漆黑的鳥群，尖銳的聲，轟然炸開的火，空氣中是腐臭和□□焦灼的氣味。

最後染鳥群放棄攻勢，帶著斷肢殘羽，消失在了黑暗中。飛行和武裝直升機調整隊形，開始返航。

指揮中心一陣歡呼聲。

這場戰鬥來得突然，4號深淵的監視者們捕捉到了畸變數值的異常，及時預警，給了拾穗城至關重要的3分鍾準備時間，而陸聽寒一如既往，打了很漂亮的一仗。

陸聽寒拿下軍用腦，讓出了一線指揮權。

他的鬢角微微汗，在排山倒海的掌聲中獨自回到辦公室。

開了盞臺燈，陸聽寒站在窗前，略微暗淡的落在側，把他的臉映得半明半暗。

他沒有勝利後的喜悅，好像那些歡呼不是為他而起。他眺遠方，目似乎穿過了城牆，看到驚惶的鳥群，無邊的荒原，被燒毀的直升機殘骸臥在泥灰中，它僅剩的一支旋翼指向天空，在夜下仿佛墓碑。極遠，監測麵板上的數值正跳，巨型探照燈轟然亮起，深淵監視者們戴上防護麵，行走在回旋的、鐵鏽味的染狂風中。

他就這樣久久凝。

直到門被叩響，副敲門進來，拿來了最新的報告。

陸聽寒接過報告，回到桌前說：“幫我把那張桌上的東西拿過來。”

副應了一聲。

那些東西並非機要，更像私人品，都是隨意寫就的筆記和草稿。副把它們堆疊在一起，目突然停住了。

速寫本剛好翻到了最新的一頁——上頭畫著漂亮的年，相貌邪異，頭生惡魔角，眼角有漆黑的鱗片。

陸聽寒的畫功很好，年躍然紙上。副覺得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以一種奇異的神態，既平靜又溫，幾乎是超然的。

難以形容這是什麽樣的覺，也說不清他究竟是象牙塔中的救世神，還是自地獄而來的惡魔。就好像他附在你耳邊，說我好喜歡你，但我們隻能一起萬劫不複啊。

明明隻是一張速寫，副卻像是被鎮住了，幾秒後才能移開視線。

這畫的是誰？他心想。

這一移開視線，他又在草稿紙上看到了彎曲的線條，足有兩三道，看不出是什麽東西，有點像是……打結的繩子？打結的尾？

他很快把這個想法丟在腦後，暗笑自己異想天開。

陸上將畫什麽都不可能畫一條打結的尾啊，還畫了兩三遍。

副把東西整理好，遞給陸聽寒。那速寫本就擺在最上頭，漂亮的年奪人眼目，他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問了一句：“上將，這是……？”

陸聽寒看了眼速寫本，頓了一下，輕描淡寫地回答：“家養的小惡魔。”

副：？

他沒聽懂，可陸聽寒已經起，披上外，大步走了出去。

……

戰鬥持續了近5小時，加上後續的整頓時間，陸聽寒坐上車時已經是淩晨1點了。

他給時淵發了信息，問他怎麽樣。

時淵沒有回複，可能是早就回家睡著了。陸聽寒倒是不擔心他出什麽事，避難場所很完善，巡邏隊也會指引平民前往安全，更何況鳥群本沒接近城市。

然而，他直覺般到不對勁。

在車子駛過街角，這種不對勁達到了巔峰，他說：“停車。”

車子停下，陸聽寒拉開車門下去，步30米開外的一條小巷子。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但他覺得必須來一趟。

有人在等著他。

這巷子破敗又窄小，還是個死胡同，盡頭有堵紅磚牆。陸聽寒站在牆前，一條又又長的尾在他麵前垂了下來，黑鱗有著金屬般的澤。

他順著尾往上看，牆頂趴著酣然夢的時淵。

陸聽寒：“……？”

他前腳剛說完時淵是家養小惡魔，後腳時淵就在野外刷新出來了，還是在完全無法理解的地方。

他那一整天在激烈戰況下也沒變的完表終於開裂出了一道隙，眉心微微跳：“時淵。”

時淵睡得特別安靜特別香。

陸聽寒提高音量：“時淵！醒醒！”

時淵沒有任何反應。

巷子外頭傳來腳步聲，一個聲說：“誒，我怎麽好像聽到了上將的聲音？”

另一個是男聲：“在哪裏聽到的，你該不會是累出幻覺了吧。”

這個點街上沒有平民，估計是哪兩個班結束的戰士。

聲猶疑道：“好像是在那個小巷子裏麵……”

