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遮天蓋地的巨影從云上經過，其勢洶洶，帶著沉重、嘈雜的聲響，仿佛有千萬人正在廝殺。但濃云厚重，蘇鶴亭的改造眼也看不出那是什麼。

小顧用雙臂扛風：“太監不會是在公報私仇吧？！”

“沒完沒了……”蘇鶴亭的兜帽被狂風吹，勒著他的脖頸，像是被人拎住了一樣。他放大聲音：“這太監怎麼還沒死！”

“它能刷新，”俞騁匆忙扶著自己的眼鏡，“死不掉的！”

勁風到肆，如同黑夜里的鬣狗，要把周遭一切撕扯開來。

機械太監俯瞰夜，過足了狗仗人勢的癮。它想報檢查員對自己的頭之仇，卻得遵循主神系統的程序安排，不能擅自行。

今夜的死亡數量已經達標，紅燈必須亮起。白晝是神魔的獵時刻，機械太監要在日出前發布令。

或許是巨影在云上盤踞太久，被檢查員察覺到了端倪。他把鋼筆回了口袋，目沒有在機械太監上多停留一秒鐘。

機械太監恨極了檢查員的淡定，也恨極了檢查員的無視，但它蓋面葫蘆上的紅已經亮起來，預示著今夜的時間到了。

太監一聲冷哼，等到紅完全覆蓋住蓋面，才驕矜地舉起手，說：“停——！”

它渾亮著紅，像是樓頂閃爍的指揮塔。驟雨疾風似乎都在等這句話，隨著那聲“停”響徹全區，風雨陡然轉小，連同那森森、無生氣的氛圍一起退向黑暗，留下一地的殘骸。

“要等一會兒天才會亮，”東方看蘇鶴亭還凝視著天際，以為他在等太，“有紅燈就算結束，可以休息了。”

“嗯……”蘇鶴亭收回追尋巨影的目，指了下天，“你們還打空戰？”

“沒怎麼打過，神出現的幾率很小，我們這支隊伍……”東方話說一半，想到什麼，開始胡應付，“等以后遇到再跟你講。”

以后？

蘇鶴亭神古怪：“你這麼確定我還會來？”

懲罰區就像主神系統心來時做的屠殺游戲，蘇鶴亭是已經逃出軌區的幸存者，沒必要繼續在這里冒險，他下線可以跑。雖然能不能跑掉是個問號，但東方對他的態度也未免過于信任。

東方沒有俞騁那麼慌張，他抓起自己的頭發，自來地打哈哈：“刑天稀罕你，不會那麼輕易放你走嘛。反正你多來幾次，跟我們流流，大家就會相互悉的……是吧長！”

長正在厭的尸上扯腦袋，那些腦袋都留著頭發，被捆在厭的鎖鏈上，像是串起的項鏈。

腦袋們一聽見“長”，就神悲戚，跟著喊起來：“長！長！”

“這些頭飛頭獠子1，”俞騁把之前的話講完，對著蘇鶴亭比了下腦袋，“它們沒有，只有頭，每天會像無人機一樣四飛行，夜視能力很好，知道的特別多。厭經常把它們捉住，掛在口當收音機。”

厭熱亮，在夜間行走容易緒低落，可能是為了防止它們自顧自地變大暴走，所以有了飛頭獠子。這些飛頭獠子天飛，喜歡窺和聽墻角，把他人私記錄下來，在深夜里竊竊私語。它們共用一個信息記憶，可以相互傳播，彼此間沒有。

——是個討厭的東西。

“車報廢了，”小顧蹲在一邊，憾地說，“得去再一輛。貓，你跟我去吧？”

蘇鶴亭很難請：“給錢嗎？”

“別這麼生分啊，”小顧雙手抱拳，神可憐，借著八九歲的皮囊隨便造作，“拜托了大哥哥，沒有車我們寸步難行。”

蘇鶴亭說：“你不是有炮嗎，怕什麼？”

小顧眨眨眼睛：“我短，踩不到油門。”

蘇鶴亭：“……”

蘇鶴亭跟著小顧離開時，天際已經泛起了微，一雨后清晨的冷冽氣息撲面而來。

檢查員把臂的鎖鏈扔在地上，用腳踩住了其中一只飛頭獠子。

飛頭獠子不敢擺頭，邊哭邊喊：“別殺頭、別殺頭！”

檢查員沒有說話，只是把它的臉踩正了。

飛頭獠子微微凸起的眼珠上滿是，在檢查員的注視里后腦勺發涼。它知道檢查員是誰，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害怕。它青白發烏，不再瞎嚷，只敢在啼哭時張開。

檢查員俯，影籠罩住飛頭獠子，聲音在清晨的寂靜中沒什麼溫度：“你們尾隨了016？”

