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燈太暗，檢查了程序后過來的白鈞言，只看見一個材高大的男站在展臺旁，看不清長相。

白鈞言佇立門口，本沒想到會有人進來。

“你是哪位？”他大打開門，沒有靠近。男人的背影在那一瞬突然僵了一秒，有些失落的聲音道:“……抱歉，我是來看展的。”

是個有些啞的年輕男聲。

可能是因為好聽，所以有一丁點的耳。

“……哦。”白鈞言松了口氣，“展館下午五點就關門了，明天平安夜特展活會營業到晚上十點，先生可以明天再來，不早了，請離開吧。”

李赫轉過，又問:“這個裝置是哪位的作品？”

“明天才開展，你明天買票再來吧。”白鈞言說著，發現此人走到了面前，

“所以，設計裝置的是誰？那個許愿骨形狀的石頭，是……”

李赫走到館員工的面前，雖然語氣禮貌，但他很高，居高臨下的，總有咄咄人。不算清晰的視線下，只有頂方投影落下藍紫微，照映在男生的臉龐上，是微弱的，迷幻的。

李赫盯著他，困地停住:“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

白鈞言剛想回答他上上個問題，說是，下一瞬，表就凝固住了——

眼神閃地凝視他幾秒鐘，白鈞言咬住了后槽牙，拳頭好。

“……是啊，見過，呵呵，好巧呢。”

李赫沒認出這張臉，卻認出了他的神態，這種忍的咬牙切齒的神態，似笑非笑的譏誚。

這是那個外賣員。

他有些恍然大悟般的:“哦，你換工作了，你現在在這家館工作嗎。”李赫本沒往他是裝置藝家這方面想，還以為是維護的員工。

白鈞言的理智告訴他，自己決計不能在這里手，這間屋子不是銅墻鐵壁，還有監控攝像，自己要是手，裝置搞砸了，明天的特展怎麼辦，他努力遏制住了心底恨不得他去死的怒氣。

不過——

這死渣男怎麼會在這里？！

他忍不下這口氣，任昭跳海的事件歷歷在目，白鈞言聲音是從后槽牙里溢出來的:“滾出去，現在，立刻離開我的裝置。”

李赫微愣，雖然自己闖了別人未展出的作品，但這罵人的話，能覺到，對方似乎很不快……算了，他沒有計較，再次說道抱歉:“我會補票的，對了，這是剛剛裝置落下的品。”

他將小降落傘和薄荷糖，還有紙條，一起遞給眼前的男生。

白鈞言沒有接，他可不想渣男過的東西，晦氣，惡心，便冷漠地將手在外套兜，冰冷的目瞥過渣男的臉，張開:“出去。”

“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闖進來的，很抱歉。”

李赫的聲音弱了幾分，那種微弱，甚至聽起來有幾分可憐。

他朝白鈞言頷首，側離開時，卻猛地被腳下異絆了下，踉蹌著撞在了門上，嗑在額頭上生疼，嘶了口氣道:“對不起，我喝了點酒，看不清楚路。”

沒忍住絆他的白鈞言冷漠地將木屋的燈關了，一邊鎖門，一邊回過頭，注意到渣男離開的步伐有些虛浮，朝著園區更里面去，顯然是認不清路，應該是喝了不，不小心闖進來的。

剛剛側時，白鈞言也聞到了他上的酒氣。

驀地，他心里便回想起方才的許愿。

這可真是巧姐帶著巧姐夫回巧家吃了巧面館，巧到家了——

這一瞬，白鈞言腦突然出現了一個瘋狂而大膽的計劃！

醉漢，如果再喝一點，意外跌黃浦江呢？

白鈞言控制住了自己已經不太正常的思維，轉而想了另一個計劃。

李赫是養尊優的富三代，應該從未宿街頭過，這麼大個帥哥，如果在大街上像流浪漢睡覺，肯定會被路人指指點點，這樣丟人的事，他應該從未經歷過。

白鈞言的角掀起弧度，朝他離開的方向跑過去，隔著二十米朝那位陷迷路的醉漢喊:“渣……喂，你走錯了，出口在那邊。”

渣男聽見了，回過頭朝他走來，走到面前時，說謝謝。白鈞言站在路燈旁，半張臉明亮，半張臉陷影，拉長的路燈影子，就像他手里的死亡鐮刀，抬手指了指方向，問他:“你喝了多酒？”

渣男了太，連吐字都不清晰:“…一點點，而已。”

白鈞言著他:“你帶卡了嗎？能付錢的卡。”

“卡？”他了兜，掏出幾張黑卡，說，“有，要我現在買票嗎？”

“不必買票，”他勾起角，“你要道歉，那請我喝酒？”

李赫剛從酒吧出來，他不迷酒，低頭注視此人兩三秒，這一刻有點大腦短路，點頭:“行。”

