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太野》第34章 C34

#34

一頓火鍋,敘舊加閑聊,談雙旺和徐曦宇投緣得像是要原地結拜了,結完賬,非要去電玩城續攤。

“你去嗎?”趁前邊幾個人沒注意,梁逢雨低聲問。

正午時分,馬路上是一浪接一浪的熱氣,行道樹葉片被曬得打了卷兒,連空氣都扭曲而模糊。

“不去,要去咖啡店打工。你呢?”陳清霽視線轉了下,在看附近有沒有共單車,步子放得不不慢,走在邊。

“哦,那我也不去。”仰頭,眼里有細微的笑意。

陳清霽看一眼,還沒回,前邊梁星鳴忽然轉頭——他剛跟徐曦宇他們邊走邊聊,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可能把梁逢雨一個人落后面了,趕轉過去一看,哦,還好,跟陳清霽聊著呢,沒落單。

于是也就轉回去。

五個人前前后后地走,距離并沒拉開多,說話再輕也容易被聽見。梁逢雨想了想,掏出手機,給他發了條消息過去。

liangfengyu:「我陪你去咖啡店?」

陳清霽看拿手機打字,過了會放下,又看他,用目示意著什麼,便也明白了,單手拿出手機,看到消息笑了下,給回過去。

qingji:「打工還要人陪啊,你回家吧,不是說火鍋味太重了麼?」

liangfengyu:「但我想喝咖啡。」

qingji:「回來給你帶。」

liangfengyu:「好,幾點?」

對話到這戛然而止,因為公車站近在咫尺,梁星鳴他們要去的電玩城和竹苑小區同路,梁逢雨只能無奈地一塊上車。

陳清霽靠在站臺廣告屏,等幾個人走到車廂中間的時候,眉梢一揚,抬手跟揮了下,看起來就像在跟這群人告別似的。

“轉了他,”談雙旺嘀咕,也揮了揮手,“以前我倆在公站分別,我車還沒開呢,這貨扭頭就走了。”

……

梁逢雨原本打算回家洗個澡,睡個午覺,再去一下陳清霽,怎麼著也得讓他說話算話才行,沒想,走到單元樓下時,卻還有點熱鬧。

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抱著書包,坐在樓道臺階上,眼神警惕,旁邊三三兩兩圍了好多個阿姨,問他什麼,在這里干嘛,是不是走丟了,他愣是不肯開口,只反復說,“我來找哥哥。”

“你哥哥是誰啊?”有人這樣問。

他不吭聲。

“那他住哪一家啊?”

還是不吭聲。

這小孩家里估計有錢的,服、子、鞋、甚至書包都是名牌,手腕上還戴了只電話手表,整個人也是干干凈凈,皮白皙,良好的規矩。跟竹苑那群天在灌木叢練欄、沙地上瘋跑的熊孩子有著本質區別。

“小朋友,你哥哥姓談,還是姓陳?”梁逢雨走過去蹲下,都不用他回答,聽見“陳”字時小孩驀地一抬頭,就足夠說明一切了。

還真的給蒙到了。

梁逢雨又跟他確認,“你哥哥陳清霽?”

“嗯,”小孩點點頭,明顯放松了點,“姐姐,你認識我哥哥嗎?”

“認識啊,”我還是你哥哥未來朋友呢,好吧,這個話現在說有點早,梁逢雨按捺住了,口吻還是靠譜的姐姐,“你一個人來找你哥哥啊,天氣這麼熱,不怕中暑嗎?”

小男孩長得很秀氣,睫長長的,烏黑濃,一垂下就顯得很乖,“……他們不讓我來,我來的。”

“這樣可不太好啊。”

“可是我想見哥哥。”小孩聲音里有某種固執。

外邊是接近四十度的高溫,樓道雖然曬不到太,但不風,長期待下去也有中暑的風險,梁逢雨想了下,還是給陳清霽撥了個微信電話。

接到電話的時候,陳清霽正在收銀臺點單,鈴聲響起的時候略有點意外,他一向是習慣靜音的,可能是剛才不小心到了。

本想直接掛斷,但掃到是昵稱是“liangfengyu”,于是跟旁邊一個同樣來兼職的男生說了句,到一邊去接起。

“喂?”

