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榆禮的視線在的臉上停留。看細如彎月的眉，看打著往下斂的雙目，意外地發現，對視的時候總會發生眼下這般有意的避躲。

秦見月的右眼眼角下有一顆淡的痣，給的氣質添一份恰到好的孱弱。

略顯生地彎了彎:“怎麼會不記得，程榆禮。”

他手替捻下肩膀上翩躚的一片鴿羽。

秦見月解釋說:“那天是有事。”扯了個謊。

程榆禮點一點頭。他看起來是個緒很淡的人，沒有惱意，也沒有責備。頃，才輕輕笑著，自嘲一般:“比我重要的事？”

頭頂的鴿群繞梁飛行，鼓噪一片。

鴿哨的聲音讓秦見月覺得頭疼。自小在胡同生長，小的時候猶記爸爸也養過鴿子，在這樣悶沉的聲音中長大，卻沒有親自接過這一類古舊的手藝。因而在程榆禮的上看到些舊朝八旗子弟的秉，但他不是頑劣的人。

只是游手好閑，對任何有趣的小玩意都沾點興趣。但又并不濃厚。

或許，和孩張弛有度的涉也是其中一環。

秦見月想了想說:“你很介意的話，我給你賠罪。”

他并不客氣:“就現在吧，怎麼賠？”

想不到什麼新意，賠罪的方式就是請吃飯。程榆禮表示接。

臨走前，他和那位長輩道別:“蘭叔，我們先撤了。”我們這個詞，讓狹路相逢的兩個人變了出雙對。

秦見月慢行在他側，往巷口走。斜拉長影，流疊。

他們去吃地道的燕城菜館，程榆禮挑的地方，被邀請乘坐他的車。

程榆禮開的是中檔能的奔馳，不算招搖。

秦見月坐在副駕，瞄到中控臺上擺放著的一張工作證，的視力還可以，辨認出證件上的照片是他本人。而證件單位寫的是某某軍工所。

秦見月微訝，又凝神看了一看。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收回對他“游手好閑公子哥”的評價，沒有人不會對科研人員多幾分敬重。

想象中的程榆禮，該是做任何事都能放松自在，念書工作都可以隨心所，再不濟也能回家繼承家業的那種人。含著金鑰匙出生，早就被命運劃好了不需要努力也能夠鵬程萬里的未來。

為什麼要去選擇一條相對難走的路呢？

此時才真切地發覺，其實失去他的消息，也已經很多年了。

沉寂的車里，兩人相對沉默地待著。秦見月又汲取了一點和他有關的信息。

有的人以為這是一段全新的際遇，卻不知道邊人早就對自己了如指掌。

如果他會讀心，一定會覺得骨悚然吧。

畢竟還是秦見月請客，在餐廳里坐下時顯得有幾分張。

忐忑翻開菜單，第一時間去看的不是菜名與圖片，而是價格，人民幣標識后面一水的兩位數，只劃到招牌菜才見百元出頭。

煙火氣令人親近，秦見月在菜單上的指都變得雀躍。

程榆禮坐得閑散，手肘撐在椅子扶手，指關節支起太。閉眼休憩。

并不會看跌宕的心緒，他連睫都清凈。

秦見月勾了幾道菜，沒聽見對面吱聲，掀起眼皮瞄過去。

窺的第四秒鐘，程榆禮終于睜開眼，他睨過來，眼尾輕挑，淡問:“好了？”

輕一點頭，將手里菜單闔上。

“點了什麼？”他沒接遞過來的本子，只這麼問一句。

秦見月給他報了幾道菜名。

程榆禮出手，“夠了，就這樣吧。”

二指夾住菜單，往旁邊侍應生手上一搭。

秦見月垂下眸，余里是他提起茶盅的手，茶水流進杯底，水聲越發的脆。在這一陣微弱的流水聲里，聽見他似笑非笑一句:“很怕我麼。”

愣了下，“我怕你做什麼？”

