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查員說話算話，及時趕到。

“你的醫療箱已就位，”東方打開后面的車門，爬進去，對小顧說，“沒事了兄弟，讓我看看傷口。”

“這一口咬得好準，”小顧面煞白，手臂因為疼痛而微微抖，“你行不行啊？”

“有長盯著，”東方解開醫療箱，“我不行也得行。這蟲子得弄掉，你等會兒能忍住別吐嗎？”

小顧息：“我現在就想吐。”

黑蠕蟲結構簡單，想拔針就得先削掉它的表皮，看到它的輸裝置。這件事說起來輕松，過程卻十分惡心，保不齊會水濺。

“它的輸管很薄，”蘇鶴亭聽見檢查員靠近自己，“給我吧。”

座位間位置狹小，蘇鶴亭和檢查員兩肩相抵。他看見那只腕骨清晰的手虛扶在自己手邊，帶著冰涼的氣息，準備接過自己的短刀。

蘇鶴亭惜字如金：“行。”

檢查員手，握住了蘇鶴亭的手，他手指前，到那污黏稠的短刀：“好了。”

蘇鶴亭撤回手，指間臟兮兮的，手背上卻殘留著點點涼意。

檢查員起眼皮，掃過小顧：“閉上眼，別吐了，位置太小不好收拾。”

小顧鼻涕泡都出來了，閉眼：“我就沒想睜開眼，你弄吧長，我不看！”

檢查員立刻刀削皮。

蘇鶴亭還盯著檢查員的手，看那刀口劃開……他就堅持了幾秒，迅速扭開了頭。

——嘔。

黑蠕蟲的輸管都埋在皮里，呈現出微曲的弧度。各個輸管銜接的注不同，在靠近頭部的位置錯糾纏。它外部只有一層趴趴干皺皺的皮，質地接近橡膠手套，掀掉時甚至掛不住。

車充滿刺鼻的腥味。

“它底部吸盤有鋼圈，可以留下來備用，”東方倒喜歡看的，“這鋼牙還能留著做筷子……”

小顧差點吐出來：“別說了！”

東方笑嘻嘻：“盡其用，盡其用。”

他一科打諢，氣氛便好些了。

檢查員作老練，幾分鐘解決黑蠕蟲，把削掉的部位裝進隔離袋中，系好口，說：“拔針。”

拔針的過程比削皮還刺激。

一開始，小顧的意識還算清醒，能跟東方拌吐槽，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那只手臂開始腫脹，痛灼燒著他的意識，讓他逐漸陷半昏迷狀態。

“毀滅日……”小顧夢魘般地囈語，“炸掉了整個舊世界……我老婆孩子……”

“你老婆孩子都在生存地，”東方時刻關注小顧的溫，“等我們出去就能見了。”

“我們……”小顧的斜靠著座椅背，翕，“什麼時候……”

車有些安靜，小顧的夢話斷斷續續，蘇鶴亭只聽清了“人類”和“長”這兩個詞。

“快啦快啦。”東方隨口安，開了降溫模式。他戴著口罩，看了眼蘇鶴亭和檢查員：“你倆最好去洗干凈消個毒，讓花梔來幫我盯著。”

蘇鶴亭說：“沒事了？”

“沒事，”東方頓了一下，“我們這次運氣好。”

＊＊＊

蘇鶴亭下了車，才發現自己渾是汗。他在路對面的自洗車場找到水管，蹲下，研究片刻，涼水“嘩啦啦”地噴出來。

這里的太當空照，曬得地面熱浪浮。蘇鶴亭不耐熱，耳朵向后折，聽見檢查員正在吩咐俞騁理武裝箱。

蘇鶴亭洗了會兒手，把指間的污穢沖干凈，接著沖手背。

“我的時間要到了，”他對背后的腳步聲說，“恐怕等不到下一次夜，提前跟你說聲拜拜。”

檢查員著蘇鶴亭。

蘇鶴亭稀里糊涂，以為檢查員是不愿蹲下來。他又豎起耳朵，一邊聽靜，一邊問：“你不洗手嗎？過來我幫你沖一下。”

檢查員沉默良久，在蘇鶴亭邊蹲下，他蹲著也比蘇鶴亭高。

蘇鶴亭不想輸，悄無聲息地直了背。他很是大方地挪了挪腳，把位置讓出來，示意檢查員手。

檢查員很聽話，把手出來。

蘇鶴亭抬頭，跟他面對面，詫異地問：“你不挽下袖子？”

檢查員不，他深的眸子眨也不眨，里面映著蘇鶴亭的廓。不知是不是錯覺，蘇鶴亭覺他此刻的目和前幾次都不同，有種約的不滿。

蘇鶴亭：“？”

是我哪里沒有服務到位嗎哥們？

檢查員等了須臾，說：“你說要幫我沖的。”

“……沒錯。”蘇鶴亭夾住水管，人生第一次給別人挽袖子。他笨手笨腳，把檢查員的袖口折得烏七八糟，本人還相當滿意：“忘了，不好意思，就這樣吧，沾不到水就行。”