飛頭獠子被踩痛了，面容涌上，眉頭，眼珠子轉。它哭道：“不敢不敢！我們不是尾隨，我們是偶然見了那隊人，正在調查祝融。領頭的016，自稱是長麾下的小隊長。我們就是好奇，凡人怎敢調查火神——”

它息加劇。

檢查員在沉默，可那沉默帶著重量，得飛頭獠子要語無倫次了：“我們不是故意看見的……”

檢查員問：“看見什麼？”

飛頭獠子兩鬢汗津津的：“看見火……燒遍了那片區域。016被祝融的追蹤炮擊中，在雨里呼喊救援……但是通話已經無效了，祝融的戰車開過去，碾在他的口……”

俞騁摘掉眼鏡，拭了下臉上的水，不想聽下去。

“他就死了。”飛頭獠子涕泗橫流，“我們只看到了這些，長！”

此時天已大亮。

飛頭獠子還在哭喊：“我們從不傳——”

“嘭！”

飛頭獠子的聲音戛然而止，周圍的頭都陷詭異的死寂，花腦濺到了地上。

檢查員收起槍：“理掉。”

＊＊＊

蘇鶴亭鷹覷鶻，觀察著日里聳立的高樓大廈。

白天的懲罰區有種攤開在眼前的荒涼，這些鋼鐵叢林間沒有綠植，也沒有人。大廈最高有三百多米，鱗萃比櫛，看久了像是墓碑，沒什麼設計。

“建筑會刷新，”小顧戴上兒墨鏡，“反正除了人，這里啥都能刷新。”

“軌區的囚犯不止你們幾個，”蘇鶴亭說，“其他人呢？”

“到都是，”小顧踩了踩地面，示意蘇鶴亭往下看，“人都像耗子似的躲在地下管道里。”

蘇鶴亭低頭，覺得這路燙腳。

“地下管道雖然安全，卻沒有食。我們會定期組織搜羅小隊，上來找吃的。不過人太多了，經常也有得不行，跑上來的人。”小顧說，“說來搞笑，明明是個網絡世界，我們還會肚子。”

蘇鶴亭問：“食也會刷新嗎？”

“會，但是不定點也不定期，需要搜索，這是我們這支隊伍長期活在地面上的原因。”小顧又抬起頭，看向太，惆悵地說，“唉，年齡大了，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搞不好哪天就斷氣了，現在到走就當鍛煉吧。”

蘇鶴亭提醒他：“你才36。”

正值壯年。

“我那吧……在養場的營養缸里泡了六年，估計四肢都萎了。”小顧沖蘇鶴亭招手，讓他跟著自己走，隨口瞎聊，“你看我現在像個小孩，就是這個原因。咱們這兒的老人和小孩特多，都是因為現實里的機能在退化，能作戰的沒幾個了。”

蘇鶴亭想到打畢方的時候，被喙間炮出來的人群里是有不老人。他過井蓋：“這麼說我以前關懲罰區的時候你們就在？”

“我算算啊……”小顧心里有數，上有門，知道哪些該講哪些不該講，“資料上說你是04年在大炸里逃走的，那會兒我還沒干這個呢。”

蘇鶴亭心下一，問：“這五人組是新建的？”

“不算新，建兩年了。”小顧到這里就沒繼續再說下去，而是岔開話題，“反系統生存地長什麼樣啊？”

“比這兒舊，”蘇鶴亭對哪里都沒好，對比了一下兩側高樓，又接了一句，“比這兒破。”

“這兒也不咋地，”小顧走在蘇鶴亭前面，抬起手，給蘇鶴亭指，“看見那邊了嗎？都是神魔地。”

神魔地？

蘇鶴亭看過去，視線被高樓遮擋。

“里面都是花里胡哨的機械神靈，”小顧說，“白天都在睡覺。”

“怎麼，”蘇鶴亭瞇眼，“它們晚上會跟著機械太監出來蹦迪？”

小顧被他逗樂了：“會在這座城市邊緣游，殺掉所有出界線的人。聽說穿過神魔地，在黑夜的盡頭是無數百米高的巨大佛像，我們把那里稱為‘終點’，那就是這個世界的墻壁。”

這個虛擬世界就這麼大，人即便是在神流浪，也沒有變得自由。白晝黑夜全在主神系統的一念之間，食靠刷新獲得。鋼鐵叢林鑄就意識圍欄，這是個已經畸變了的微型社會。

蘇鶴亭想。

反生存地也一樣，整個新世界都爛了。

“誰去過那里？”他盯著遠方，“那個終點。”

小顧說：“長。”

“你們一個五人隊，”蘇鶴亭收回目，起兜，語氣奇怪，“干嗎要喊他長？”

“誰說我們就是個五人隊？我們人很多的，”小顧說著撥了下兒墨鏡，看著蘇鶴亭，“最了不起的時候有300個隊伍！”

“哦，”蘇鶴亭看不懂小顧的目，直白地問，“其他人呢？”

早上的太熱得離奇，周圍靜悄悄的。

小顧說：“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