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咎讓廚房給染織陳和繡樣張加了兩個菜，自己又陪著吃了點東西，吃完就帶著繡樣張來到正堂，讓他在大黑漆板子上用筆現場畫了一張圖。

繡樣張的畫法和一般畫法不一樣，畫畫一般先分布局、定結構，再細化。如果是李咎，中間還會多一個草圖框架的步驟。

但是繡樣張不一樣，他畫畫像打印機打印，從上往下一線一線地描圖。比如頭巾和頭發的相對位置，李咎的原圖可能是兩條線組的轉折，繡樣張畫出來卻是一筆從頭巾串到頭發上。

結合吃飯時和繡樣張聊天的形，李咎看出來繡樣張有一點疑似憨傻，同時又真的把仿制技能點滿了。他今天才看過新圖，總計時間不會超過兩個時辰，卻依然可以原原本本地仿出來，不看筆鋒順序等，完全看不出來差距。

真的是個人才。

畫就是要簡單干凈明了有張力，那些往上面添花樣的，反而用不上——這時候的印刷行業，也印不出那些花式。

李咎心里對這個人是滿意的，染織陳趁機將繡樣張家里的況一說:“他嘛，人是真的老實，小時候還靈，畫的那個牡丹花呀能把蝴蝶都吸引來！后來被熊瞎子咬斷一只胳膊，回來發燒燒得呆呆傻傻的，治不好嘍！他家只得一個老母親，年紀倒不大，只是為了補家用熬瞎了眼睛。我也曾勸他娘給他娶房媳婦，照顧他也好，補家里也好，多個人總多個路子。他娘不肯，只說是兒子這樣不敢耽擱好姑娘。若不是好姑娘，也不敢娶進家里來。”

李咎于是對繡樣張娘兒倆好大增，道:“有些見識。我也不知道怎麼和他說，你跟他，你跟他說吧。就在我這做工，簽個契書。他這個況……我倒也不介意他帶上老娘進來，也不介意給他們娘兒倆送終。只是，他到手工錢就要一些——畢竟他的活計，他老娘想必也做不得多事，就那點工錢還要留出些來給他們養老。”

染織陳把脯拍得山響:“兄弟真是爽快！我明天就找他娘說清楚，你只需給得一頓飯吃、一件服穿，他老娘自然愿意的！今晚他人就留你這了。你放心，他只是腦子不夠活份，接人待的慢了些，自理沒問題。你找個和善人教教他，最多三次，就能記住！我教他描樣兒，告訴他要求啥啥的也就花了兩天功夫。他除了不會自己搗鼓新鮮東西，別的啥都會，他老娘也不是坐吃山空的，眼睛瞎歸瞎，編個草鞋、簍子、囊篋啥的也不問題。只掏這頓飯，雇下這個人哪，賺！”

染織陳這晚盯著李咎把繡樣張安頓好了，支了一筆工錢預備給繡樣張的老娘收著，因嫌天太晚，就在李咎的書房湊合一宿。次日早上李咎出門打拳，染織陳就先去了趟鋪子看看況，再去了繡樣張家，與繡樣張的老娘代清楚。

繡樣張的老娘正在家門口和鄰居們湊在一起擇野菜。鄰居們可憐，卻不愿意白拿別人的好。于是鄰居們手上有什麼活兒就找幫忙，再給塞一碗飯一件服，就肯接了。

染織陳和張家往來不，和家鄰居也算是個臉。染織陳一出現，鄰居的眷們中，年輕的就紛紛避進了屋子里，年老的略略退開了一點，和他搭話說:

“陳掌柜來啦！最近你們店里的繡春紗聽說賣得很好？生意興旺呀！”“陳掌柜又來看他們娘兒倆？大郎不在，說是出去畫樣子啦。”

染織陳笑呵呵地應付完眷們，對繡樣張他老娘說:“老姐姐好哇！有日子不見嘍！我這兒給您帶了個好消息，您聽聽中不中？城南的李園李老爺，要雇您兒子去畫畫。我那里描樣子的畫賜福圖的人那麼多，李老爺他老人家一眼就相中了大郎的畫兒！”

老大娘也從鄰居們的言語中聽說了李園，這個討飯吃的人削尖了腦袋都想鉆進去的好地方，著眼角說道:“是您又給咱們說了好話兒。我們母子倆能活到這一日，都是您的大恩大德，這可怎麼報答您的恩德呢？”

“這次您可猜錯嘍！我沒幫著說。李老爺是要做正事的，我哪敢給他添。是他老人家自己挑中的大郎，說就看中他扎實，說一做一，絕不自作聰明。李老爺再聽我這麼一說你家的形，就說愿意把大郎留在園子里，也答應大郎接你進李園清福，還說給你們娘兒倆養老送終，只是工錢要些，大約七八個子兒一天。”

怕老大娘算不清賬，染織陳還給算了算這七八個子兒折算繡樣兒大約是一年多幅，結論是和繡樣張以前一年掙的差不多。然后他才繼續往下說:“我尋思著李園活兒人多也清閑，管吃管住還管服，只這三樣就頂多錢哪！你們家這個屋子也破得不樣子，去年好賴磨過來，今年還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臺風哩！不如答應了李老爺，趕在黃梅雨前搬進去住，這屋子租給能收拾的人，一個月拿幾十個子兒，也不差什麼！”

老大娘心里錚亮錚亮的，七八個子兒一天，已經和街上的苦力幫閑掙的差不離了，是能賣力氣的人的工錢均價。若是每天都有這個數，兒子就能活下去。所為難者，是死了后沒人管兒子，也不知道苦命的兒子會不會被人誆騙欺負，但那老爺說愿意給他們娘兒倆養老送終，這就打消了最大的顧慮。

只這一條，就值得。

何況染織陳還說管飯管住管穿，平日里聽說李園和別不同，管飯管的一日三餐都是好糧食，管住住的是磚瓦房正經床，管服也是好服，冬天的夾棉夏天的涼衫，每人都做新的，絕不拿破破爛爛的湊數。這三樣細細算起來，可比兩個老、弱的人口貴多了。就是把他們娘兒倆賣了，換得錢也過不上這種日子。

“這是菩薩呀！掌柜的，我兒子不懂事，也不知道這事了，是多大的福氣。我代他給您、給李老爺磕頭了，求菩薩多多保佑你們，好人好報！”

老大娘當場就要給染織陳磕頭，好險染織陳扶了起來:“他們李家不興這個，老姐姐若是過意不去，進了那里就幫忙灑掃些。他們家人口多，常有個補補、洗做飯、養養鴨的，老姐姐多做一些，豈不好的？”

老大娘連連答應著，不過幾天功夫，將屋子托付給鄰居照應，跟著李園的長工就搬進了李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