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舒做了場夢。

夢中雨連綿，他抱著一名比他更瘦更小的年。

從屋頂滲的水滴在地面積水洼，窗外電閃雷鳴，每響一聲，懷中的年便一下。

“這麼膽小啊。”

葉舒含著笑，徐徐年冰冷的手指和臉頰:“阿遠以后要當皇帝的，這世上可沒有怕打雷的皇帝。”

年抬起頭，出一雙明亮的眼睛:“……皇帝不能有害怕的東西嗎？”

“當然不能。”葉舒道，“為君者，你須得自己強大，才能令國家強大，令萬民臣服。你任何一怯懦畏懼，都會為致命的肋。”

年怔怔著葉舒，天邊炸開一道驚雷，年蹭地回去。

“那就……就再怕這一次。”年抓了葉舒的服，含糊的聲音傳來，“最后一次。”

葉舒笑著把人抱。

場景變換，云破日出。

葉舒斜倚在九曲回廊邊，被和煦的曬得昏昏睡。

“登基大典那堆破事我忙都忙不過來，你倒好，在這里躲清閑。”清冽的青年嗓音傳來，葉舒瞇起眼睛，看見遠朝自己走來的影。

青年形生得高大拔，俊的眉眼微微蹙起，但依舊很好看。

葉舒咧一笑:“管登基大典破事，你當心被那群老東西聽見。”

青年不答，緩步走到葉舒邊。

“先前問你想要什麼職，”青年站在葉舒邊，高大的影擋住大部分，“想好了嗎？”

葉舒反問:“當真什麼都行？”

“君無戲言。”

葉舒沉默了很長時間。

沒人知道他在這沉默中想了些什麼，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道:“朝中左相一位空懸，陛下舍得給嗎？”

青年眼中閃過一訝異。

須臾，青年笑了起來:“當然舍得。”

鮮紅的宮墻下，兩名青年并肩遠去。

“我還當你會要個爵位，清福。”

“誰讓我是個勞碌命呢。”葉舒勾住青年的脖子，眸中含笑，“我得幫我的陛下統一天下啊。”

“這是你說的，一言為定。”

“嗯，一言為定。”

葉舒醒來時晨熹微。

他睜開眼，就對上了一張俊至極的臉。

晉還睡得很，青的睫羽細垂下，遮住那鋒利狹長的眼尾。他眉梢略微皺著，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夢中的阿遠，就是他。

長麓國君，姓晉，名，字凌遠。

葉舒穿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夢見過去的事。

他腦中關于原主的過往十分模糊，他所知的信息大多是來自書中，或是一些片段的記憶。

比如今天這個夢……

這暴君以前還是個乎乎，會撒的小團子。

怎麼這三年皇帝當下來，越當越狗。

“在想什麼？”耳畔有人輕聲問。

葉舒想也不想，隨口應道:“想你為什麼這麼——”

一個“狗”字即將口而出，葉舒對上晉的目，登時驚出一冷汗。

葉舒干笑:“早啊陛下。”

“早。”晉聲音帶著些低啞，似笑非笑，“卿方才說，在想孤什麼？”

“我在想……”

葉舒眼眸一轉，急中生智:“在想陛下會為何如此天賦異稟，臣驚為天人，刮目相看！”

晉:“？”

葉舒語調陳懇:“陛下昨夜雄壯英武，臣此生還從未有過如此經歷，真人……人……”

“人一點覺都沒有？”晉面無表，“孤昨晚沒你，別編了。”

葉舒:“……啊？”

他低下頭，果真看見二人穿著整齊，一切如常，渾然不像干過那事的樣子。

不是說好了讓他侍寢嗎？

虧他還自己在浴池弄了這麼久！

這狗皇帝是不是不行？？？

晉要是知道他在心里這樣賊喊捉賊，必然免不了狠狠一番責罰。

昨晚，晉一時得意忘形，釋放出太多信香。

可他偏偏忘了，眼前這人是一杯倒，沾酒就睡，聞味就暈。

睡就算了，還握著他那玩意睡，扯都扯不出來。

堂堂長麓國君頭一次被人握著命子睡覺，還一握就握了大半夜，害他一會兒神一會兒消停，險些把自己弄得真不行。

晉一想到此事就來氣，冷哼一聲，掀開紗帳起。

葉舒探出頭去:“那陛下答應的事……”

“答應？”晉回眸反應，“孤應你什麼事了？”

“貓……”

你還有臉提貓。

晉冷漠:“不行。”

“陛下……”

“不行，你想都別想。”

“你這人怎麼這樣？”葉舒跪坐在床上，不悅道，“昨日不是說好，只要我答應……你就同意我回家嗎？君無戲言，你怎能說話不算話？”

究竟是誰說話不算話。

孤又沒你。

晉懶得理他，葉舒膝行兩步下了床，赤腳踩在松的地毯上追過去:“陛下，你就答應我吧。我就回去看一眼，不做別的。”