“陳小,你弟弟來了,”梁逢雨一個人走到樓梯下低聲給他打電話,視線始終落在不遠,確保那小男孩不跑丟,“一個人來的,他只肯告訴我小名,豆豆。”

八-九不離十是他那個同母異父的弟弟了,陳清霽嘆了口氣,不知道這小孩是怎麼找上門的,“你把電話給他。”

梁逢雨照做,不知道那頭陳清霽說了什麼,豆豆把一扁,剛才還是個離家出走的堅強小男孩,這會卻像要哭了似的,“哥哥,我就想見見你!香姨他們都說你不回家了,你不要爸爸媽媽了,也不要豆豆了,真的嗎?”

“爺爺說是因為我期末考沒考好,你不高興了。所以不肯回家。”

“我覺得爺爺騙人。但你為什麼不回家?”

小孩往往是最會表達的,喜歡就說喜歡,討厭就說討厭,不理解就是不理解,委屈也是真委屈,梁逢雨聽著都有點不忍,很想往這小孩頭上一把安下。

“不,你不要給媽媽打電話,不然我下次還跑出來,跑到你們誰也找不到我的地方,”這番威脅本來該惡狠狠地說,但這小孩可能是第一次干,沒繃住,話沒說完,鼻涕已經和眼淚一起沖出來了,“我嗚嗚嗚嗚……”

梁逢雨:“……”

這對話顯然是進行不下去了,攤開手勾了勾,示意小孩把手機給,“剛才我聽這邊幾個阿姨說,他好像還沒吃飯,要不我先帶他回家?才這麼點大的小孩,這個天氣,中暑就不好了。你打完工再過來,放心,我會照顧小孩的,你看我也有弟弟。”

陳清霽知道豆豆一個人過來,其實煩的,聽這麼說,又有幾分好笑,“你那個弟弟跟這個能比嗎,要不咱倆換換?”

“換是不行,但你可以當他姐夫,這樣也是你弟弟了。”梁逢雨很快接茬。

“……”陳清霽失笑,他這會沒什麼談的心,但聽到聲音,角還是不自覺扯了下,邊邁開長,邊“嗯”了聲,“那你先帶他回家,給本書讓他看就行。我請個假,馬上過來。”

---

“謝謝姐姐。”梁逢雨不會做飯,外賣又太慢,問了下豆豆,確認他以前吃過方便面這種垃圾食品,于是拆了包鮮蝦魚板面,放碗里泡好給他。

“不用謝,你小心燙。”因為有梁星鳴這個事事照顧人、宛若哥哥的弟弟,梁逢雨對弟弟這個種并不討厭,所以對小孩也心,“你什麼名字?”

“我倪景珧,景的景,珧是王字旁,預兆的兆。”豆豆顯然是壞了,用叉子卷了一大坨面條,聞言沒急著往里塞,而是先認真回答了的問題。

“噢。”和陳清霽不一個姓,轉念一想,正常,記得他說過,爸媽沒幾年就離婚了。應該是同母異父的弟弟。

倪景珧吃飯的時候,梁逢雨就去梁星鳴的書架上找書,這些東西他總是保存得很好,最后不負所,找到本《昆蟲記》,放到茶幾上。

倪景珧應了的初印象,是個家教非常好的孩子,吃過飯就坐在沙發上看書,安安靜靜,一點也不吵,只是時不時要問些問題。

都是關于陳清霽的。

“姐姐,我哥哥什麼時候來?”

“姐姐,哥哥是不是生我氣?”

“姐姐,我哥哥真的不回家了嗎?”

這幾個問題,梁逢雨都不好作主,只托著腮認真問他,“豆豆,你很喜歡你哥哥嗎?”

“喜歡!超級喜歡!”

“為什麼呀?”

