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香折起信紙收回信封裏,沒有站在臺上和楚正宇隔空喊話。轉回宿舍把信收進櫃子裏，鎖好櫃子出門，到樓下的時候楚正宇已經又到了大門外。

寧香出去走到他麵前，“怎麽了？”

楚正宇笑著說：“突然想吃學校食堂的飯了,所以就坐車過來了。現在剛好差不多是飯點,你吃過了沒有？”

寧香下來的時候確實帶好了飯票,準備和他說完事以後就直接去食堂吃飯,聽他這麽說於是很幹脆道：“走吧。”

自從上回在小市場偶遇要飯的寧波以後,寧香和楚正宇之間的關係和相狀態並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仍然和之前一樣，保持著朋友間的距離。

寧香每天都很忙，尤其這半年要作品的地方比較多，所以更不出時間想別的事,也沒那麽多時間朋友,自然也沒有去找過楚正宇。

但楚正宇會時不時創造類似今天這樣的機會,在各種合適的時間出現，和一起走段路，和一起吃個飯，還有就是在公車上和偶遇。

寧香之前忙的時候沒心思多想,現在從忙碌的狀態下離出來，再回頭想一想，就發現這種事好像多的，一多看起來就不像是巧合了。

和楚正宇到食堂裏打了飯坐下來，現在是放假期間,留校的人不是很多，所以就算是飯點，也看不到有多人一起來吃飯。

坐著吃飯的時候,楚正宇找話和寧香聊，問：“回家過年嗎？”

寧香衝他微微笑一下，“正準備回去。”

楚正宇這句話是隨口問的，畢竟過兩天就是除夕了。但在聽完寧香的回答後，他又冷不丁想起那天寧香說的話——父母不是父母，兄弟姐妹不是兄弟姐妹。

他還記得寧香的那個要飯的弟弟，穿一髒兮兮的破爛服，瘦得都快相了，那天被寧香丟下以後，也不知道是繼續留在城裏要飯，還是已經回家去了。

親姐姐都不管的事，他當然更不能手管。但他一直也沒有放下過心裏的好奇，所以每次和寧香話接話聊到相關的，他都會忍不住想一下。

寧香看他出神，大概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是也並沒有主出聲說什麽。

楚正宇回過神又說些別的話題，便再次跳過了這個。

吃完飯寧香回宿舍，楚正宇送回來。兩個人走到宿舍樓下停住步子，寧香轉回看著楚正宇想了想，沒有抬步進宿舍，反而說了句：“逛逛吧。”

楚正宇有些意外，看著寧香點頭，“好啊。”

於是兩個人就在假期空曠的校園中，肩並肩隨逛了逛。從宿舍樓走到紅樓，從紅樓走到湖邊的軒亭，再慢步繞到場。

楚正宇看寧香主提出來和他來逛逛，他心裏有一些小興，於是便表現在行為和話語中，說話的時候臉發亮，說起話來滔滔不絕。

寧香先讓他盡興說了一會，然後在走到場上的時候，不再於被接話的狀態，而是看向楚正宇主說了一句：“我們不合適的。”

聽到這話，楚正宇驀地一愣，連臉上的笑意也慢慢掛不住了。他勉強又把角給翹起來，看著寧香假裝輕鬆道：“嗐，什麽合適不合適的，朋友嘛。”

寧香收回目，繼續說：“你應該找一個和你差不多家庭的孩子，你們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差不多，會更有共同話題，在一起會更輕鬆更開心。”

楚正宇終於不再假裝輕鬆了，也不再掩飾自己的心思。

他收了臉上的笑意，“不喜歡怎麽會開心？”

寧香轉過頭看他，“你喜歡我什麽？”

楚正宇被問得一愣，一時間沒想到怎麽回答。

寧香繼續說：“長得漂亮，學習優異，個溫好說話？”

楚正宇輕輕吸口氣，還是沒出聲。

寧香慢著聲音，“這都不是真正的我，那天你在小市場看到的我，也隻是冰山一角而已。我的家庭很複雜，過去也有點複雜，和你們不是生活在一個世界。”

楚正宇又吸口氣，“生活在同一個校園裏，怎麽就不是一個世界了？如果你覺得我不夠了解你，你可以跟我說，我都願意去聽，願意去了解，願意去懂你。”

生活在同一個校園裏就是生活在同一個世界？

生活在同一個宿舍同一個屋簷下，都不見得是在同一個世界。

寧香停下步子，轉過看著楚正宇：“我家不止特別窮，兄弟姐妹還多，你那天看到的那個要飯的，是我兩個弟弟的其中一個。我是老大，不想幫著父母養弟弟妹妹，早就和家裏決裂了。我的妹妹，被父母著嫁給一個看不上的男人，了家裏所有的錢跑了。因為還不起巨額彩禮，我家被人家打砸得什麽都不剩。”

