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錄》選擇四

選擇 四

選擇 四

四千破虜軍還沒進城牆,兩萬守軍已經開後門逃了,邵武軍大都督黃去疾跟著潰兵逃出了幾十裡,依然沒想明白自己怎麼敗的。

“大,大,大哥,咱,咱們去哪裡”,黃天化打馬跟了上來,臉上灰一道,白一道,分不清汗水還是泥漿,“您,您拿個主意啊,弟兄們,弟兄們都跑不了”。

“主意”?黃去疾回頭四,只見後的萬餘潰兵盔斜甲歪,一個個空著手,眼的看著自己。

本都督居然還有這麼多兵,黃去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突然醒悟到,今天這仗輸得有點冤。文瘋子即使把百丈嶺上所有兵馬全帶下來,也湊不夠六千之數,邵武軍兩萬餘人,怎麼就沒想到出城迎敵。如果在對方於土山上架那些會噴火的鐵傢伙之前出擊……黃去疾不斷的抱怨著自己膽小。

拉住馬,檢點士卒,這位僞邵武軍大都督心裡越發後悔。今天到底怎麼了,那些會開花的鐵彈丸再厲害,打在城頭,威力不過方圓數尺。打在城牆外的,不過炸出斗大的一個坑。邵武軍城高牆厚,照今天的速度,那些鐵彈丸炸上三天三夜也未必炸得開。但自己怎麼第一想法就是逃呢,想想剛纔城頭上支離破碎的屬下,黃去疾就覺得肚子裡翻江倒海,大小不聽使喚。平素自詡智計不亞於諸葛之亮,膽不低於關雲之長的他,突然間覺得又困,又畏懼,著遠蒼茫的羣山,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都督,要不然,咱們整頓人馬殺回去,把夫人和爺他們救出來”?一個千夫長畏著上前問道,聽語氣,判斷不出他是真的想洗雪剛纔一時膽小犯下的錯誤,還是想試探黃去疾的口風。

“去澤縣修整吧,過些日子再圖恢復。大夥不必擔心家眷安危,文大人是個正直的讀書人”,黃去疾沮喪的磕磕馬肚子,帶頭向東北方走去。把家眷安危寄託在敵手的慈悲上,這話不知是在安部下,還是安自己。

但是黃去疾不敢回頭,憑著這夥士氣低落的殘兵,復不過是個神寄託。同爲宋人,戰場上,新附軍無法從直視對方的目。跟在蒙古人後打打太平拳可以,真的讓他們攻城,半路上肯定還會散去一半。如果士卒丟了,黃去疾難保自己不扮演勸降大使的角

正自怨自艾間,猛然聽側後一聲驚雷。山旁邊閃出一哨人馬,招搖揮舞著一個宋字大旗。旗手後,一個青年將領銀甲白袍,拎一桿長刀,氣勢洶洶的殺了過來。幾個潰兵躲避不及,被將領砍瓜切菜一樣剁翻,居然是刀刀奪命,毫不手

“殺呀,莫走了宋黃去疾”,慌中看不清來了多伏兵,山窪子裡草木搖,煙塵四起,也不知道四下裡來了多對手,佈下了多陷阱。

“是林琦”,黃去疾眼尖,一打馬背,帶頭向西北便跑。跟著黃去疾的士兵見主將逃了,哭喊著,四散奔命,剛纔還疲憊死,此刻卻唯恐雙腳跑得不夠快。大多數士兵落了宋軍手裡,討饒聲伴著宋軍的喊殺聲響一片。

“降者免死”,林琦見黃去疾逃命,也不追趕,帶著幾個騎兵在人羣中左衝又突,將新附軍潰卒格數段。來不及逃走的新附軍見周圍滿山遍野都是破虜軍旗幟,不敢抵抗,乖乖的按林琦的吩咐放下武,把手抱在後腦勺上。

看著幾千士兵被四百多破虜軍戰士押著走遠,兵部侍郎鄒洬帶著百十個新兵,開始收拾樹林中的旗鼓。奉文天祥的將令,率領士兵在此埋伏了一整天,鄒洬卻不到一疲憊。現在,打心眼裡,他開始佩服文天祥的指揮能力。五千人馬敢打兩萬人駐守的大城,算準了黃去疾不敢出城迎敵,也算準了潰卒草木皆兵。這本事,高,實在是高。