“哥哥會替我出頭,會教我做作業,哥哥還很帥,跑得很快,哥哥說話也很有道理,”豆豆答得毫不猶豫,隨即語氣淡下去,像是有點小孩子的落寞,“哥哥以前對我很好的……”

梁逢雨微怔。

就在這時,門玲叮咚響起。

“倪景珧,出來。”陳清霽抄著兜,連門也沒進,外面天氣很熱,知了沒命地,但他聲線很冷,像是淬過冰。

---

陳清霽給倪小玉打了個電話,說會把人送到別墅區外,讓個阿姨來接。

“小霽呀,你這也太見外啦。都到家門口了,進來坐坐唄,剛好你外公也在呢,我這邊不好人的呀,我在做面呢。”倪小玉說。

過來的出租車上,陳清霽就問了豆豆,豆豆支支吾吾說,是拿零花錢收買了家里一個司機跑出來的。

倪家是什麼樣的地方,司機能讓一個十歲小孩收買,除非不想干了。

也就豆豆會上當,還真以為是靠自己跑出來的。

陳清霽靠著椅背,眼梢有些冷,豆豆全程都垂著腦袋,一副知錯的樣子,但時不時,還是暗問他一下。

——哥哥,你什麼時候回家?

——哥哥,我非常想你。

——哥哥,你不回來,是因為和那個姐姐在外邊有家了嗎?

陳清霽搭著車門把手,原本一句也不想搭理,聽到最后,終于是淡淡瞥他一眼,“這都誰教你的。”

“電視上看到的。哥哥,你不陪我玩了以后,我只有看電視了。”

十來歲的小男孩,瞳仁干凈剔,懵懵懂懂,有種不被人陪伴的委屈,陳清霽神未變,心里其實并不是完全沒波

他討厭豆豆嗎?

不討厭。

但既然要離開,也沒必要建立什麼假惺惺的兄弟

著窗外出神的剎那,手機鈴再度響起,是倪小玉的號碼,但接起來,卻是另一個平和、含威的聲音,“小霽,我是你外公。”

他外公倪泰清是典型的大家長式人,一輩子習慣了發號施令,骨子里“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作風很明顯。

陳清霽要和家里斷絕關系的那天,倪泰清就讓人停了他的卡,繳了他的現金。料準一個未無分文的況下,沒兩天就能乖乖滾回來。

沒想到一個多月過去,他是半點不低頭。

派倪小玉打了幾次先鋒,沒什麼效,倪老爺子終于是親自出馬了。他混跡生意場多年,這一番話收放有度,聽不出訓斥之意,反而還有點諄諄教誨的味道。

不過,陳清霽聽下來,只聽明白一個意思——既然你拿倪家當債主,我你上門你還是該上門,總不能欠債的比我這個債主還拽,對吧?

出租車在北越首屈一指的高檔小區停下,陳清霽掃碼付了賬,司機艷羨地看了眼這對年輕的兄弟,說了聲,“祝您生活愉快。”

陳清霽大致看得懂這眼神的意思——“真好啊投了個好胎一輩子都不用努力了”,他收回視線,是真不覺得自己哪兒投得好了。

滿天,豆豆小心翼翼地拉著書包帶,“哥哥,你和我回去嗎?”

“嗯。”他冷淡地應了聲。

---

“你找兒干什麼?”梁星鳴敲了敲房門,推進來問。

下午,梁逢雨發來消息問有沒有適合十歲小孩看的書的時候,他正在玩賽車游戲,回家才看到這條消息。

“啊,沒事,”梁逢雨躺在床上,拿一本小說罩著臉,聲音有點甕聲甕氣,冷氣呼呼吹出,吹得幾縷發微飄,“陳清霽弟弟來了,給他找了本書看。”

“他有弟弟啊?他弟弟怎麼了?”梁星鳴問。

“不知道。”

梁逢雨這會有點不太提得起勁,因為陳清霽送豆豆出門之后,就沒怎麼回過的消息,最后一條是:「到小區門口了。」

這態度落到梁星鳴眼里,就是對陳清霽弟弟不興趣,連帶著跟陳清霽也沒什麼瓜葛。

下午那會兒,幾個人在電玩城,徐曦宇還問,“覺不覺得你姐和陳清霽氣場有點不一樣啊?”

