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錄》第2章 百鍊(一)

“那天,鄒大人晃著頭前來問我,是願意剃過頭和他們一塊殺韃子,還是願意領一份乾糧回家。但是我已經沒有家了,江淮那邊的家人已經被韃子殺了,所以我就留了下來”。――摘自《大宋中興名將苗春回憶錄》

“文大人欠了俺五個月的餉,如果過這段時間,領到餉,俺就回家買個媳婦。咱是萬安的,萬安張家幾代就出了俺這麼一個兒,雖然只是個隊長,但好歹也給祖宗長臉啊。所以,俺就狠狠心把頭剃了,誰想到,這一剃就是半輩子”。—-摘自《大宋中興名將張萬安回憶錄》

“那天張狗蛋隊長,就是你們說的那個張萬安將軍來問俺,願意剃頭,像個爺們一樣和蒙古人幹,還是願意回家給蒙古人當狗。俺想想,永新已經被屠城了,回家也沒什麼意思。就答應剃頭,誰知道爺們兒不是那麼好當的…..”。--《摘自大宋中興名將王石回憶錄》

幾十年後的翰林院編修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他們試圖給那些上閃著環的英雄、名將寫回憶錄,補全大宋浴火重生那段歷史時,能問出這樣的大實話。

但是這些大實話卻廣爲流傳,比《左氏春秋》上那些忠臣語錄,更讓人熱沸騰,特別是親手砍下了殺人魔王嗦都的腦袋,有鐵百夫長之稱的王石那句,“爺們兒不是那麼好當的”,不知鼓舞了多男兒投筆從戎,奔向逐鹿天下的戰場。

“爺們兒不是那麼好當的”,這是王石的親會。那天,他跑在山坡上,滿心後悔。朝從山背後探出半個頭來,給他冒著白煙的和尚頭,鍍上一層金

兩千多個閃著金的和尚頭,稀稀落落,順著山坡跑了過來。有人氣吁吁,有人氣定神閒,還有人,累得幾乎要爬在地上,缺搖著牙,堅持不肯掉隊。

“哎呀我的姥姥,這,這還讓不讓人活,活了”,王老實吐著舌頭說道,腳步虛浮,看起來再跑幾步,就要吐而亡。看到他這樣子,誰都不會想到,他就是後來,讓蒙古人提起來半夜做噩夢的鐵百夫長王石。

“王老實,你別他媽的裝死,跟上,別給咱們江西鄉兵丟臉”,鄉兵們後,帶兵的隊大聲呵斥,上前幾步,抓住王老實的胳膊用力一提,將王老實佝僂著的脊背提了個筆直。

“該死的文瘋子,知道咱是鄉兵還,還這樣折騰咱”,王老實肚子裡著大夥給文天祥取的外號,勉強直著腰趕了幾步,頭一低,背又彎了下去,擺出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任隊再怎麼催促,死活也不肯加快邁的幅度。

有讓鄉軍這麼訓練的麼。鄉軍,懂不懂,自從王荊公變法後,咱鄉兵就是給州縣大老爺們種種地,打打雜,擡擡轎子。這個文瘋子,不得好死。

“呸,一羣窩囊廢”,幾個江淮軍勁卒嘻嘻哈哈地從鄉兵隊伍前跑過,嘲笑聲打斷王老實等人對文天祥的腹誹。大宋兵出江淮,百戰之地,出來的士兵就不一樣,、氣、神都高出別人一大截。

“你說誰”,鄉兵隊長張狗蛋聽得火起,追上去問道,那眼神,幾乎要把對方吞下肚子。

“說你們呢,咋地,鄉兵就是熊”,以苗春爲首的幾個江淮勁卒對鄉兵隊的威脅不屑一顧,跑步歸跑步,數落鄉兵的惡毒話說起來像豆子一樣利落,“別仗著是個隊長就耍威風,打起仗來,不撒丫子開溜纔是真爺們兒。就你手下這些幾位,這麼幾步路都跑不,到蒙古眼前了,純給人家祭刀的貨。還是別指給家人報仇了,收拾收拾鋪蓋,下山去吧”!

