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錄》廟算一下

廟算 (一 下)

癥結又卡在了文天祥這裡,忽必烈嘆了口氣,猛然起了幾分惜才之心。去年初,下旨徵辟天下賢才,尚書右丞阿爾哈雅,中書左丞董文炳,淮東左副元帥達春,兩浙大都督范文虎,淮西左副都元帥陳巖,口稱讚文天下之賢。可惜,這個能贏得對手尊敬的賢才,卻不肯輔佐大元。

“萬歲,留夢炎奉詔,在外邊等了您多時了”,親信太監見忽必烈緒漸漸恢復,躡手躡腳走到他後,低著頭,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句。

“宣他進來”,忽必烈沒好氣的吩咐。暫時把對局勢的思考放在一邊,舒緩神,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態,準備聽聽留夢炎這個宋朝丞相對福建局勢的看法。

帶著一冷風,留夢炎哆哆嗦嗦的從門進忽必烈的寢宮。趨進步,跪在地上叩頭施禮,“臣留夢炎參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了,來人,給留丞相搬個座兒”,忽必烈淡淡地應了一聲,沒有像對其他大臣那樣親手去扶,只是吩咐太監給留夢炎賜座。

“謝萬歲”,留夢炎又磕了一個頭,站起已經無法直立的,斜斜地在太監搬來的凳子上蹭了一個角。昏黃的眼睛不敢和忽必烈深邃的雙目對視,呼吸深一聲淺一聲,帶著堵堵的鼻音。看來剛纔在外邊等候宣進的時間有點長,把老傢伙凍得不輕。

看著留夢炎狼狽的樣子,忽必烈心稍稍好轉。轉頭對著太監吩咐道,“給丞相上一碗蔘湯,暖暖子。朕不是叮囑過你們麼,丞相一到,隨時讓他進來”。

“是”,太監微笑著答應一聲,跑下去安排人手準備湯水。雖然留夢炎在朝廷中掛了丞相的頭銜,但對這個當過大宋丞相,又厚著臉皮應詔來當大元丞相的老不死,沒人會給他應有的尊敬。把他放在門外雪地裡凍一凍,是太監首領的主意。老傢伙凍得越狼狽,大汗看到他的心會越好。並且無論你怎麼不待見他,留夢炎肯定不敢在皇帝面前告狀。有這麼一個活寶給大汗解悶兒,太監們何樂而不爲?

忽必烈知道底下人的心思,也不願意在這上面深究。對於真正的人才,忽必烈不在乎他們的民族與出。但留夢炎這種既沒有能力亦沒有氣節者,就是豎在朝廷中給宋人看的擺設。如果不是今天要了解一下福建各地新附軍吏的況,他也不會召見留夢炎。

“謝萬歲恩典,臣,不冷”,留夢炎又趴在了地上,額頭在地毯上磕得砰砰直響。好不容易得到一次單獨覲見的機會,可以爲新朝發揮一次“餘熱”,他已經激了不止一個時辰。比起沸騰的心,窗外的風雪算得了什麼!

忽必烈掃了留夢炎一眼,語氣中帶上了幾分鄙夷,“起來吧,別跟個磕頭蟲一般。朕要的是你真心辦事,不是這幾個頭”。

“臣鞠躬盡瘁”,留夢炎站起來,依舊個凳子邊坐好。接過太監遞來的蔘湯抿了一小口,卻不敢多喝。小心翼翼的應對起忽必烈的問話。

大元皇帝忽必烈顯然對這次談話不甚盡心,東拉西扯地論了幾句史實,談了幾句儒學義,接下來就把話題放到福建新附軍諸將的能力與格品評上。

“那些將領能力都一般,所領皆爲鄉兵,並非當年亡宋銳”見忽必烈半天沒說正題,留夢炎試探著問道:“大汗,不知今晚宣老臣進宮,所爲何事”?

“嗯,朕今天你來,是問一問福建新附軍諸將的能力,還有文天祥這個人。”做了皇帝,忽必烈上還保留了蒙古人的曠,將前線的戰報揀了幾份,一腦塞進留夢炎手裡,“朕聽說他名氣很大,想收服他爲朕效力,丞相以爲如何”?

“這”?留夢炎楞了一下,不知該怎麼回答。目落在手中戰報上,卻發現自己居然不認識上邊的一個字,那些方塊字像極了漢字,卻比漢字憑空多出了很多筆畫。老臉不知是被冷風吹的,還是因爲慚愧,微微泛起了陀紅。

平生最恨的就是別人不喜歡自己獨創的方塊蒙古字,看到留夢炎對著戰報發楞,忽必烈被漠北寒風吹出來的紅臉幾乎要滴出來。眼睛中慢慢浮起一寒意,說話的聲音不怒自威,“這是朕命人創造的元字,難道丞相不認識麼”。

“臣,不敢”,聽到忽必烈語氣不對,留夢炎騰的一下從椅子上滾了下來,趴在地上回稟。“陛下息怒,臣剛纔在心中仔細斟酌如何應對陛下的問話,一時失禮,並非有意怠慢。這元字看上去比漢字筆畫多,更神韻,只有萬歲這樣懷四海的人方能創造得出來,老臣日夜苦學,的確認得不多”!