“求你了……阿遠。”

晉系盤扣的作一頓。

葉舒趁機轉到正面，殷切地幫他穿。

晉一言不發看著他，葉舒替他穿戴整齊，仰頭對上他的視線。

二人對視片刻，晉忽然抬手擒住葉舒的下顎，笑了:“這稱呼孤許多年沒有聽過了，看來你當真很想回去。”

他這笑容溫和卻危險，看得葉舒頭皮發麻。

搞什麼，以前原主不都這麼，這暴君怎麼反倒……生氣了？？？

這麼喜怒無常？

晉學過武，手上沒留力，得葉舒生疼。

葉舒吃痛，蹙眉道:“陛下……”

晉手中力道一松。

他用指腹挲著葉舒臉上的紅印，聲音溫和:“別怕，孤可以允你。”

“不過……孤陪你一道去。”

葉府坐落在京都最富庶的區域，三年前由國君親自督建落，取名臨安居，頗有些鬧中取靜的意味。

葉相盛寵一時，葉府更是京都各家名門族、苦讀書生競相拜訪投靠之地。

門庭若市，風頭無兩。

可如今，葉府門前了嶄新的封條，題了“葉府”二字的匾額被斬兩半，隨意丟棄在石階前，已經生了灰。

往來行人甚至不敢多看幾眼，生怕到牽連。

任誰來看，都不由嘆一句世事無常。

……除了葉舒。

葉舒心毫無波，甚至想趕回行宮。

晉將他攬在懷里，似笑非笑:“卿說的貓在何？”

“……”葉舒不聲往外挪了挪，又被晉用力扯回來，低頭乖乖道，“平、平時就在這里的，我們再等等。”

“嗯，等吧。”

二人都換了民間打扮，晉一黑，腰間別了把黑骨竹扇，頗有幾分民間風流公子的韻味。

而葉舒則是一襲青衫，看上去更顯溫潤文弱。

葉府后門出來是一條窄巷，鮮有人經過，雜草叢生。

二人在巷中等待片刻，終于聽見一聲淺淺的貓。

“喵嗚~”

葉舒循聲去，一只黃白相間的小貓蹲在草叢里，出一雙漉漉的眼睛。

他剛要上前，小貓畏懼地往草叢后。

葉舒思索片刻，道:“陛下，你在這里，它們不敢出來的。你能不能……能不能先出去等我？”

晉沒回答。

他垂眸注視著他，許久才緩慢地點點頭:“好，孤回馬車上等你。”

馬車停在巷口，葉舒目送晉離開，無聲地嘆了口氣。

此時，小貓忽然扭頭朝巷道深跑去。

葉舒連忙追上。

距離葉府后門不遠，有一廢棄的院落。葉舒追著小貓進了院子，便看見小貓蹲在墻角的一簇草叢外，朝他喵喵直。

葉舒掀開草叢。

——里面是一窩剛出生的小貓崽。

貓崽子們才剛睜眼不久，絨稀疏，格外可。

葉舒被萌得心，剛想上手去，院中忽然傳來一異響。

葉舒旁小屋的門扉吱呀一聲打開。

冷的氣息從門中傳出，葉舒抬眼過去，眉梢微微。

他只略微遲疑一瞬，便起走進去。

屋蛛網布，彌漫著一塵封許久的腐敗氣味。

葉舒剛踏進屋，便覺到一陣風吹來。

下一刻，他脖頸一涼。

一把鋒利的利刃抵在他咽。

葉舒睫羽微，聲音卻平穩不驚:“你果然在這里。”

“沒辦法，外面都在追捕我們的人，不躲在這里，無可躲。”聲音著他耳畔傳來，眼前地面上映出男子高挑的影。

葉舒一攤手:“不是我背叛你們。”

后的男人低聲笑了笑:“本該被死的葉相出現在這里，你覺得我會信？”

葉舒默然無語，心道他也沒想到他還有命回來這里。

鬼知道那狗皇帝每天都在想什麼。

葉舒道:“要真是我干的，今天來這里的就是軍了。”

“說得有理。”

鉗制著葉舒的力道一松，他回過頭去，男子慢悠悠收起匕首。

站在他后的男人形極高，五廓極深，一雙眸子在黑暗中亮得驚人，似乎帶了些異域統。

葉舒記憶中有這個人。

原主謀劃刺殺，就是與這人合作。

西夏國，牧久卿。

“晉就在外面，我們長話短說。”葉舒道，“我要離開長麓。”

出乎預料的是，男人并沒有多問，而是直接點了點頭:“可以，我帶你走，不過你要拿東西來換。”

葉舒問:“你要什麼？”

“長麓皇帝殺了我很多手下，害我們多年經營功虧一簣。”男人注視著葉舒，眸深沉。

“我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