他問,“哪里不一樣?”

“說不上來,可能就是眼神。他倆在一塊那個氛圍不太對勁。”

談雙旺當場就笑,大大咧咧地說,“你想多了吧,我哥們就是長得帥,和誰都有cp啊。”

果然是想多了。

梁星鳴給合上房門。

---

這天晚上,陳清霽說是赴了趟鴻門宴也不為過。

一進家門,倪老爺子就把人書房里談話,一開始有點掏心掏肺、以真心換真心的意思,說了一堆。

后來發現他不吃,倒也沒生氣,依然不不慢,像手中還握著什麼籌碼。

陳清霽冷眼看著,倪老爺子從太師椅上起,拉開寬大黃花梨木書桌屜,拿了張照片丟過來,語重心長,“小霽,你還年輕,不知道錢和家世有多重要——就拿談來說,小到吃飯,大到以后買房,總不能讓人孩子出錢吧?還有,爸媽知道你要跟家里斷絕關系麼,知道了又會怎麼想?”

陳清霽掃了眼,果不其然,上午在青梧巷看到的那個西裝男人就是倪家的,他依稀有印象,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拍了照片。

他傾上前,撿起照片翻了下,都沒細看,就隨意丟一邊,抬手蹭過邊,是副天然的渣男姿態,笑了聲,“外公,你們公司業務范圍拓展得還廣啊,不過您想的是不是有點遠,別說我還沒朋友,就算有,也不至于馬上要跟人結婚。再說,跟這個一拍兩散,下個沒準更好是吧。”

“拿這個威脅我,您多有點老糊涂了。”

……

也正是因為倪老爺子發現了點端倪,他在倪家全程都沒掏出手機,營造一副了無牽掛的模樣,等出了門,才發現手機沒電了。

所以,陳清霽是從別墅區,走了快一小時,到稍微有點人氣的市區,才打上的車。也幸好上還有點現金。

“師傅,您有充電麼?”玻璃窗外劃著城市的道道霓虹,映著斑斕的夜,陳清霽輕按了下脖子,低聲問了句。

“有啊,盒子里,安卓的哇。”陳清霽的手機還是倪家給買的,蘋果,沒法用,于是又靠回椅背。

都這個點了。可能已經睡了。

這麼想著,經過小區樓下的時候,陳清霽還是抬頭看了眼。

路燈昏蒙,這一眼,他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因為梁逢雨就站在臺上,胳膊搭著欄桿,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仰頭天。

今夜月稀薄,地落在上,他腳步慢下來,直到兩人視線最終對上。

下一秒,梁逢雨轉就往房間里走。

生氣了?

陳清霽沒談過,但“孩子是個容易生氣的種”這句話,以前是常常被他們寢室某個室友掛在邊的。

也是。

這一天兵荒馬,沒來得及給一個答案,還把晾這麼久,是該生氣。

要怎麼哄?

陳清霽沒經驗,邊往樓梯上走,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而就在這時,聽見樓上不輕不重,一聲防盜門關上的聲音。

他直覺是梁逢雨出來了。

---

“把豆豆送回去了嗎?”梁逢雨穿了條牛仔背帶,里邊是白t恤,頭發地披在肩膀上。

這樣穿,隨又清純,顯然是洗過澡又換了服,兩人在樓梯上靠近的時候,陳清霽能聞到上有很淡的柑橘調香味,一下將他的記憶拉回了那天超市,手里握著的那瓶沐浴

忍冬與橙花。

“嗯,我外公留我談話,手機沒電了,”陳清霽把手機遞給看,黑屏幕死氣沉沉,倒影出樓道朦朧一團應燈,他低聲問,“你怎麼還沒睡?”