堪堪又跑出二十餘里,遠遠的已經可以看見澤縣城頭。黃去疾累得幾乎要吐,勉強帶住戰馬,再次回顧。這會兒,萬餘士兵去了七,只有不到兩千結實的跟了上來。兵沒兵樣,將沒將形,弓著蝦米般的子,大氣。偶爾一個力不支的倒下去,立刻吐著白沫一團,活活跑死的,大有人在。

這點殘兵,黃去疾幾乎可以斷定自己在大元朝的前途徹底斷送了。剛要吩咐士兵進城休息,耳邊又聞“骨隆隆”一陣戰鼓,澤縣城頭旌旗招展,號角齊鳴。數百個神抖擻的將士從堞樓後出頭來,高聲吶喊。

“殺啊,抓宋啊”!喊聲在羣山中迴盪。

“大哥,跑吧”,黃天化一打馬屁,繞開澤城,掉頭向西。黃去疾被幾個心腹親信擁著,跟在黃天化馬後又是一陣猛跑。此刻再顧不上想仕途前程了,士兵丟,能不能活著跑到元軍控制地界都了問題。

破虜軍第一標副統領張唐衝著黃去疾的背影一陣冷笑,也不追趕。打開城門,帶來麾下收攏那些新附軍殘兵。他比黃去疾早到澤沒多久,一個時辰前,他帶領半營人馬銳冒充邵武潰兵混進了澤,將守將一刀砍了,不費吹灰之力地斷了黃去疾的退路。

澤一失,邵武軍再無黃去疾容之地,向東行不得,向北有人堵截,只能繞向西南,邊潰卒越溜越,堪堪到了西溪,已經只剩下黃天化和幾個心腹親兵。從小到大,黃去疾第一次騎馬趕了這麼遠的路,只覺得渾筋骨如散了架般疼痛。恨不得一頭從馬上栽下去永不爬起。

“天化,天化,你等等大哥”。桿邵武大都督委屈的衝著自己的本家兄弟喊。

“大,大哥,快走吧,過了這道溪,再翻過前邊那幾道山,就是新城了,那是建昌軍的地面,他們和文瘋子井水不犯河水”!黃天化不敢回頭,催促坐騎去試探西溪的深淺。跑了半日的戰馬著白氣,不願的將蹄子踏了冰冷的溪水。

時值冬末,溪水很淺,河中央不過是沒了馬景。黃去疾見本家兄弟安全過了河,自己也催戰馬跟了上去,邊僅有的五、六個死士分散開,用戰馬將黃去疾夾在中間,時刻提防著危險的來臨。

提心掉膽過了河,沿著溪水的支流向上游走了一個多時辰,幾道青山擋在了面前。附近沒道了,只有小路可以翻山。親兵們將黃去疾抱下戰馬,彼此攙扶著,走向山間小路。棉紙甲過溪時浸了水,在山上,被山風一吹,比鑌鐵還涼。

“建昌軍守將是我的故,到了那裡,本都督一定好好答謝你們”,黃去疾驚魂稍定,嘟囔著許下報恩的承諾。眼珠四下打轉,尋思著如何從親兵中騙一套服出來,換去上這倒黴得紙甲。

心腹們笑了笑,誰也沒把黃去疾的許諾當真。眼下大夥能否活著走出山嶺都是未知數,賞金的事,等有了命去時再說。

“等本都督徵了兵,一定將邵武奪回來,到時候,把你們都提拔爲統軍萬戶”,黃去疾猶不甘心,有一句沒一句地念叨。

“大人,您還要領兵與文天祥作戰麼”,走著走著,前邊探路親兵突然問了一句。

“啊,我,本都督不知道”,黃去疾的回答極其老實,兵散盡了,自己也就沒有了利用價值。領兵與文天祥作戰,忽必烈肯再讓自己掌握一支兵馬麼。即使忽必烈肯,那些手中有兵的新附軍將領們,會聽自己指揮麼?