蘇鶴亭一手拿水管，一手拉住了檢查員的指尖。兩個人都是大男人，突然牽手覺還奇怪的。幸好有涼水，能沖淡那奇怪的氛圍。

“你在這里待了多久了，”蘇鶴亭忽然問，“四年？”

檢查員垂著眸子，看著手，回答一如既往的敷衍：“忘了。”

“好吧，”蘇鶴亭晃了下水管，“你這麼回答，我下次就不來了。”

這話剛出口，蘇鶴亭的手指就被檢查員攥。水管“呲”地噴到兩個人的手臂，把袖子都淋了。

檢查員半晌后說：“五年。”

蘇鶴亭搞不懂五年為什麼要握手，但他秉承著友好戰友，沒有對檢查員使用過肩摔，而是擰地“嗯——”了一聲，好像話題非常沉重。

檢查員問：“還來嗎？”

蘇鶴亭鬼使神差地又“嗯——”了一聲，仿佛不答應這手就拿不回來。

檢查員不太信：“鈴鐺你會戴嗎？”

蘇鶴亭說：“……戴。”又在心里默默接了個“吧”。

檢查員得到答案就松開手，拿正水管，想把水關了。

蘇鶴亭后知后覺，拽住檢查員的角，沒讓他走：“你不是有預知能力嗎？”

檢查員剛準備說什麼，蘇鶴亭腦袋里就“叮”地響起提示音。

糟糕，時間到了。

“懲罰區驗結束。

“請保持呼吸，準備回到現實。

“三、二……”

檢查員角微，看著蘇鶴亭手一松，原地消失了。水管還在“嘩啦啦”地噴水，打了他的。他獨自站著，指間空的。

＊＊＊

蘇鶴亭第二次墜暈眩，好像剛剛從跳樓機上下來。他一睜開眼，忍住干嘔的沖，扶住了座椅。炙熱的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房間里的空調風。那風吹得他背部涼，惡心加重。

“關掉，”蘇鶴亭把臉埋進手臂里，“別吹了。”

“你在懲罰區里消失了二十三個小時，”大姐頭一手撐臉，一手攪著冒藥，“要不是你的生命監測還正常，我都要以為你死了。”

“你們的信息追蹤做得太爛，”蘇鶴亭摁住痛的胃部，抬頭眉梢微挑，“我可是孤軍深。”

大姐頭瞧著他，眼神犀利：“你去哪兒了？”

“逃命，”蘇鶴亭說，“日落后是屠殺時刻，待在原地容易死。我從上線跑到下線，累得半死，有什麼話不如等我吃完飯后再說？”

“來這套，”大姐頭摁開懲罰區的三維投影，從線條中找到閃爍著的小星星，“你在這里遇見檢查員，然后就消失了。你去哪兒了？”

“我說了逃命，”蘇鶴亭靠回椅背，半仰著，“是你說的，檢查員對我這種臥底見一個殺一個。我上線就看到他，當然要跑了。”

大姐頭盯著他，沒有言語。頃，放松下來，繼續攪自己的冒藥：“跑哪兒了？發個短信都沒空。”

“你都追蹤不到我，我怎麼發短信？”蘇鶴亭心思百轉，抬手挲著自己的角，那里被槍托砸過的傷痕完全好了。他跟大姐頭對視，忽地一笑，忽悠道：“懲罰區里有屏蔽，知道嗎？主神系統對你們有所警覺，那些脾氣乖張的人工智能本不想被窺探。或者，我猜的，它們知道你們在找什麼。”

大姐頭說：“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蘇鶴亭故弄玄虛，“我仔細想了想，限時狩獵是黑豹實驗，相關信息都封鎖了，除了主神系統，誰還會給你們超進化系統玨的信息？這群人工智能搞不好在等你們自投羅網，我就是沖鋒的炮灰。”

兩個人都沒有告訴對方實話，這場合作從一開始就是脅迫，但是蘇鶴亭的編造在大姐頭面前不無道理。

大姐頭不是刑天的老大，有關玨的信息也是從更高層來的，并且刑天的接口能潛懲罰區這件事本就很蹊蹺。對很多事都是猜測，本無法判斷真假。

“還有件事，”蘇鶴亭架住下，異瞳里充滿懷疑，繼續忽悠，“你說檢查員有預知能力，我怎麼覺是你們中藏了臥底？”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和尚不假思索：“不可能。”另外兩個人都看向他，他抱著手臂，還是一副心老爹的樣子，認真地搖搖頭，十分堅定，“刑天押上了全部家來確保生存地的安全，我們這些人在襲擊行中死了百上千個。我相信，不，我堅信，刑天里不會有系統的臥底。”

和尚雙眸深沉。

他自認為是個普通人，但是在新世界，他還保留著一點崇高信仰。

“你不懂刑天的含義，”和尚把雙手撐在膝蓋上，看著蘇鶴亭，“‘刑天’意味著，人類即便被砍掉了頭顱，也會繼續和主神系統戰斗。”他停頓須臾，語氣篤定，“我們是新世界永不熄滅的反抗之火。”

“我祝你們戰斗勝利，”蘇鶴亭沒地鼓掌，不想再討論刑天，“現在能吃飯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