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文鼻子一，扭頭打了個噴嚏。

他稍微想象了一下王宮那邊可能會有的反應，只覺得自己手臂上的寒都排著隊立正了。

這下好了，騎虎難下。

那個被捆蠶蛹的小王八蛋在地上蠕了兩下，怎麼也掙不開上的藤，又急又氣，憋得滿臉通紅。他艱難地抻著脖子，兇地“呸”了一聲，仰臉就要嚷，結果正對上凱文黑如鍋底的臉，頓時咽了回去，好懸沒噎死。

凱文在他面前蹲下來，看似慈地拍了拍他的腦袋，輕聲問：“哪只手？”

小王八蛋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他小小年紀，聲音本該是清亮生脆的，此時卻嘶啞得厲害，不比凱文好多，可見也沒罪。

凱文不聲地打量了他一番，上卻還在嚇唬：“我問你哪只手抓的牛皮袋？”說著，他還故意作明顯地了一下短刀的刀背。

小王八蛋：“……”

他的臉憋得更紅了，犟著脖子道：“我、我剛才看了，不就拍死了一只黑蟲子嗎？大不了我賠你一個！”

凱文聞言笑了一聲，了干裂的，道：“哦？怎麼賠？”

男孩兒再次蠕了兩下，艱難地跪坐起來，一只手爪子似的在上撓了撓，從抹布般的服上順手抓了一只，攤開給凱文：“喏，還你個彩的，還會飛。”

凱文：“……”他一時竟分辨不出這孩子是挑釁還是真傻。

小孩子的想法常常難以估量，凱文對這種小活的理解全憑以往經驗。很可惜，他見過的孩子一個比一個熊。印象最深刻的那個尤其善于氣人和挑釁……

于是五分鐘后，凱文放松地泡在河里，一邊清洗著上的泥水，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該怎麼解釋所謂的“死而復生”。

那個一張就仿佛在找揍的小王八蛋，則被掛在河邊的高樹上，像個倒吊的大蠶蛹，一邊搖晃，一邊聲嘶力竭地嚎。

他不愧來自于巨人這種戰斗種族，年紀雖小，說話卻一點兒都不客氣，沖凱文道：“你居然打孩子你還要不要臉——”

凱文頭也不回道：“不要。”

男孩兒繼續嚎：“我才八歲半，連個蟲子都不死——”

凱文失笑：“哄鬼呢？你換個形態就能咬斷我的脖子。”

男孩兒：“我要吐了啊啊啊啊——”

凱文：“吐吧，我不看你。”

男孩兒“哇”地一聲假哭起來。

凱文：“……”

他嚎了好一會兒，卻發現凱文連個多余的眼神都沒丟給他，反倒收拾收拾上了岸，水鬼似的拎著短刀走遠了。

男孩兒默默住了。

凱文離開的時間并不久，也沒有在寂靜的深林里攪合出什麼靜。但是當他回來的時候，手里卻拎著三只碩的安多哈地鼠和幾枚拳頭大的野鳥蛋。

他蹲在河邊練地剝皮放，挑出臟，瀝盡了水后，回到樹下支架烤了起來，順便還把那幾枚鳥蛋埋在了火堆的泥土下。

安多哈地鼠每只都有年人小臂長，瘦剛好，在火烤下滋滋冒著油，亮汪汪的。凱文把之前拾來的果子碎了，將抹在焦脆的面上，被熱氣一烘，香氣便更濃了。

凱文正給烤翻著面兒，余卻看到有什麼亮晶晶的東西滴在了一旁的地面上。

他下意識抬頭看了眼，就發現那倒吊著的小王八蛋已經顧不上嚎喪了，正張著直滴口水。

“我調味夠了，不用你再加料。”凱文沒好氣地說著，舉著烤往旁邊挪了挪。

男孩兒被食香味勾得饞蟲大，剛消停沒多久的肚子又開始聲如雷鳴。

沒有比“在一個快死的人面前大快朵頤”更缺德的事了，男孩兒終于忍不住道：“你怎麼對我這麼殘忍？”

凱文翻著嗤笑一聲，隨口道：“已經不錯了，我以前帶過一個跟你差不多大的熊孩子，對他比對你殘忍多了。”