“依我看,咱們還是回老家,找個地方過安生日子吧。從今天的戰況看,這天下將來是誰的,還很難說”,黃天化小聲嘀咕,他膽子小,經歷一場戰爭後,立刻搖了天下必屬大元的信心。

“走一步說一步吧,誰知道呢”,黃去疾嘆了口氣,當年拋棄文天祥時的理由又出現在心底。‘文天祥好戰而不知兵,跟在他後,徒然送死而已’,可從今天的況看,文天祥真的是‘好戰而不知兵麼’,爲什麼自己的每一步幾乎都在他的算計裡。

“黃大人,末將找得你好苦”!一個悉的聲音從前方傳了黃去疾的耳朵。數十個士卒,平端著弩,跟著一個黑甲將領切斷了前邊的山路。那員武將手擎一口單刀,上的黑甲得一塵不染,從裡到外著冷峻。

“貴卿”,黃去疾驚訝的喊出了對方的名字。然後,猛然醒悟道,杜滸是文天祥麾下將,而自己已經背叛了文天祥多年,與杜滸不再是並肩抗元的同伴。

“沒想到黃都督還記得故人”,杜滸擺了擺手中得刀,輕輕向前了一步。黃去疾、黃天化,生不起抵抗之心,又找不到逃生之路。

“呀”,一個心腹死士舉著刀高高躍起,單刀如電般,直劈杜滸腦門。沒等他的落下,一桿羽箭呼嘯著迎上,噗地一聲,半截箭桿頸而過。半空中的死士茫然的棄刀,握住箭羽,瞳孔驟然放大,然後直直地落到地上。

至死,他亦不願相信,對方的箭如此重,如此準。

杜滸邊的侍衛後習慣的後退半步,轉手柄,重填弩箭。旁邊的同伴立刻填補了他空出的位置,新制的破虜弓上,弩箭閃著幽幽的藍。在這團藍面前,一切生命都可視爲死

“不要,給他們一個公平的機會,勝過本將手中這把刀,就可以活命”,杜滸驕傲地擺了擺手中的利刃,柳葉刀上的一雙銀環撞出悅耳的歡鳴。黃去疾的心被這聲歡鳴撥得如萬抓在搔,有心說幾句話來鼓舞士氣,目卻離不開對手刀尖,著,半點才蹦出了一個字:“請….”。

沒等他討饒的話說出口,又有兩個侍衛喊著衝了上去。他們跟在黃去疾邊久了,手上沾滿了大宋抵抗著的,不敢討饒。既然杜滸許諾勝過他手中的刀就放大夥生路。兩個侍衛想全力一博。

杜滸了,子輕輕的向右側了半步。只半步距離,已經讓兩個新附軍侍衛的刀失去了目標。然後,他猛地一擰,刀如匹練,斜著掃過一片虛影。半個頭顱順著刀飛了出去,如潑水般濺了一地。然後那刀又仙鶴迴旋般輕靈的一轉,嘶鳴著,飛向另一個死士的口。沒等那死士移,刀刃已經砍破了鎧甲,劃到了膛上。

“你”,了傷的死士半跪在地上,從破碎的甲葉下噴涌而出,瞬間在地面形一個窪。

剩下的心腹死士面面相覷,汗水順著刀柄流下來,沿著刀尖一滴滴落泥土。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他們僱於黃去疾,保護黃大人平安是他們的職責。但眼前這個黑甲將軍分明是個魔鬼,他們自問,敵不過對方手上那把刀,刀也沒有那麼狠。

杜滸擺擺刀,做了個邀戰的手勢。眼前的人,他看不起,一個也沒打算放過。文丞相不願意承擔嗜殺的惡名,他杜滸不在乎。如果能回覆萬里山河,他不在生前評價和後名聲。

北元可殺人,屠城。爲什麼宋軍就必須做仁義之師?放那些劊子手和無恥之輩離開,讓他們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也罷,本都督今天認輸”,黃去疾見逃生無,索不再後退,解下腰間佩劍扔到了地上,“文丞相當年如有今日這般手段,黃某也不會對他生二心。黃某此刻束手就擒,杜將軍念在當年分,別難爲我的幾個侍衛”。