“你”,張狗蛋被數落得滿臉青筋,起袖子想打架,礙於軍紀,氣哼哼地把拳頭又了回來。看著自己麾下那跑得歪歪斜斜,潰不隊的弟兄,肚子裡的氣更不打一來,擡起腳衝著跑在最後的王老實屁上揣去,邊揣,邊罵道:“讓你不長臉,不長臉回家去,給蒙古人當狗,別在這裡丟人”。

“瘋子,剛當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王老實拍拍屁,輕蔑的罵道,彷彿那幾大腳是兒子踹了老子。

“加快速度啊,慢了回去就吃不上飯了”,一隊義勇軍從鄉兵面前跑過,氣吁吁地給對方鼓勁兒。比起江淮勁卒和江西鄉兵,義勇們從軍日子最短,士氣卻最高昂。

“瘋子,都他媽的是瘋子”,老鄉兵罵罵咧咧的跟在隊伍後邊,腳步越放越慢。肚子就肚子吧,反正回營也落不到好,回去之後要整理務,在一刻鐘之漱口、洗臉、疊被子掃牀鋪,整理不完照樣吃不上早飯。

“大不了,老子一天,昏倒了去混彩號營,哼,還有小竈吃呢”。照顧帝國軍人形象,這些想法王石後來沒跟翰林院那幫編修說。但是王石清晰的記得,那天,他在晨練中即將裝暈倒的剎那,一雙不太有力,但極其溫暖的手從腋下托住了他的

“跟,跟上,咱破,破虜軍沒,沒孬種”,托住王老實那個人如是說,得像拉風箱。小樣,自己都這德行了還來幫老子,王老實回過頭,看到一雙睿智的眼。

“文大人,您是狀元郎吶”,王老實大吃一驚,不知爲什麼,張口就了這麼一句。好歹上過幾天私塾,他知道這是斯文掃地的事兒。

文天祥笑了笑,好像毫沒把王老實的提醒當回事兒,一邊氣,一邊斷斷續續的說,“狀,狀元,不,不是大宋人麼,韃子,佔了花花江山,狀元不一樣是四等南人”。

王老實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他的隊長張狗蛋和本隊的鄉兵,都放慢了腳步,圍在了文天祥左右。當朝狀元和鄉兵一塊晨煉,這是哪朝哪代都沒有過的奇聞。

“跑快點兒,到時候咱們追著韃子的腦袋砍,就像他們當初追咱們一樣”,文天祥點點頭,目彷彿瞬間看穿了衆人心中的疑問。同樣的話在他裡說出來,味道就是不一樣。幾個鄉兵們加快腳步,簌擁著文天祥跑向營門。

文天祥息著,口疼得火燒火燎。想想贛南會戰前,坐著轎子領兵打仗的各級將領,突然覺得以前的失敗一點兒都不冤。大宋每戰喪城失地,絕不是因爲天命造的,恐怕人力在期間,起到了比天命還大的作用。士兵素質,將領素質,和北元士兵差得不是一個檔次。

練兵方案開始執行以來,已經累垮了好幾個將領。但爲了將來的生存,一向對部下比較的文天祥,沒消減半點訓練負荷。而是力行,親自加到訓練的隊伍當中。

弟兄們跟我衝,和弟兄們給我衝。兩句話只差一個字,但這一個字的差別,決定了勝利和失敗之間的差距。

大營門口,新任監軍劉子俊瘟神一樣站著,正在清點著各隊人數。看到文天祥帶著鄉兵跑近,劉子俊神一凜,筆直地起了腰桿。在他後,一桿大旗獵獵飛舞,旗面上,書著斗大的兩個字,“破虜”。