“哈哈哈哈哈怎麽可能！”男人笑出了聲，“這個點？這個烏漆嘛黑的破巷子？陸上將腦袋被門夾了才會蹲在這裏哈哈哈哈！”

陸聽寒：“……”

人瞬間被說服了，那兩人笑著走了。

腦袋被門夾了的陸聽寒手，拽著時淵的尾搖了搖：“時淵，起來了。”

這回時淵有了反應，迷迷糊糊應了一聲：“……嗯？”

“起床了。”陸聽寒說。

時淵醒了，在牆上一個翻，掉了下來。陸聽寒下意識手想接住他，但尾給了時淵強大的平衡能力，他在空中扭轉子，穩穩當當地撲進了陸聽寒的懷中。

陸聽寒有諸多疑問，他想問你為什麽在這裏，有沒有遵守《城市規章》及時去避難場所？他想說，現在過了警戒時間，已經是宵，你早就該回家了，不然被巡邏隊發現會有嚴格的懲罰。

陸聽寒：“時淵。”

時淵說：“你又找到我啦。”他抬頭看陸聽寒，臉頰和脖頸襯著陸聽寒的黑軍裝、和濃鬱的深夜，白皙到近乎明。他眉開眼笑，說：“你每次都能找到我。”

陸聽寒不知道這個“每次”從何而來，但時淵是真的很開心，尾都在空中歡快地搖曳。他抱著陸聽寒的腰，頭埋在了他的口——他似乎永遠都是暖洋洋的一團，的黑發蹭著陸聽寒的下。

時淵又問：“你剛剛想說什麽？”

“……沒什麽。”陸聽寒了他的頭，“我們回家吧。”

夜濃重，隻有街邊的應急燈亮著，整個世界晦暗不清，路邊的樓房都是黑漆漆的，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比往日多了幾分抑。時淵不在意這些，跟著陸聽寒回到車上，困意未散，滿心歡喜。

司機見到上將一眨眼撿了個人回來，也是驚異了片刻。但他有良好的職業素養，保持了沉默，車輛啟，無聲地過夜。

陸聽寒的家離這裏不遠，也就10分鍾的車程。

車上陸聽寒問：“今天發生什麽了，為什麽突然要來找我？”

時淵告訴他，劇團想讓他演救世神的事，糾結道：“我不能演這個角，不適合我。”

陸聽寒說：“先試試，說不定能演得很好，還沒演怎麽能說不合適呢。你為什麽這樣覺得？”

時淵一陣心虛，又不敢說出真正原因。座位很寬敞，他是和陸聽寒在一起，說：“要頭。”

車燈刺破無邊的黑暗，四下寂靜。在溫暖的車，時淵如願以償地得到了，微瞇起眼睛，又問了另一個他糾結了一晚上的問題：“陸聽寒，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當深淵監視者呢？”

陸聽寒沒回答。

時淵又問了一遍：“為什麽啊？”

陸聽寒不聲，猛地加快了手下的作，把時淵的頭發得橫七豎八。效果出類拔萃，時淵果然立馬忘記了這事，發出了滿意的聲音：“呼嚕嚕。”

就這樣被糊弄過去了。

他們回了家，開燈，滿屋亮堂。時淵把外套掛好，破銅已經端著兩杯溫水過來，放在桌麵，然後無聲地回到樓梯口。

陸聽寒拿起水杯站在桌邊，袖口挽起，出了實流暢的小臂線條。他略微懶散地靠著桌子，直到這時才問：“你怎麽會在那個地方？”

“我在等你。”時淵說。

陸聽寒沉默了兩秒鍾：“你知道整個城市警戒了吧？”

“我知道啊，”時淵回答，“但我不想去避難所。”

“為什麽？”

“因為我在等你。”

陸聽寒：“……”他說，“時淵，過來。”

時淵警醒了一瞬：“你要幹什麽？”

陸聽寒說：“頭。”

時淵興高采烈地過去。陸聽寒“啪”地一下，彈了他的腦殼。

時淵捂著額頭：“啊，你騙我！你為什麽又要彈我？”

陸聽寒說：“看過《城市守則》嗎？”

那東西在時淵進城的第一天就發到了他的手機上，足有近百頁，詳細介紹了規章製度。時淵忙著研究劇本，空看了兩頁就昏昏睡——就在不久前，他連“手機”都認不出來，那些條條框框對他來說實在太象了。

時淵心虛道：“看了一點。”

“《城市守則》第133條：‘收到iii級及以上的警告時，居民應服從安排，返回家中或前往避難場所，直到警報結束’。第201條：‘宵時段，所有居民非必要不可外出’。”陸聽寒說，“你違反了兩條守則，要是節嚴重，有可能被拘留。”