白鈞言一下笑得近乎愉悅，下微抬:“走。”

喝了一點威士忌，但稱不上不省人事的李赫，歪了下頭，居然真就這麼乖乖跟在他的屁后面走了。

白鈞言住的不遠，白天通常是步行或者騎單車上下班。離開園區大門時，保安大叔還跟他打了一聲招呼:“小白，這麼晚下班啊？”

“是，為明天活做調試。”白鈞言朝他笑，揮了下手，“周師傅拜拜。”

周師傅在園區做保安三十年了，很有人記得他的名字。這位館新來的實習生卻記得，每次出看見他了，要跟他問好。

周師傅笑得開懷:“小白，今晚早點休息，明天還有的辛苦呢。”

“您也是。”說完，白鈞言打的網約車就到了。

他地址輸的是全魔都最貴的酒吧之一，如果李赫的黑卡是真的，幾張疊在一起，額度至有幾百萬，買單全場應該夠了。比起讓陳斯然他，再渣他，讓他一生難忘的方式，這種直接的報復，也很得白鈞言的心。

就當餐前面包，開胃小菜，讓渣男長長記。

車到面前，李赫先行一步拉開車門，拉到了最開，白鈞言以為他要干什麼呢，沒想到他只是把手扶在了車門框的頂部，略微低頭，做了個相當紳士的手勢——

意思是他先請。

通常，培訓得當的司機、管家，都有這種習慣。除此之外，就是真正家教好的紳士。

白鈞言探究地看了他一眼。

李赫輕輕地挑了一下眉。他是單眼皮，偏狹長的眼型，笑起來卻顯得很單純，仿佛從出生起，就未曾遇見過壞事，被庇佑著長大的單純。

白鈞言心里冷笑，渣男的把戲還真不。也許就是這副表象，才讓任昭這個缺的家伙陷得如此之深。

上車后，李赫坐的還算端正，長在略窄的后座有些放不下，曲得難，側頭問:“你小白？”

白鈞言不車上的氣味，總是打開車窗，此時他正在凝窗外夜。街道兩旁的許多小店，趕時髦的布置了一些圣誕裝置，可的圣誕樹和玩偶，有種別樣的節日。

十二月他總是認真的期待著節日，往年這個時候，他一般趁著假期，跟朋友在惠斯勒雪。

聞言，連腦袋都沒扭，他和渣男還沒到互通姓名的地步，便裝作沒聽見。

而李赫已經自顧自地喊上了:“小白，你是許愿站臺裝置的設計師嗎？”

白鈞言還是選擇耳聾。

窗外線流走在李赫拔而流暢的側，他仍然在說話:“你在那家館工作嗎，不知道你認不認識一個人…他……李煊。”最后兩個名字吐出口時，輕到幾乎聽不見，眼底閃過一抹痛。

回答他的是沉默。

因為白鈞言已經戴上了耳機。

這種待遇從未有過，李赫有種被嚴重忽視之，下顎略微繃。

二人共一個空間，卻一句話未談，中間仿佛隔著一個紅海，此時白鈞言腦子里在思考計劃，困倦讓他閉了眼。

車子到目的地時，他已經快睡著了。

前后不過二十分鐘的時間，白鈞言強迫自己清醒，著兜，渣男下車。

和園區的寂靜不同，這里燈紅酒綠，熱鬧非凡，馬路兩旁金黃的法國梧桐掩映著背后錯落的歐式建筑。

白鈞言前段時間被朋友請來過一次，看過酒單，他還算輕車路地進去，渣男沒說話，跟在他后面，接著，白鈞言找了空的吧臺位坐下。

李赫坐在他旁邊的高腳椅上，尚能曲著，腳放在地上。

白鈞言翻開酒保遞過來的酒單，有些吵鬧的音樂里，暗淡的藍燈落在他的面龐上，有一把看不見的鐮刀，藏在他的后。

白鈞言抬頭問:“喂，我點個最貴的，你不介意吧？”

李赫搖頭。

“介意？”

李赫說:“不介意。”

白鈞言彎著眼睛笑笑:“真的嗎，可是很貴哦，你卡里錢夠嗎？別一會兒跑掉了。”

他點頭:“足夠。”

不多時，白鈞言要了瓶價值不菲的酒，還有一瓶是他剛剛花了點錢要的空瓶子，里面裝的是黎水。他沒要杯子，是直接對著瓶口喝的，把另一瓶遞給李赫。

萬一這渣男真的不要臉了不肯付錢，自己也有退路。

果然，渣男看見酒瓶子第一句話就是:“我不能喝了。”