明知道留夢炎在拍馬屁,忽必烈心中依然覺得用,火氣消了,話自然也跟著和了起來,“嗯,文字上面,丞相還得下功夫啊,否則怎麼做我大元丞相。坐下說話吧,不必老是磕頭。朕來問你,福建王積翁、劉自立,循州的劉興,梅州的錢榮之,還有李英,王世強他們幾個,合力一,能剿滅文天祥否”?

“臣不敢說”, 留夢炎站在凳子邊上,佝僂著腰回答,剛纔被嚇出來的冷汗,從花白的發稍上淌了下了,在地毯上留下了幾點污漬。

蒙古人生來喜怒形於,並且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忽必烈見談笑間能把留夢炎嚇這幅熊包樣子,自覺有趣,話裡邊帶上了些許笑意,安道:“說吧,言者無罪,坐下說”!

留夢炎再次蹭著凳子邊坐下,心中反覆掂量如何說話纔會不惹忽必烈發怒。與宋朝不殺士大夫的規矩不同,大元朝皇帝的脾氣不好琢磨,翻了臉,他會把大臣直接推出去砍了,本不需要定罪。按那些蒙古員的說法,即使做了丞相,南人依然是南人,只有四等地位,命的價錢和一頭驢子差不多。留夢炎既然已經委曲求全做了驢子,自然希做頭老死的驢。

“但說無妨,莫非你覺得文天祥比你更適合當朕的丞相麼”,忽必烈等得有些不耐煩,手指不停地扣打著桌案。

“萬歲恕臣無禮,王積翁、劉自立,劉興,錢榮之,李英,王世強他們幾個,手中的兵合在一起,也不是文天祥的對手。他們去打邵武,徒然送死而”!留夢炎考慮再考慮,終於決定實話實說。雖然這實話聽起來不合聖意。

“送死”?忽必烈收斂笑容,正問道:“去年你不是說,文天祥空懷書生勇,並不知兵麼”?

“與李(李恆)將軍,張(張弘範)將軍相比,文天祥的確稱得上善戰而不知兵。但比起王、劉之輩,卻是用兵如神。況且福建、廣南東路的那些新附軍將領,原本就歸文天祥節制,戰場上兩軍未曾對壘,氣勢上已經輸了三分”!留夢炎理解忽必烈想讓新附軍和文天祥鬥得兩敗俱傷得的法,但難得有一次諫言的機會,他希能給忽必烈留下一個正直坦誠,而不是趁勢附炎的印象。“文天祥素有賢名,在士林中聲甚高。武將之中,亦不乏甘驅使者。眼下他只佔據了邵武一地,擾各州,還不足爲患。如果他兵出邵武,不得又是各地紛紛響應的局面。到時候王積翁等人顧此失彼,福建路的局面必然如去年的江西一般,瞬間被文天祥攻克大半,陛下除此患,非得遣一宿將,領重兵不可。”

“宿將?朕哪來的那麼多宿將”,忽必烈一拍桌子,把留夢炎嚇得又從凳子上溜了下來。眼下江南各地反抗的餘火未熄,四川還有數將爲大宋據城守土。大元的名將雖然多,依然調度不過來,況且調兵遣將,無一不是日耗萬金。眼下日本沒打下來,外界輸的白銀越來越,大元朝發行的紙幣越發越,哪那麼容易再調五十萬大軍過去?

留夢炎跪在地上,用力叩了幾個頭,裝出一幅忠心國的樣子喊道“陛下恕罪,如不盡快解決邵武,久之,臣恐陛下養虎爲患”。

“虎?朕現在就調一員上將去把老虎捉進籠子裡”,忽必烈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不知是瞧不起留夢炎,還是不贊同他對文天祥的評價。

“萬歲聖明!”留夢炎不敢再多說,眼睛盯著地毯。天威難測,特別是這蒙古皇帝的天威,今天他可以讓你當座上賓,明天就可以讓你爲階下囚。今天他跟你談蒙漢一家,明天,他就可能一把火將家裡的東西全燒掉。

“你告退吧,朕派蒙古軍去,看他文天祥麾下的山賊,還是我蒙古的男兒狠”。

“臣尊旨”,留夢炎又磕了一個響頭,爬起來,倒退著走出了大殿。冷風吹在他上,脊背上溼淋淋一片冰涼。

悉從龍規則的留夢炎知道,表面上自己的話激怒了皇上,實際上忽必烈最後的決定,已經變相接納了自己的諫言。這是一個值得慶賀的就,因爲經過今晚,忽必烈對自己的態度必然會好轉,說不定會時時詔問,讓自己像當年在宋庭一樣無限風

但蒙古軍親征邵武,那個文天祥是否能支撐得住呢。遙著南方,想想投降以來所的屈辱,兩朝丞相留夢炎兩眼一片茫然。心深,他也不知道,文天祥的破虜軍和蒙古鐵騎之間爭雄,哪一方勝利纔是自己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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