“你說呢?還不是有人說好給我買咖啡,結果遲遲不回來,搞得我沒喝也跟喝了一樣。”梁逢雨靠在墻邊,打量著年的眉眼,想作出一點生氣的樣子,可是又忍不住想,他在家都沒喝水吧?嗓子都是啞的。

而且談雙旺發現陳清霽不在家,也在微信上問過了,然后嘆了句:「不是我說,他那個家真夠魂不散的。理起來可能麻煩。」

梁逢雨沒有問他,是怎麼個魂不散法。

就像之前很多次那樣,陳清霽不愿意說的事,也不會追問、更不太稀罕從別人那里知道。

陳清霽眉宇略帶倦意,但笑起來,又是那麼風清月朗,聲線略低,“抱歉,這個事說來有點長,你想現在聽還是明天聽?”

兩人這會正站在一三樓之間的樓梯上,久久無人經過,應燈暗下去,外頭一點稀薄月進來,疏疏落在兩人上,眼瞳里有很亮的清,“現在。”

“豆豆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他爸贅,所以跟我媽姓倪,我媽年輕的時候腦,非要和我爸在一起,生了我以后,因為外公不同意,還有他們自己上一些原因,沒幾年就離婚了。我爸去了京市混導演圈,我一直跟著我。一一年的十月份,我爸在京市出了車禍,”陳清霽敘述很淡,也很慢,音比月還要清,又帶了幾分沉郁,“他酒駕,逆向行駛,撞了輛車,方向盤打過了頭就從橋上開下去了。”

梁逢雨心口驟然一

陳清霽用眼神安了下,“他是個導演,不過沒拍過什麼太出名的電影,花錢又大手大腳。那輛車是朋友的,保險剛過期沒幾天,所以出事以后,賠償金是我們自己出的。還好沒把對方撞出什麼大事。但他留下的錢也不剩什麼了,還要給我治病。”

“那時候剛好,我媽找的這個新老公,有點外遇傳聞,我外公想敲打敲打他,就找到了我。”

安靜,這個點鐘,小區人已經很了,只是偶爾有晚歸的人或者車,發出一點靜,梁逢雨靠在墻上,靜靜仰頭看他。

“我那個時候,覺得自己運氣還可以,差點沒學上了,卻突然出現一個好心又有錢的外公,”陳清霽說這話時頗有點自嘲的味道,但因為看著,目還是很溫,“那時,我病得很重,他把送到省會最好的醫院,回來的時候好轉了不,就一直住在本市醫院的vip病房。”

“但我外公是個商人,從不做賠本的買賣,他收養我,除了敲打那個叔叔之外,還希我一輩子為倪家所用。以后或許進公司——倪家發家史不怎麼彩,或許會我接手一些灰產業。這幾年,最重要的用途就是給豆豆當榜樣,或者當‘反派’吧,他哪里做得不好,外公就會說再這樣當心哥哥不陪你玩,當心你長大了哥哥把你的錢都搶走——但豆豆很小,他不懂錢不錢的,什麼事都跟我學,有次去學校看我運會,回家以后說,他也想當運員,練育。”

“我外公本來就對育生有偏見,就讓我退出田徑隊,不要教壞小孩。”

就因為這個?

梁逢雨覺得非常離譜。多人想要他那樣的天資,卻因為這麼可笑的理由被折斷。

“你當時答應了嗎?”輕聲問。

“沒有,但有人找到我,讓我答應,因為我還要靠他們治病。”

“是你外公授意的吧?”

陳清霽“嗯”了聲。

他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倪老爺子想要的就是一顆聽話的棋子。當他拒絕的時候,這個問題本就不再重要了,倪老爺子是在對他進行服從訓練。

“我不可能拋下我,所以答應了。”煙也是那個時候學會的,不過他始終記得教練說過的話,一名優秀運員始終應該備良好的管理能力,所以,沒太兇。撐不下去了才會吸一口。

“后來我想,不能一輩子給他們家當工人,就打算和他們斷絕關系,但有治病的錢要還,那天算完,”遠有人大力咔了口痰,震得樓道這邊應燈都亮了,驟然亮起的線,激得梁逢雨眼角微了下,陳清霽輕吐了口氣,知道自己這個話說出口,是在親手把往反方向推,但還是要告訴,“……是八十萬。”