時淵問：“我的節嚴重嗎？”

其實時淵的行為遠遠稱不上“嚴重”，就算被巡邏隊抓到，最多是訓誡和罰款。但陸聽寒深覺有必要強調遵紀守法的重要，回答說：“有一點嚴重。”

“噢。”時淵想了一會兒，決定賄賂上將，“我把尾給你，你不要拘留我。”

陸聽寒：“不要萌混過關，這是非常危險的事，答應我，下次要去你該去的地方，這是為了你好。”

“好吧，”時淵說，“我記住了。”

“真的？”

“真的。”

“下次聽到警報要去哪裏？”

“避難所。”

陸聽寒頷首，轉上樓，走了兩步回頭說：“別傻乎乎地一直等我。”

“但你永遠都能找到我啊。”時淵還是很高興，“你真厲害。”

陸聽寒挑了一下眉。

時淵又問：“你今晚會做噩夢嗎？”

陸聽寒：“不會。”

“好吧，那祝你好夢。”

陸聽寒說：“你也一樣。”他上了臺階，二樓沒開燈，他的形沒在朦朧的黑暗中。

第二天依舊是個見不著陸聽寒的早晨。

周日不用去劇院工作，時淵吃了麵包和煎蛋，又開始學習使用手機——作為零基礎開始的人，他的進步神速，現在都會玩簡單的小遊戲了。

中午的時候，破銅開始做飯。很稀罕，上將家倒不會為此發愁，它把豬切片切條，和薑、蘑菇一起煮了鍋瘦粥，端到桌上。

“謝謝你，”時淵說，“你要吃嗎？”

破銅默默轉，回到爛鐵的邊。

那一鍋粥熱氣騰騰，不稠不稀，每一粒飯都浸著香。時淵一邊吃一邊打開了手機電臺，隨便選了個頻道。

甜的聲傳出：【……很多市民都擔心，哎這個染高峰期是不是快要來了？軍隊的狀況怎麽樣？為此啊，各種觀點都出來了，阿峰老師，您怎麽看？】

男聲：【這個染高峰期要以數據為準，方沒拍板之前呢，大家不用太擔心。就在五年前，夏天也出現過鳥群的暴/，它們大規模遷徙，最後也沒出什麽事。】

時淵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粥，渾都充滿了熱意。

聲：【還有一個問題大家都很關心，就是現在的戰況如何？我們的防線如何？】

男聲不不慢：【這個呢，還是要以軍方通報為準。我還是同樣的觀點，沒必要張，眾所周知拾穗城之外有三座前哨站，那可一個重兵把守，固若金湯，俗話說蚊子飛過都能給你打掉。隻要前哨站還在，城市就是安全的。】

【而我們的預警係統呢，相信大家也知道，是由虞輕眉教授創立的。深淵監視者用它監測深淵的異，及時給出警告——就像是以前的地震預警，哪怕隻提前了30秒，局勢也大為不同。更何況深淵預警今非昔比，基本能提前兩分鍾以上。】

他笑了：【再說，有陸聽寒上將親臨拾穗城戰線，防染生普通的攻勢，不在話下。】

聲稍微輕快了：【這裏不得不提，陸上將的母親就是虞教授，正所謂名門之後嘛，一家人都功績碩，隻是啊隻是，可惜了……】

他們又討論了該如何加固窗子，防備鳥群時有什麽注意事項。

時淵覺得無聊，換其他電臺。能聽的頻道很，換來換去也就五六個，他最後聽起了音樂——這首奏鳴曲是末世前的作品，由“鋼琴神”和“小提琴王”同臺演出，現在兩位音樂家已歸塵土，時淵在他們恢弘的音樂中睡得香甜。

這天陸聽寒在宵之前回家了。

他去了二樓的臺，靠欄桿站著，似乎在等什麽。

時淵也跟了過去，待在他邊。這裏的晝夜溫差大，早上豔高照，現在夜風嗖嗖地刮，像是要把冷吹進骨頭裏。

時淵問：“你在幹什麽啊？”

“在等鍾聲。”陸聽寒說。他瞥了一眼時淵單薄的家居服，把外套下來，披在時淵肩上。

他的服尺碼本就不適合時淵，這厚實的長風更是如此，嚴嚴實實把時淵淹沒了一團。陸聽寒神未變，又手，把風帽子拉起來，蓋在時淵的腦袋上——時淵的半張臉直接被遮住了，啥也看不見。

時淵：“啊。”

他拉了好一會才把帽子放回去，說：“我從來都不戴帽子的。”

“為什麽？”陸聽寒問。

“你看，”時淵說，“我把你的帽子劃了兩個。”