幾個死士見主將拋下了武,跟著也放下了手中的刀。杜滸看了看垂頭喪氣的黃去疾,看了看篩糠般打著哆嗦的黃天化,長長的嘆了口氣。這二位,包括黃去疾邊的心腹死士,當年都曾經是抗元故人,只可惜,他們太會審時度勢,早早地站到了蒙古人旗下。

“從一開頭,你就看錯了文大人,現在,你錯得更厲害”。一片弓弦聲從山徑上響起,搖搖頭,杜滸對倒下去的黃去疾說道。

城,收攏殘兵,維持治安,撲滅餘火,清點戶口,當把善後的工作安排完,已經是第二天黎明。

文天祥著紅腫的眼睛,強打神閱讀各將領整理出來的戰報。這些戰報都是按照他在百丈嶺煉將時的統一要求寫的,容簡潔明瞭。一擊拿下邵武、澤兩城,這份戰績足可令破虜軍驕傲,但是,文天祥的心卻沉顛顛的,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不開心,並不是因爲邵武戰役打得不順,而是這場勝利來得太順利了,順利得讓他裡發苦。林琦帶兵擊逃,張唐詐取澤,杜滸負責在追擊敵軍殘部,這都是戰前會議上計劃好了的。但每個步驟獲勝的時間,卻都比他安排的提前了不止一點。如不是各個將領應變及時,說不準黃去疾的部隊已經逃到了建寧府。

料準了黃去疾沒膽量出城迎敵,但是爲了防止黃去疾據城死守,文天祥還特意讓負責斥候工作的陳子敬派人聯絡了活躍在福建一帶的江湖巨盜陳吊眼和畬族首領許夫人,請他們二人帶兵來協助。誰知道,黃去疾非但不戰,連守都沒守上兩個時辰,兩軍還沒正式接,邵武已經爲一座棄城。

新附軍的這種弱的表現無法讓文天祥高興,在他心目中,新附軍沒戰鬥力,黃去疾弱,但不至於到這種地步。畢竟,黃去疾的麾下,原來也是他文天祥在南劍州開府時的一支重要支撐力量,當年的自己,還曾夢想著憑藉這支力量北伐,復大宋。

現在文天祥才明白,自己當年錯得有多厲害。四千破虜軍勢如破竹般擊潰兩萬新附軍,無限風背後,文天祥覺自己現在簡直就是在自己的耳。新附軍這種戰鬥力和士氣,無怪他們在北元大軍面前,十不敵一。

可這種士氣不振,每戰必潰的大軍,在行朝手裡還有二十幾萬。朝廷再次飄到海上的消息已經被俘虜的新附軍將領口中得到。在張士傑這種剛愎自用的將領帶領下,文天祥不知道二十萬連新附軍戰鬥力都不如的行朝宋軍,還能支撐幾天。

該吸引一下大元的注意力了,不爲別的,只爲朝廷還能多支撐幾日,給各地堅持抵抗的力量留一點堅持下去的希。文天祥將目再次投向地圖,廣州方向,劉深、蒙古岱、索多、壽庚,這四路大軍無論哪一路被吸引回來,張士傑都有再次將戰艦停靠在陸地上的機會。而爲了給朝廷製造一次機會,剛剛誕生的破虜軍不得不獨自承一波又一波四面八方接踵而至的衝擊。

難,邵武軍地勢雖然險要,不過是一個方圓百餘里的彈丸之地。若一味死守,總有被敵軍攻破的那一天。而出擊,又能去哪個方向呢,東南西北俱是敵軍,每走一步都要防止有人抄了自己的後路。

爲了那行將就木的朝廷,犧牲手中這批帶著民族希的新。值得這麼做麼?文天祥一遍遍問著自己。

讀過的書和以往的習慣,讓他很容易下定出擊的決心。但心深卻有一個聲音的呼喚,告訴他,這個決定是錯誤的,不值得。海上漂泊的殘宋,只是一個朝廷,而他需要守衛的,卻是一個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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