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錄》選擇三下
選擇 (三 下)
“我要是黃去疾,就趁現在派兵出來突擊你的炮營”,監軍劉子俊板著臉說了一句。他的職責是時刻關注己方破綻,火炮擊的第一次準備時間過長,對炮營來說,絕對是一個致命的弱點。
“黃去疾沒這個膽子,要不然,丞相也不會帶咱們來強攻邵武”,吳希奭笑著回了一句,將手中紅旗舉起,重重的在半空中一揮。
霎那間,日暗了暗,十幾門火炮噴出耀眼的火,將一粒粒彈丸呼嘯著送上了城頭。炮彈落出,煙塵騰起老高,遮住了朝,也遮住了城樓的孤單的影。
饒是事先有所準備,吳希奭依然被炮聲震得兩耳轟鳴,放棄讀書人的斯文,聲嘶力竭的喊道:“吳靖,檢查火炮有無裂,吳康,組織人手將火炮歸位,準備下一次齊”。
“是”,吳希奭的兩個兒子從硝煙中閃了出來,接過令箭,沿著戰壕一溜小跑。火炮口還在冒著硝煙,負責炮的士兵已經將一個沾過馬尿的拖把從炮口探了進去,上上下下將裡邊火藥發後留的殘渣理乾淨。三炮手帶著幾個人,用繩子穿過炮耳,擡起火炮,重新將土壘堆到原來高度,調整炮口角度。二炮手撕開裝火藥的紙包,按紙包大小,將不同分量的火藥添了進去。主炮手握著拉火用的炮繩,癡癡呆呆的看著邵武城頭,等著下一次擊指令。
兩裡之外的城頭硝煙散盡,剛纔那一擊的效果完全展示在大夥面前。雖然在山中多次試過火炮,炮手們還是被自己造的殺戮驚呆了。
由於事先預料到黃去疾沒有膽子出城迎敵,文天祥將炮營安排得距離城牆很近。火炮擊前,站在土坡上,可以直接看到城頭拉牀子弩那些士兵的影。硝煙散去後,那些影全不見了,只有冒著煙的城樓,著了火的牀子巨弩,告訴人們剛纔這裡曾有人忙碌過。
因爲火藥量和角度調整不完全一致,第一批炮彈並沒有完全落到城頭上。砸在城牆外側的,在磚石間造出了幾個漆黑的彈坑,對城牆的傷害程度和投石機差不多。砸在城裡的,卻引發了一片火海。閩地天氣溼,民居多是竹土結構。飛越了城頭的炮彈落下來,剛好把房屋引燃。本來就無戰意的新附軍士兵被頭上彈丸一炸,再被後濃煙一薰,得像一鍋粥般,連城牆上被炸死的士兵都沒人理。
文天祥的角了一下。
水晶磨片製的簡易遠鏡焦距對得不太正,看到了景象有些變形。但在那已經變形得城頭上,他看到了大片大片的,順著磚牆流下來。在青的磚石間肆地流淌著,慢慢形一道道瀑。
這是火炮的第一次實戰使用。城頭上的人沒有任何準備,集的隊形,無形中讓炮彈的威力增加數倍。
城牆的煙越來越濃,無辜者的哭喊聲夾雜在期間。
“休甫,繼續,炸到他們棄城逃命爲止”,文天祥轉過,背對著吳希奭下達命令。但此刻容不得心,能多殺傷敵軍,就意味著攻城時,自己的部隊的傷亡可以一點。經歷過贛南的歷次戰鬥,目睹妻子兒在陣前翻滾,他那一顆文人的心已經被磨得如鐵般,今生不會輕易。
吳希奭第二次揮了紅旗。在吳家父子獨創的炮兵旗語指揮下,邵武城再度籠罩在硝煙。靠近城牆的地方,冒出了越來越多的火。
“!” 吳希奭機械地揮令旗,將一排排炮彈打上城頭。
文天祥知道自己是遠方地獄般悽慘景象得製造者。但他卻不能命令炮兵停下來。
破虜軍必須打下一個基地來,百丈嶺的叢林,已經制約了這支隊伍的發展。紹武境有三銀場,一鐵場,還有一個沒開發的煤礦,取了此地,破虜軍纔有可能進一步發展。
如果文忠的記憶沒錯,此刻距離崖山之戰還有一年時間。也就是說,破虜軍必須在這一年,發展到足夠強大,才能不讓崖山落日的悲劇重演。
沒有強大的實力做後盾,自己無法還朝。即使見了皇帝,也無法說服張世傑和陳宜中,讓他們重新選擇據地。況且,如果沒有強大的軍力,選擇哪做據地,對大宋的結局都一樣。
“丞相,您看,是不是停一下,給黃去疾一個出城投降的機會”,陳龍復走上前來,在文天祥耳邊低聲說道。
一炮下去,玉石俱焚。這種慘狀勾起了老夫子悲天憫人的懷。他想派人去勸黃去疾投降,城城外,都是宋人,打得再彩,也不值得高興。