陸聽寒仔細一看，果然帽子上多了兩個，是被時淵的惡魔角破的。

陸聽寒：“……”

時淵問：“這件服多錢啊？我要不要賠你？”

陸聽寒又把帽子給他蓋回去：“很貴，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時淵又花了點時間，才把和惡魔角勾在了一塊的帽子放回去。他這回終於意識到陸聽寒是故意的了，在陸聽寒下次手前，一扭頭抱了他，埋在他懷中。

這下陸聽寒蓋不了帽子了。

他任由時淵抱住自己，兩人離得那麽近，連寒冷都不敢近他們的。很快宵的時間到了，和往常不同的是，除了鳴笛聲之外，遠方還響起了洪亮的鍾聲。

它一共響了三聲，回在城市上方，久久未散去。

時淵在陸聽寒懷中側過頭，看向城市：“為什麽會敲鍾？”

“喪鍾。”陸聽寒回答，“昨天犧牲了三名戰士。”

“原來是這樣。”時淵說。

風在嚎，他們就這樣靜默無聲地站了一會，陸聽寒了時淵的腦袋：“睡覺去吧。”

時淵又問：“你今天會做噩夢嗎？”

陸聽寒說：“怎麽總想著這個問題。”

每天晚上時淵都要問一遍。

時淵：“因為噩夢真的很嚇人，我也真的很想和你一起睡呀，今晚還那麽冷，在一起睡會暖和好多。”

“你知道我不會同意的。”陸聽寒說。

時淵睜大了眼睛：“真的不可以嗎？”

陸聽寒回答：“不可以。時淵，這是該保持的社距離，一般人是不會睡在一起的。”

時淵很想說，沒關係，因為你不一般，我也不是人，我們都和“一般人”不沾邊。但他沒敢說出口，隻能依依不舍地離開陸聽寒，自己回房間去了。

陸聽寒又在□□自待了很久。

宵時會斷電斷熱水，整個城市隻剩下街上的應急燈、城牆的探照燈沒熄滅，一扇扇門窗鎖著，像一個個緘口不言的人。

手機上彈出一條私人信息。

蘇老師：【等會可否聊一聊？】

陸聽寒回複：【好的】

他轉回了屋。

屋隻有二樓的一盞走廊燈亮著——它也並不明亮，周圍是朦朧的昏暗，走廊盡頭的臥室更是漆黑一片。每次走過這裏，都像是一步步走無邊的黑暗中。

但這次不同的是，黑暗有了盡頭……

而且是一條打死結的尾。

陸聽寒自從遇見時淵，疑的次數就超過了過去的總和。

他放緩腳步：“時淵？你為什麽還沒睡？”

打結的尾輕輕甩了一下，時淵在黑暗中聞聲回頭，向前走了兩步站在下。他的黑發有些淩，著腳，像是剛剛從床上下來。

陸聽寒說：“怎麽睡個覺也能把尾睡打結？過來，我幫你解開。”

時淵不吭聲。

陸聽寒問：“這是怎麽了？”

時淵說：“我幹了一件不好的事。我剛剛回房間的時候沒開燈，被掛架絆倒了。”

“這有什麽不好的，沒傷就好。”陸聽寒說。

“我是往前摔的，”時淵解釋，“你掛起來的服全都被我的角劃爛了。”他強調，“全都爛了。”

陸聽寒：“……”

他往樓下看，約在地板上看到了一點棉絮和碎布，莫名有種被寵拆家了的錯覺。

時淵說：“我本來想找你，但我以為你睡了，就上床睡覺了。然後我就做噩夢了，夢見你把我賣了去賠錢，賣了300塊。”

“怎麽可能呢。”陸聽寒說，“為什麽隻賣了300？我的口才沒那麽差。”

時淵睜大了眼睛：“你怎麽隻關心這個！”

陸聽寒立馬轉移話題：“然後呢？”

時淵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接著講：“然後我夢見到了很多人，人山人海，都在看著我。我就被嚇醒了，尾打死結了。”

“我幫你。”陸聽寒說。

時淵卻沒答話，抬起頭看他，一雙眼睛烏黑到了極點。

大部分時候他的眼睛都是烏黑又明亮的，目似點漆，彩熠熠，漂亮又討喜，正如時淵本人一般。但陸聽寒第一次見到就想起了深淵，一切最終都會沉沒其中，湮滅、消逝、化為虛無，它本不該映出任何人的影。

可是現在……

他一見如故，時淵滿眼是他。在更遙遠的歲月之前他們就認識彼此。

時淵小聲說：“噩夢真的很嚇人。陸聽寒，我今晚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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