茶壺被擱置在桌面，一杯斟好的茶被他纖長漂亮的指骨輕輕往外一推，停留在秦見月的桌沿。看清他雪的指與修剪得干凈圓潤的甲面。

“可以正大明看我，我不吃人。”

淡薄幽香浮進鼻腔，是清茉。

秦見月不吭聲，端杯飲茶，化解局促。

被問到學戲多久了。

見月答:“小學就開始了。”

他說:“你唱得很好。”又補充道，“我喜歡你。”

說起，秦見月不要問:“那天沒去吧？”

“沒有。”

點一下頭:“那就好。”

程榆禮打量著乖順的眉眼，揶揄道:“晾老太太不行，晾我就可以？”

秦見月忙說:“我沒有這個意思。”

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又輕道:“那欠人的總該要還吧。”

秦見月說:“孟老師唱得比我好。”言下之意，他不必再聽一遍劣等的戲。

程榆禮卻說:“你知道我想聽你唱。”

幽然空靈的弦樂聲從餐廳大堂里傳來。秦見月低著頭，輕聲地打趣他一句:“付錢就給你唱。”

程榆禮也笑著，他想了想，開口道:“談錢多沒意思，我送你個禮品怎麼樣？”

“什麼禮品？”

他指了一下窗外。

秦見月偏頭看去，兩個小孩圍在一個小攤鋪前。被圍在中間的是一位正在作畫的中年人，搭起來的簡陋臺子上放著幾個漫人的手辦。他畫的就是這些小玩意。

兩人用餐完畢，到了畫手跟前細看，秦見月對這些稚的東西沒有表現出太大興趣。但程榆禮說了句:“喜歡哪個，你挑，我給你畫。”

頓時浮想了一番。

程榆禮學過國畫，他的作品在學校展示櫥窗里幾乎沒有被取下來過。

他的每一幅畫都被記錄在的手機里，那些花鳥、水果、竹子，有一陣時間欣賞了太多遍，秦見月至今仍歷歷在目。

程榆禮要為畫畫，這一件事讓的虛榮開始作祟。秦見月沒有拒絕的理由，便隨意指了一個哆啦a夢，程榆禮悠閑地在畫師旁邊坐下，借了他的工認真執筆。

秦見月將要湊過去，他孩子氣地說:“不要看，我會張。”

秦見月也不笑了下。

不出五分鐘，“禮品”很快就完，他神地將畫紙卷起，用細繩系好。打了一個活結。

方才還在黃昏，此時已然夜。夜里云聚攏，程榆禮沒立刻將手里東西給，他細思一番，悠悠問道:“約個什麼時間？”

秦見月說:“還是你定吧。”

他挑一下眉:“我定？我怕有的人太忙碌。”

慚愧笑說:“這次肯定不會了。”

程榆禮垂眸看著，目和，說道:“這樣吧，下回抬頭看見月亮的時候，我就去見你。”

沒有料到有這樣做約定的方式，問:“如果那天你正好有事怎麼辦？”

“事也分個輕重緩急，延一延不打。”

秦見月笑問:“見我是急事？”

“你說呢？”

用畫卷輕輕敲了敲的額頭，他淡聲說:“我可是言而有信。”

秦見月接過他的畫，正要拆開。

程榆禮忙握了一下的腕制止，說:“回家再看吧，萬一不喜歡，我的面子豈不是要兜不住了。”

他的手心一團火熱，得手腕將要燃燒起來一般。

秦見月低頭輕笑著，很給面子地將活結重新系好。

怎麼會不喜歡呢？他把哆啦a夢畫蠟筆小新都會覺得可。

-

秦見月到家時，院門敞著，再往里頭走，看見媽媽的一只拐嵌在門中。

院中擺著一只燒紙錢的銅盆，焰火燃盡，煙熏火燎，紙灰飄飄揚揚讓嗆了一鼻子。

“媽媽。”見月加快步伐往里面走，“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秦漪在小房間點蠟升燭。香灰的氣味鋪陳在狹窄房門之，濃厚而古怪的馥郁。