其實,青梧巷留下的房子,這兩年房價水漲船高,轉手大概能賣六七十萬,幾乎能把這筆債抵消。不過還沒遇上合適的買家,八字沒有一撇的事,他不說了。

何況,解決了八十萬也沒用,其他用錢的方面,他照樣要全靠自己。

白天在青梧巷,陳清霽就想和認真地聊一聊,但讓徐曦宇打斷了沒來得及,今天豆豆一來,倒是提供了個契機。

他全都說出口了,所有不好的方面,腰靠在扶手那,神還是帶點漫不經心,等的宣判。

梁逢雨聽完,略微仰頭,好久,才輕輕“哇”了聲,“陳小,你好狡猾。”

靠在滿是斑駁、又可能夾雜著不知名蚊蟲尸的墻上,看得陳清霽想手把攬近點,但克制住了,沒這樣干,“嗯?”

“你說自己欠了這麼多錢,是不是等著我說我不在乎,要幫你還債,談我出錢之類的啊?”

萬萬沒想到會把正經話題強行拐到這一茬,陳清霽笑了下,順著渣下去,“嗯,算是吧,那你看清我了嗎?”

“沒關系,你長這麼帥也值了。”

“也是,人販子長得帥點你都跟他走。”陳清霽靠著對面的樓梯扶手,看著說。

“那不一定,要看這個人販子……”拉長調子,慢悠悠地說,“名字陳清霽了。”

兩人心照不宣,都在說派出所那天的事,還有那句“youhadmeathello”,初見時的記憶像飛行的紙片,帶著鮮亮的,慢慢滿昏暗的老舊樓道。

他想起從臺階上走下來,眉目鮮妍,像一株盛開的山茶。

忽然有點后悔。

要不說一下房子能賣吧。多……給自己爭取一下。

“陳清霽,你知道我爸為什麼反對我談嗎?”兩人靜靜對視了會兒,梁逢雨忽然問。

陳清霽想了下,“覺得這個年紀的男生不靠譜?”

“不是,是因為算命的人說,如果我在大學畢業前,可能會遇到劫。離譜吧?老梁明明一點都不迷信,也不知道為什麼信這個,”梁逢雨頓了下,略微從墻壁上起,湊近到他面前,“但我這個人吧,不信佛也不信命,我只相信——‘和有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湊近那一刻,應燈剛好滅下去,但陳清霽視網上依然留下了方才的樣子——漂亮的眼里盛滿剔瓣應該是的,像薔薇花。

“你今天把這些事告訴我,是想勸退我吧?老實說,我還沒有八十萬的概念,反正以你的人品肯定不會我還。以后會不會有其他想法另說。我只知道,現在錯過你,我一定會后悔,以后沒有任何一個夏天,會像十八歲的這個夏天一樣熾熱難忘了。”

十多個小時前的紅塑膠跑道,盛夏的聲聲蟬鳴和搖晃的梧桐樹葉,蹲下和他對視,從他眼里看到了無限退讓的笑意。

知道他對自己有覺。

那麼,當然要不負這個夏天。

梁逢雨說完,就靠回了墻上,莫名有種,“我的表白到此結束”的收尾

夜空有流云在轉,月忽明忽暗。陳清霽從扶手上起,樓道狹窄,不用怎麼邁步,他的影就能把罩在里邊,距離近了,梁逢雨能借著一點晦暗不明的月捕捉到年神,專注又坦誠,他低聲開口,聲線干凈磁

“我告訴你這些,不是想勸退你,相反,我私心希你能和我在一起。只是,要建立在你了解這些的前提下。”

“梁逢雨,我也喜歡你。”

“要不要和我試試?”

他說試試,是隨時留給毫無負擔撤退的權利。

梁逢雨毫不遲疑,“要!”