文天祥點點頭,衝著吳希奭打了個手勢。
炮兵們隨著吳希奭的旗語停止了擊。炮的士兵趁此機會,一遍一遍拭著炮,給這神奇的寶貝降溫。
士兵們沒有老夫子的慈悲心腸。不接而大量殺傷敵軍,這種差事大夥願意幹。雖然耳朵被火炮擊的轟鳴聲震得現在還在疼,但這總比上去用刀子和人博命舒服。
“請黃大人上城頭說話,請黃大人上城頭說話”,文天祥麾下將朱平扯了一面戰旗,在邵武城下縱馬往來。他本是釣魚臺上一名都頭,蒙古大舉川后,他不願意跟著守將投降,帶七八個兄弟逃到山上當土匪,得知文家軍消息後千里相投。衝鋒打仗每戰必前。勸降的工作風險大,炮擊停止後,他主請纓擔任了這份差事。
城頭上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肯回應。敵樓後飛出幾稀落的羽箭,有氣無力地落在朱平馬前馬後。
“自作孽,不可活”,勇三郎朱平嘆了口氣,縱馬奔回,衝文天祥站立的山坡打了個手勢。火炮的轟鳴聲再起,數枚開花彈落於城頭,將堆堞削去一角。
城頭上依然沒有反應。
黃去疾早就逃了。在第一炮擊的間歇時刻,他已經跑下了城樓。
滾滾濃煙中,失去了庇護之所的百姓和沒有了直轄上司的士兵哄哄的,沒頭蒼蠅般向城北跑去。城西北七十里,還有澤城和與文天祥大敗敵軍地點重名的太平銀場可以藏,如果文天祥不追趕,大夥還能找到一個地方逃避。
千夫長張元在親信簌擁下,試圖約束兵和百姓,可沒見過火炮的新附軍哪裡還有心思聽他的指揮,三炮擊過後,已經出城大半,留在城裡的,亦是瑟於民宅後,死活不肯再走上南牆。
眼見著軍士就要跑了,千夫長張元鼓起勇氣,帶著數百個騎兵魚貫殺出甕城。經過觀察,他已經發現“轟天雷”的來源和發規律,決定拼死一搏。可惜城中肯與他同死的人不多,與他說得來的千夫長李興被震暈了,正在城牆下等死。統軍萬戶王世強在第二轟天雷落下後就不見了蹤影,估計早跟著兵逃出城,趕往福州報信去了。黃大人出文,打不得仗,至於黃大人的族弟黃天化,如果他的表現能如喊得一樣勇敢,也不至於連盔甲都扔了,臉上抹滿了黑灰。
城門轟地一聲被推開,炮擊聲嘎然而止。
“弟兄們,大宋氣數已盡,跟著我,殺敵立功”,張元吶喊著,催戰馬跑向山坡,山風從他耳邊吹過,讓他又想起了當年縱橫江湖,帶領弟兄與兵對抗的日子。那些日子,他覺得自己活得很彩。
前面的山坡突然站起了幾排人,一排蹲著,一排站著,還有一排,正用手鼓搗什麼東西。這是張元在邵武城破之日最後的印象,接著,眼前一片白,他與親信騎兵就從馬上掉了下去。戰馬嘶鳴著,噝噝地從馬脖子上噴出,泉水般,濺了張元滿臉。一個個土匪出的彪悍士兵,連敵軍是什麼樣子都沒看清楚,就紛紛落到了馬下。他們對面,破虜軍戰士平端鋼弩,有條不紊。
第一排發,蹲下,轉齒,裝弩。第二排發,蹲下,重複第一排的作。然後是第三排,當第三排結束後,又見第一排士兵站起。
“跑吧,大人”,中途逃向邵武城的騎兵絕的喊道。衝到城牆邊,卻發現城門早已經關了,城牆上也沒有人對他表示迴應。大都督黃去疾在張元帶領弟兄衝出邵武的同時,棄城而逃,將這夥騎兵甩給了文天祥,當作棄子。
“的,孬種”,騎兵氣憤地將砍刀砸在大門上,看看背後已經列隊準備攻城的破虜軍,恨恨地跳下了戰馬,跪在了路邊。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才罷手”,齊整的軍歌聲裡,邵武城再一次被攻陷。這是三年它第四次陷落,城樓上,被硝煙薰變了的螭吻,冷冷地注視著蒙古大纛落下,大宋旗幟再次飄揚。
世當中,誰也看不清邵武城還要面臨怎樣的命運,城頭還要再幾次被水染紅後,才能恢復當初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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