楚正宇猝不及防地聽到這些話，一時間本沒法消化這麽多信息，這麽多超出他認知的事，於是便呆愣在了原地。

寧香繼續說：“因為家裏日子過不下去了，我那個弟弟隻能退學不再讀書，大概是在家裏幹活幹累幹委屈了，所以跑來了城裏。在城裏找不到活幹，隻能要飯。”

楚正宇還是呆站著，努力理清楚寧香說的話。

意思就是是家中的大姐，和家裏決裂不管家裏了，妹妹跑了，導致家裏被人打砸得一無所有，其中一個弟弟之前來城裏要飯，還剩下一個弟弟在家裏。

順完了，他屏著氣看著寧香吞口口水，明顯還是消化不了這樣的事。不止消化不了這樣的事，覺得像是編出來的故事，甚至有很多地方他都理解不了。

難道……

真的父母不是父母？

兄弟姐妹不是兄弟姐妹嗎？

那是什麽？

明明是一家人，骨至親，為什麽會是這種狀態呢？

寧香捕捉他臉上的表，“你不用去懂，沒經曆過永遠都不會懂的。我們的生活環境不一樣，長經曆不一樣，看問題考慮事的角度也都不一樣，本不能在一起。”

楚正宇滯了半天沒說出話來，然後略顯艱難出來一句：“我可以……慢慢去懂……隻要你給我時間……”

寧香笑一下，“我沒有那麽多時間，我也不是很需要。”

他這種對的窺探和想要了解的，對於來說是一種負擔。不得徹底與過去劃清所有的界限，不想因為一個人，而把這些事再反複拿出來說。

不想費那麽多心思隻為了讓一個人去懂，費那麽多的時間和力去解釋過去的那些事，隻為了讓一個人了解的過去，理解並且接納。

楚正宇看著寧香依舊溫如晚風的臉，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寧香看著他又說最後一句：“別再在我上浪費時間了，我不會喜歡上你的”

說完便收回目，不管楚正宇再是什麽表，轉慢著步子走了。

楚正宇站在原地沒有，轉頭看著寧香走遠，眼睛裏緒複雜，更多的是失落和傷。片刻後他找地方坐下來，彎腰抬手捂住額頭和眼睛，久久都沒有。

寧香回宿舍後收拾了一點換洗的，第二天早上很早起來，出去後隨便找個早餐店吃了早餐，然後便坐船回木湖鎮去了。

到了公社，先去放繡站給陳站長送了兩幅繡品，隨陳站長定價。拿了料坐著和陳站長聊了半個小時的天，從放繡站出來，又往鎮上的小學去了一趟。

王麗珍近半年擺攤都在鎮上小學的大門外，鎮上的小孩家裏條件稍微好一些，學校又大孩子又多，所以每天能賣出去的小玩意也就多一些。

現在是放假時間，學校的孩子全都不上學了，寧香找過來，其實也隻是為了運氣。結果運氣還好，還沒走到學校大門口，就遠遠瞧見了王麗珍。

看到王麗珍滿臉都掛著慈笑意，正在手收兩個紮著羊角辮小姑娘的錢，寧香也不自覺笑容溢了滿臉。然後悄悄走到攤位前，沒等王麗珍回頭發現，開口問了句：“阿婆，你這頭花好看的，多錢一個呀？”

王麗珍就回：“你要哪種頭花……”

最後的語氣詞都沒說出來，轉回頭來看到是寧香，噎了話，臉上表驀地一換，笑出來看著寧香說：“好丫頭，又突然跑回來。”

寧香笑笑，“不得回來陪您過年嗎？”

王麗珍心裏開心，看回來也就不想再繼續擺攤了，忙就要收攤走人。寧香看時間還早也不急，就沒讓收，讓在一邊坐著歇著，自己幫賣東西。

假期裏來買東西的孩子相對，沒人的時候，寧香就和王麗珍聊天說話。說著話的時候忽又來了一群孩子，手裏全都拿著一分兩分，到攤位前糾結著選東西。

其中一個小孩選好東西給了錢，在等同伴的時候，就一直盯著寧香看。看一會又看看向王麗珍，用生生的音問了句：“阿婆，這個姐姐是誰啊？”

王麗珍笑著說：“我孫啊，漂亮吧？”