秦見月看到被擺在紅燭中央的爸爸的照。

聽見喚的聲音，秦漪回頭看見月:“快來，給你爸拜拜。”

秦見月依言點了兩炷香給父親供上。

秦漪隨其后。

秦見月退到的側，眼尖看到媽媽額角的幾縷青。秦漪在地上放了一只枕頭，扶著膝蓋要跪下去。秦見月過去攙一把:“你不方便就別跪了。”

秦漪沒聽的話，還是屈下不便的腳，給亡人磕了幾個頭。

照片上的爸爸江淮俊如初，這張證件照是他過世那年拍的。如今有人在蒼老、有人在長，逝者卻是青春永駐。

江淮生前在外部工作，妻子秦漪出梨園世家。夫妻關系向來融洽，外人看來也很是登對。

家庭變故發生在秦見月高三那一年。爸爸應酬完回家的路上，因為酒駕而致使慘劇發生。江淮當場死亡，秦漪折了一條，再也無法登臺。

那個慘烈的春天，迄今也有六年了。

秦漪在江淮的照前跪了很久才起來，問見月:“對了，你跟小王談得怎麼樣？”

“嗯？”秦見月一時間沒想起來這個小王是誰。

和程榆禮吃了一頓漫長的晚餐，都忘了今天出行的目的是和王誠相親。沒有多加談論的必要，秦見月糊弄道:“還可以。”

“還可以是什麼意思？行還是不行？”

避不開追問，便如實告訴媽媽:“我不喜歡他。”

秦漪是一個很傳統的人，很堅持地對見月說:“喜歡不重要，門當戶對才是最重要的。”

這話聽得秦見月皺眉。不想時時刻刻因為這些話題跟媽媽發生爭吵。

但門當戶對這一類詞匯又對的自尊造不可避免的強烈刺痛。

也許正是因為方才才和程榆禮分別，不愿被揭穿兩人之間那赤.的差距。

秦見月鼻子酸了一下，跟媽媽說:“我只是想找一個可以理解我的人，如果沒有，那我也可以不結婚。”

不想再接指責，鉆進自己的房間，閉門不出。

秦見月沒有開燈，平靜地躺在黑夜里，睜著眼睛卻沒有聚焦。

在想年時期的程榆禮。

那一些年，尚可以為了看他刻意去制造偶遇，去近卷過他的風，去貨架上被他挑剩下的薄荷糖，去看窗戶里姿態懶倦的影，一走神又到玻璃里出神的自己。兩方影重重疊疊，他看過來，和發生漫不經心的對視。

他出左手合上窗戶，手臂抻長，校服進去一截，骨的手腕超出了袖口，潔白而溫。

校服一致，像裝。

他們都是學生，只不過腳步一前一后。

而闊別校園，下校服。他們可以坐在一間車廂，卻置兩個世界。

他們之間的高墻不會為一個孩的貪婪和私而坍塌。

他是赫赫有名程家的二公子。

是被他召來唱戲的小演員。

……

終于，秦見月想起什麼重要的事，從包里取出程榆禮給留的那副畫。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也算是一種變相的得到。

最起碼，他真真切切地為經停了五分鐘。

盡管是作為換條件，程榆禮有一幅畫是為而作。不必患得患失。這是貨真價實的饋贈。

秦見月打開臺燈，小心翼翼地展開紙張輕薄的畫卷。干涸的料變固定溫暖的彩，被昏黃燈涂抹上一層暖蠟。

哪有什麼蠟筆小新，哆啦a夢。

畫紙上是一個半的子。穿淡的戲袍，戴繁復的頭冠。眸子垂著，睫如細紗，楚楚人。

眼角的那顆淚痣被涂抹一枚細閃的朱砂花鈿。

卷紙被一點一點展開，直到最底下，看到兩行工整的小楷――

聽說有淚痣的孩都很漂亮。

原來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