“破虜軍第一標第一營,出四百五十人,完訓練,按時返回”!第一營營正林琦清點完本隊人數,上前覆命。

“破虜軍第一標第二營,出四百五十人,完訓練,按時返回”!第二營營正孫實埔跟著抱拳失禮。。

“破虜軍第一標第三營,出四百五十人,第二都第一隊掉隊十三人,第二隊掉隊十五人,其餘按時返回”,第三營營正簫明哲臉有些紅,氣說道。

“帶著你的都頭,隊長,回去接”,劉子俊不跟老朋友留一點兒面,大聲訓斥,“回來太晚了,相關將佐一併罰”。

簫明哲楞了楞,回頭看看站在士兵隊伍中的文天祥和鄒洬,低低答了聲“是”,掉頭跑了回去。

“破虜軍第一標第四營,全部歸隊,沒一個孬種”,張唐的大嗓門在隊伍後響起,充滿了自豪。

“整理務一刻鐘,然後排隊吃飯”,劉子俊點點頭,冷冷地翻轉了更。各營長聽見了,帶著麾下弟兄迅速跑向了大營中各自的帳篷,退一樣,瞬間沒了蹤影。

一幢幢簡陋的帳篷裡,很快傳來了木盆撞擊聲,士兵洗涮聲,還有拳頭砸在被子上的噗噗聲。

破虜軍大旗,在旗桿上,高高飄揚。

文家軍,不,現在應該破虜軍,於七日前正是軍。百丈嶺上的兩千八百多名潰卒,整編以後,去蕪存,還剩下了兩千二百餘人。

南宋偏安,用岳飛的人頭換來與真的和平後,裁撤兵馬,棄“廂”這個編制不用,所以 “軍”一直是部隊中的最大單位。按“將兵”制,通常以十人爲“夥”,五夥爲隊,十隊爲營,每營設指揮使一人,副指揮使若干,若干個營組編爲“將”。通常一將有三千人到上萬人不等。

百丈崖附近沒那麼多士卒,所以文天祥與鄒洬、杜滸等人商議過後,改變了破虜軍編制,每夥依然是十人,但每隊只設三夥。爲了讓多出來的軍都有事可做,在隊與營之間,增設一都,每都轄三隊和一炊事夥,共百人,以一個人爲都頭。每四都,組一個營,由一個營正率領,連低級軍加上親兵、文職,每營一共四百五十人。四個營,組一“標”,由一個統領率領。文天祥自領爲破虜軍統制,兵部侍郎鄒洬、民軍首領張唐分別擔任了第一“標”的正副統領。

還有四百多因爲年齡和狀況淘汰下來的士兵,文天祥把他們單獨組了一個輜重營,給簫資管理,負責紮營、給養和即將開始的大規模軍械製作。至於那些死活不肯剃髮者,文天祥也沒有爲難他們,發了些乾糧,請他們離開了隊伍。

“沒想到,文大人和咱們一起跑步”,吃飯的時候,王老實還沒有從早上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讚歎著說道,剛剛刮過的臉上,帶著幾分欽佩,幾分慨。

“那算什麼,上午的隊列,下午的臂力練習,我都看到過丞相大人”,坐在王老實邊和他分一塊石頭凳子的苗春說道,目中全是崇拜。

“臭顯擺,我還看到過文大人和被罰的士兵一塊做伏地呢”,隊長張狗蛋用白眼球橫了苗春一眼,對早晨苗春污辱鄉兵的言論耿耿於懷。

苗春也不跟他一般見識,喝了口野菜粥,笑著說道:“爺們兒,別那麼沒肚量,還隊長呢。我罵你們,是爲了你們好,上了戰場你就知道了。當年在鞏信手下,他罵人罵得更狠。再說了,這些都是文大人從天書上找出來的訓練方法,大夥別不知道好歹”!

“天書,你們聽說過麼,文大人昏迷多日,夢中得仙人傳授了三卷天書,這訓練方法,還有簫大人做那個轟天雷,全是書上所說的”,一個老兵油子端著碗湊過來,低了聲音搭訕。

“知道,全是對付韃子的方法,要不,咱怎麼破虜軍呢”,苗春嚥下最後一口菜粥,擺出一幅見多怪見多識廣的神態。拍拍屁,小跑著去洗竹碗。個別隊的士兵已經開始集結,閩王臺前,臨時開出來的校場上傳來隊們蹩腳的口令聲,“籽(左)、右、“籽”,“籽(左)、右、“籽”!