聲音稍微大了點,樓道應燈跟著一亮,像是為兩人放了場小小的煙花,視線相對,也不知道因為什麼好笑,彼此都看到對方眼里的笑意越來越盛,然后那點笑意收住,又被眼里的另一種緒吸引,距離也越來越近——

直到,猛的一聲咳嗽響在單元樓下。

梁逢雨看都不用看,陳清霽也不用看,都知道是誰。老梁是老煙槍了,偶爾會習慣咳那麼一兩聲,音不要太好分辨,于是前一秒還漾的氛圍瞬時消失不見,陳清霽示意先跑,自己則把手揣進兜里下樓,走到一樓,果然看見了老梁。

“梁教練,您這麼晚才回來啊?”

梁平松“嗯”了聲,“和幾個朋友玩牌,你呢,明天還要訓練,這麼晚不睡啊?”

“咳,出來散個步,馬上去睡了。”

……

陳清霽回家的時候,談雙旺已經睡得像豬,還打鼾,他卻沒什麼睡意,像是也喝了咖啡,給梁逢雨發了條消息,等了下,沒回,兀自去沖了個澡。

回來的時候,手機屏幕有消息了。

liangfengyu:「好險,趁我老爸回來之前進了門,他應該沒發現我剛到家吧。」

liangfengyu:「我有點想見你。」

qingji:「臺?」

liangfengyu:「ok。」

今晚月不太好,時常被云翳遮蔽,偶爾出一角,灑在廣玉蘭葉片上,發出很淡的亮。

看著洗完澡、發梢還凝著水珠的英俊年推開臺門走出來,梁逢雨不由嘆,人真是一種得寸進尺的生,沒見到他的時候想見他,見到了想抱一抱,親一親……對了,都在一起了,能好好看看他腹了吧?

再大膽點呢?

陳清霽不知道腦袋里已經進展到了這一步,隔空把點好的蚊香盤遞給,“你中午睡過了?”

“沒有,我打了會兒游戲,就你玩的那個,”梁逢雨是有午睡的習慣的,但很神奇這會一點都沒覺到困,不由嘆,“沒想到,談還有提神醒腦的作用。”

陳清霽笑笑,“嗯”了聲,要剛才讓梁教練看見,更提神醒腦了。

不過,“談”這個詞,對兩個人來說,確實都是一種新鮮的狀態。陳清霽停下頭發的手,梁逢雨擺好蚊香盤,也認真地看著他,眸漾著月

兩個人都在想,剛才在樓梯間怎麼沒早點趁機干點什麼。

“別人在一起了是不是都得親一下,抱一下之類的,”梁逢雨看了眼時間,還有幾分鐘就要十一點了,非常不甘心道,“我們只能明天待續了,不過你放心,我一大早就跑來問你要。”

“也不一定。”陳清霽把巾隨手搭在臺圍欄上,示意,“你往后退點。”

梁逢雨:?

陳清霽其實也沒想到,自己會干出這樣的事,大半夜爬孩子的臺,一個是有點傷風敗俗,一個是,老梁告訴過他們,運員首先要惜自己的,危險活不要參加……算了,這種時候不提老梁,不然他會覺得自己太不是東西。

梁逢雨是真的驚到了,沒想到陳清霽直接踩上了臺圍欄,就這麼輕輕一躍,跳了過來,雖然竹苑臺間距不寬,他個高又長,出不了什麼問題,但畢竟有三樓這麼高,一米多快兩米的距離,正常人的膽量都很難做到。

可能有點嚇傻了,直到陳清霽單手撐著,從圍欄上跳下來,朝開手臂,才反應過來,撲上去抱住了他。

晚涼風里,年的,帶有淺淡的沐浴香氣,還有經、汗水塑造錘煉的線條,令人踏實又安心。

夜,風的溫度降下來,空氣里有不知名的花香,混著上的橙花香氣,也有青草、夜、梧桐樹的味道,空曠而清新。

“陳清霽,你心跳得有點快。”過了會兒,從他口位置仰起頭,又被自己的頭發弄得的。

他“嗯”了聲,聲音還是天然冷淡,但已經的發,兩人像是生怕有人再來打攪,都很直切正題。視線慢慢相對,彼此捕捉,又像有吸引力一樣,慢慢靠近。

熱烈,而又小心翼翼。

是屬于十八歲夏天的,他們的第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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