男孩兒：“……”

他略微腦補了一下“殘忍多了”是個什麼狀態，頓時連寒都豎起來了，心說：你不怕他以后長大了套你麻袋嗎……

凱文剛從地下詐尸的時候，臉上還沾著黑乎乎的泥，除了瘦削，看不出更多的特點，現在那些泥灰都被洗了個干凈，素白斯文的原貌便完全顯出來。

火化了他眉骨和鼻梁的線條，又加重了他眼睫投下的影，在鋒利與漂亮之間找到了一個極好的平衡點。

著良心講，小王八蛋覺得凱文是他見過長得最好看的大人……

更是他見過的最不是東西的大人！

“他居然真的自己吃起來了啊啊啊——”男孩兒在心里撒著潑。

越是極的時候，吃東西越不能狼吞虎咽。凱文深諳這個道理，本就生了副斯文相的他，吃得不慌不忙、慢條斯理。

結果還沒吃幾口，他就忍不住道：“再盯著我眼珠子就該掉出來了……”

說完凱文掃了一眼那男孩兒，卻見他抿著瞪著眼，又兇又倔的表里莫名帶了點兒委屈。

凱文：“……”

這小王八蛋的眼睛還存留有貓科的影子，淺而亮，瞳仁在夜里又大又圓，顯得格外清晰，再配上這副表，使得凱文又想起了多年前帕赫家的那個小爺——

那個他剛才還提起過的熊孩子。

那時候凱文剛進預備軍團，難得有個稍長一些的春假，本想好好松松骨頭，卻在半途人之托，被請去帕赫家幫忙照看那個小爺。

那孩子是真熊啊……

又倔又還不服管，畢生追求就是跟人反著來，尤其是凱文。

那時候凱文自己年紀也不算大，有著年輕人特有的氣，比現在還混蛋。為了阻止那男孩兒往歪長，凱文手揍過他好幾次。

每每被揍之后，那小爺的表就跟這男孩兒如出一轍，有兇狠，有倔強，有不甘，還有一點兒委屈。

那之后的很多年，凱文一直沒機會再見那孩子。最后一次聽到相關消息的時候，他正在白骨荒漠的行軍帳里，聽同帳的軍八卦說“帕赫家族要完”。

照那樣來說，這麼多年過去，那個小爺墓地的青草都換幾茬兒了，以后也不可能再見到了。

想到這點，早修煉千年王八的凱文，居然見鬼了泛起了一愧疚。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咳了一聲，剛想站起給那男孩兒松個綁，就聽那崽子嚶嚶哭道：“給口吃，我你爸爸！”

凱文：“……”

跟帕赫家那崽子像個屁……

最終那小王八蛋還是被放了下來，在火堆旁邊捧著烤地鼠吃得滿油。

凱文打野味的時候其實算了這崽子的份，但是沒想到他居然這麼能吃，瘦屁點兒大的人，居然吃掉了兩只地鼠三枚鳥蛋……

看得他忍不住提醒道：“你最好留一點兒揣在上以防萬一，明天之后可就沒人分你吃的了。”

男孩兒不假思索道：“為什麼？”

“因為天一亮我就走了。”凱文順口道。

“我能跟你一起麼，這里跟迷宮一樣，我繞好幾天了，我還要找人呢……”男孩兒秉持著有就是娘的原則，一邊啃著最后一點，一邊含含糊糊地嘀咕著。

可惜凱文沒在意聽。

他在估算，照他以往的了解，從信砂傳到神那兒，到王宮派的人抵達這片林，差不多需要兩天時間。而他在沒想好怎麼解釋自己的況之前，并不打算跟那些人見面。所以一天用來休息調整，另一天足夠他離開這片林另找地方避一避。

他想得，可惜老天爺就喜歡跟他過不去。

第二天清早，天剛有些蒙蒙亮，一個有著金短發的年輕男人帶著一隊悍的騎兵，從天而降在凱文面前，把他本就淺淡的睡意徹底驚沒了。

“米奧？”凱文一臉詫異地看著領頭的金發青年，差點兒以為自己在做夢。

米奧原本還脊背標直地端坐在馬鷲背上，看清凱文的臉后，差點兒一個跟頭栽下來。

他低頭在馬鷲高揚的脖頸后面埋了一會兒，擺著手道：“等等，等等……讓我緩一會兒，我覺得我似乎出現了幻覺。”