角鼓聲聲,夜涼如水,打著哈欠的士兵在軍的帶領下,巡營、定更、點名、值夜、唱更。

啼,月落,天漸漸發亮,士兵們手忙腳的爬出帳篷,整隊,晨煉。大小將領排在士兵中間,一同踏上百丈嶺的土坡。山路邊,樹葉已經發紅,發黃,慢慢開始凋落隨風。伴著一個個日出日落,踏在落葉上的腳步一天比一天堅定。同樣一夥人,上漸漸出現了不同的神采。

營門旗桿上,高掛著逃兵的人頭,士兵們排著整齊的隊伍從旗桿下走過,臉上沒有一憐憫。

“破虜”,一桿紅的大旗在山間迎風招展,舉戰旗的士兵是個二十幾歲的彪形大漢,驕傲的仰著頭,跑在隊伍的最前方,腳步堅定而有力。早起給牲口割草的山民在著眼睛,清晨的照亮他臉上的困。這還是文家軍麼?,一個多月,居然變化這麼快?老漢心中突然升起了早日走出深山,返回故園的希,哼著閩鄉小調繼續割草。手中的鐮刀是和山上的文家軍以易貨的方式換來的,比起原來用得那種,鋒利得多,也輕便得多。

月明星稀,幾個士兵的影敏捷地消失在草叢。明哨、暗哨、流哨,一個個哨位上,閃爍著豹子一樣的眼睛。數個夜行人試圖靠近大營,才走進百丈嶺,就已經被發現。幾聲口令對過後,發現敗行藏的夜行人試圖逃走,沒幾步,就被弓箭追上,釘倒在樹林邊。

中軍帳燈火通明,大小將領在竹子編的馬紮上坐數排,石頭搭建的黑板上,文天祥用白堊爲筆,邊寫邊講:““遊軍之形,乍乍靜,避實擊虛,視贏撓盛,結陳趨地,斷繞四經”,此乃風后氏所創經典戰,適用於敵衆我寡的惡劣形勢。如今,無論從士兵數量和作戰能力上,破虜軍都與北元有很大差距,所以,在此特殊階段,游擊戰乃我軍作戰重點。我們的原則是,不爭一城一地之得失,在運中,消滅敵人有生力量!”

第一標副統領張唐瞪圓了環眼,張大得可以塞進一個拳頭。每一天,眼前的文丞相都能給大夥驚喜。游擊戰,這個提法太新穎了,而那些原則和方法,卻恰恰附和目前破虜軍的實際況。

“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此乃游擊戰的要訣。達到這一點,我軍必須比元軍擁有更強的行軍能力。在對方多爲騎兵,我軍多爲步兵的況下,我們現在所的地域,”配合著文天祥的手勢,幕僚們掛起一幅地圖,上面,標記著福建地區的所有山川與河流。文天祥在地圖上用手點了點,繼續講道:“多山,多溪,不便騎兵展開。蒙古人與只能憑藉兩條與我們比行軍,一旦雙方手,我希諸位能牽著他們在山路上兜圈子,把他們……”,文天祥在黑板上寫下了後世對游擊戰果的經典描述,“的拖瘦,瘦的拖垮,垮的拖死”。

“哄”,諸將發出一陣大笑,用竹枝削的筆埋頭苦記,恨不得將每一個字都印在心裡。

“以襲擊爲主的進攻,是游擊戰的基本作戰形式。所以,斥候的作用非常重要,我們必須充分了解敵,才能捕捉到戰機所在…….”

負責報分析和間諜防範的劉子俊神一凜,坐得筆直。

“而附近的百姓,則是我們生存發展的依託,讓他們知道我們與元軍,甚至與大宋原有的軍隊之不同,才能取得他們的支持和信任,主爲我們提供需要的報和兵源、給養……”,文天祥慢慢講著,將自己能理解的每一條戰原則灌輸給麾下將領。與張宏範、達春,索都這些經百戰的元將相比,破虜軍的將領指揮能力不足,做戰經驗也寥寥。但自己掌握的,卻是一種全新戰略思維。從接這種思維的角度上而言,破虜軍將領已經起步,而元軍對此還一無所知。

這就是收穫,文天祥知道自己在一點一滴積累著大宋復國的希。放下筆,走進將領們中間,與他們愉快的流對新戰的看法,耐心的解答大夥不理解的問題。

他不需要盲從的武夫,他需要獨當一面的大將。他希,假以時日,百丈嶺上走出去的每一個士兵,都能爲一粒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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