小孩臉蛋微微紅了紅，有點不要意思地點點頭，再看寧香兩眼，然後忙拉著買好東西的同伴跑走了。寧香想給多送兩塊糖，也沒來得及。

陪王麗珍擺攤賣了東西以後，在差不多的時間收攤，寧香幫王麗珍推的小推車，又往供銷社去了一趟。買了很多的吃食，都放在王麗珍的小推車裏。

王麗珍看買這麽多東西很好奇，出供銷社後問：“吃得完呀？”

寧香笑一下，開玩笑道：“分出去，堵別人的。”

這次再回甜水大隊，寧香沒有的。晚上在王麗珍家睡了一夜，第二天回船屋把東西拿出來曬，然後把昨天在供銷社買的那麽多吃的，全部拿出去送人。

當然都是送給覺得需要回來看一下的人，第一就是去大隊部，送給大隊書記許耀山，第二去送去給林家，第三送到繡坊，分給所有的繡娘。

送給林家不是因為林建東，和林建東之間不需要有這種刻意的客氣，而是因為林家的人都多算是幫過，現在老四林建平還在幫王麗珍做小生意。

陳春華接東西的時候很不好意思，隻說：“鄉裏鄉親的，哪需要這麽客氣呀？”

寧香笑笑，“都是應該的，您收下我心裏才踏實。”

陳春華看著寧香走後，還在那搖頭嘀咕了一句：“唉，可惜不是我閨。”

生了四個男娃沒生到一個閨，阿香要托生在他家多好。

寧香把剩下的東西拿去繡坊分的時候，那繡坊裏直接熱鬧得屋頂都要掀開了。

因為明天就是除夕，在繡坊裏的繡娘就兩三個年輕孩子，們看寧香來給大家送東西，忙又去把別的繡娘都給喊來，紅桃那幾個一來，那可熱鬧了。

寧香把東西都給紅桃，讓紅桃去分。

領了東西的小繡娘來跟說話，小燕笑著說：“阿香姐姐，你有一年半沒回來了吧，變化好大呀，越來越漂亮了。我們還說呢，怕你以後都不回來了。”

彩這邊接話，“我們可都說了，阿蘭弄出來的事，怎麽也不能怪到你的頭上。當時趙家那麽兇，你要是不躲起來的話，你肯定也要跟著遭難的。”

紅桃分完了東西，和其他繡娘都圍到寧香邊。

寧蘭那破事就別說了，直接幾句話帶過去，說寧香：“我們可都聽說了，你現在名氣可大了，做的繡品都賣去特別氣派的地方，真給我們木湖繡娘長臉。”

“因為阿香你的名氣呀，我們木湖的繡品現在也更好賣了，這一年咱們賺的錢比往前每一年賺的都多，不管哪個大隊的繡娘，隻要一提到你，都誇你的呀。”

寧香忍不住笑起來，“都是大家勞應得的。”

於是一堆繡娘就繡品的事說了許多，都說得十分開心。

說完了這些事，難免又繞回到家長裏短上，還是有人問了寧香一句：“回家了嗎？”

寧香臉上的笑容不變，坦道：“沒有，也不打算回去的。”

人家聽到這話，下意識都是一愣。但紅桃最記得當初寧香要離婚，們這些人“苦口婆心”勸寧香不要離的事，後來的一係列事證明們的好心並非真好。

最是會隨機應變的，現在明明白白知道寧香的脾，知道寧香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們那些所謂的好言相勸，在寧香那裏可能都非常不中聽，本不需要。

吃一塹張一百智，紅桃連忙開口道：“那要不今年去我家過年，我家今年生豬的時候留的豬多，做了好多豬油桂花糖年糕。”

其他繡娘很快領會到紅桃的意思，沒人再不識趣提寧家，都扯了別的話題來和寧香說。都搶著要寧香去們家過年，但寧香當然誰家都沒有答應。

這個年寧香沒再東躲西藏，而是明正大就在王麗珍家過了。

兩個人和以前一樣，一起做桂花糖年糕，一起做飯做菜，一起吃飯一起剁餡包餃子，一起在半夜過了十二點的時候出來點鞭炮放煙火。

放完煙火回到屋裏，王麗珍把這半年擺攤賺的五百多塊錢拿出來，送到寧香手裏說：“以前窮得手裏沒有錢，今年有錢了，歲錢，快收著攢起來。”

寧香看著錢笑，“我這歲數還要歲錢呀？”

王麗珍白一眼，“你這什麽歲數啊？快收著，生活費和本錢我都留下了。主要這麽多錢放我這裏我不安心吶，每天睡覺都睡不踏實，老怕有人來錢。”

寧香沒忍住笑出來，“行，那我就幫您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