這會兒再想避一避已經不可能了，凱文余掃到邊進待攻擊狀態的男孩兒，干脆坦道：“沒有，不是幻覺，是我，我還活著。”

“當初是我親手把你的尸從戰場上找回去的！你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還活著？！又怎麼可能出現在安多哈？！

米奧又激又恍惚，話說了一半嗓子劈了，直接破了音，后半句便沒能說下去。

凱文拍了拍黑馬鷲的頭，道：“說來話長。”

屏息等解釋的米奧差點兒一口噴出來，他翻從馬鷲背上下來，后那一整隊騎兵也“啪”地落了地，齊得嚇人。

“怎麼出現在安多哈的我也不知道，但是當初我確實是在這附近被人發現的，據說當時我上穿著普通騎兵的重鎧，正在假死狀態。”凱文一本正經地道：“事實上我后來也一直昏迷不醒，一直到最近才睜眼。”

說著，他一拍男孩兒的肩膀，“喏——就是這孩子的家里人救回去的。”

男孩兒：“……”騙鬼呢？！

大概是激過度的原因，米奧一時沒那腦子去細想，居然真信了凱文的鬼話，道：“你們干什麼了搞得這麼狼狽？”

凱文擺了擺手：“別提了，我本打算穿過這林，順著東提道一路向北，先回圣安斯再去找你們，正好帶這小崽子去北方看看，結果迷路了，繞了幾天都沒能繞出來，不得已昨晚才了一只信砂。”

男孩兒特別想揭穿他的鬼話，讓他也吃一次癟……然而吃人的，況且還會被揍，所以只能半不遂地杵在原地，一臉牙痛地看著那個金發青年百集的臉。

米奧瞪了凱文半晌，終于確認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忍不住狠狠抱了凱文一把，又放了開來，后退一步端正地行了個拔劍軍禮，道：“青銅軍副指揮、你最忠誠的朋友米奧·斯科特，率新編第一銳小隊，歡迎你的歸來！”

男孩兒目瞪口呆：“……”啥？！

凱文卻笑著拍了拍米奧的肩，道：“好久不見。”

確認了好朋友還活著，米奧簡直前所未有地，一邊領著凱文和暈頭轉向的男孩兒朝林外面走，一邊眉飛舞地給凱文講著這幾年發生的大事。

講到掌權人換位的時候，凱文終于忍不住打斷道：“等等，你剛才說剛繼位的新帝什麼來著？”

米奧道：“奧斯維德·克諾，怎麼了？”

凱文：“嘶——有點兒耳。”

“你忘啦？哦對，你沒反應過來正常，陛下改過姓。”米奧道，“他以前姓帕赫，帕赫家那個小兒子，你還記得嗎？”

凱文：“……”記得，怎麼會不記得，昨晚還回憶過當初對他多兇殘呢……

“我知道，你肯定想問他為什麼會從帕赫變克諾對不對？這個就說來話長了，等回去我再慢慢給你解釋，畢竟現在不太方便。”米奧一臉八卦地眨了眨眼，哪壺不開提哪壺，“說起來，我記得你以前認識他啊，他七八歲那會兒，你不是還揍過他麼？”

凱文抹了把臉，心說真是謝謝你提醒我……

不過他念頭一轉，心又大了起來，不以為意道：“哪百年的舊賬了，肯定早忘了，登帝的人不會那麼斤斤計較的。”

米奧深表贊同：“沒錯，要不然陛下也不會親自跟過來了。”

凱文一個急剎，連個猶豫都不打就轉了方向，邊朝另一個方向走，邊道：“你們先行一步，我還有點兒事，解決完就——”

他話沒說完就生生頓住了。

因為好死不死的，他剛走沒幾步，就看到一個高個兒男人一株高樹后繞了出來，抱著胳膊直直擋在了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地打量了他一番，而后皮笑不笑地道：“好久不見，法斯賓德……閣下？”

凱文右眼皮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