“為什麼？”白鈞言甚至親手為他倒了一杯，要喝呀，要喝醉了，到不省人事才行。

李赫說:“我明天還要開會。先幫你買單。”他掏出卡來，先服務生買單。

這時的他尚且還算清醒，看見酒單價格眼皮也是一跳，意識到自己可能是遇見了酒托。

他輸碼，面無表地在小票上簽了字。

“……你要走了？”白鈞言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哪有你這樣跟人道歉的，那個裝置，是我不眠不休、辛辛苦苦做的，還沒展出就讓你了。”

李赫頓了頓，低頭回視他的眼睛:“你是設計師？”

“嗯，”他答得輕描淡寫，將酒瓶推到李赫面前去，“你把這一瓶喝了吧，你不要走。”是讓渣男錢包出怎麼能夠，還要人格辱才行。

李赫停住，仿佛在安靜思考。

遇到了酒托，刷了十多萬，自己不喝就走，似乎真的虧了。

加上……眼前的男生又說了一句:“今天是我生日，沒有人陪我過生日，所以，你把酒喝了吧。”

白鈞言自己是不喝酒的，這酒他喝不喝都無所謂。

李赫花的錢，李赫自己喝的酒，李赫自己醉倒街頭——跟他白鈞言沒有半錢關系。

聞言，李赫坐下了。

因為十二月二十三是個很特殊的日子。

這世界上也有另一個人，不知在何方，過得怎麼樣，現在有沒有人陪著他，在二十三號的盡頭，同他度過三十四歲生日的夜晚？

李赫的杯子同他的酒瓶相，玻璃清脆地撞。

“你為館工作，是他們的合作藝家？你什麼？”

白鈞言不回答，只是沉默地跟他杯，迫他一直不停地喝酒，黎水在口中索然無味，他肚子了，又點了一份炸吃。

凌晨時分，察覺到李赫似乎已經到了快喝趴下的程度，白鈞言停下了，問道:“用你的卡，買單全場你介意嗎？”

李赫到底不是傻子，在他的思維世界里，時間的指針很緩慢，撐著下趴在桌上，腦袋歪過去問他:“為什麼我要買單全場？”

白鈞言好像在笑:“因為今天是我生日啊，我不高興，想讓所有人都高興一下。”

李赫醉醺醺道:“……你不高興嗎，你為什麼不高興。”

白鈞言低頭看著這個趴著的、模樣看著毫無攻擊力，甚至眼神單純到瞧著有幾分傻白甜的富三代同學，臉上的營業笑收了幾分，如白雪公主那位惡毒繼母賣蘋果時的語氣惡道:“因為你啊。”

“為什麼會，因為我不開心？”

白鈞言知道他已經醉了，憋著的話，也可以說出口了:“你差點害死一個人，或許，你心里有半分愧疚嗎？”

李赫倏地怔住，眼睛睜得開了些，不知道聯想到了什麼，喃喃自語:“…怎麼不愧疚，我每天都在自責。”

白鈞言冷然審視著他，譏諷道:“你也會自責？”

“會啊……”他不省人事地閉上了眼，聲音沉到低不可聞:“會難過，心痛，想……那個傷害的人，為什麼不是我。”

白鈞言怔愕了一下，眼睛告訴他，李赫說的是真話，他是真的愧疚，這種難過的緒，不是作假，是完全真實的。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假如渣男真的疚，為什麼不跟任昭道歉？

“你心中愧對的人是誰？”白鈞言迅速追問。

李赫沒有回答，睡著了般垂著頭。

白鈞言冷著臉孔，手將他的下掰起來，用了很大的氣力，語氣質問:“你疚的人是誰？”

李赫閉著的眼睛微微眨了一下，睫如兩把扇似的垂著，臉燒得通紅，嚨微，將要吐出的答案，卻并未宣之于口。

“說話！”白鈞言的拇指在他的下上掐出了痕跡。

“是……。”大概是有些不舒服，李赫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酒的作用，李赫的手很燙，燙在皮上讓白鈞言發抖。隨即，白鈞言深吸了口氣，目凝在他臉上半晌，松開手的同時，從李赫的桎梏里將手腕出來。

“買單吧。”他對酒保說。怕再喝下去，這家伙真的躺這里了，還怎麼買單。

接著，白鈞言手問他:“卡給我。”

趴著的李赫作很慢地出一張卡給他，拍在他的手心。

白鈞言問:“碼有嗎？”

“有……”他撐起胳膊，手指沾了杯子上化冰的水，在胡桃木吧臺上慢慢寫了幾個數字，燈昏暗閃爍，白鈞言仔細看了，也看不清楚。

李赫湊近，似乎打算告訴他碼，都快挨著耳朵了，一屬于陌生男的熱氣襲來，白鈞言一下錯過頭，蹙眉:“你自己輸碼吧。”

白鈞言把pos機塞給他，用紙巾耳朵。

“滋啦——”，小票打印了出來，追加的酒同樣超過六位數，兩瓶酒加在一起共三十五萬。

白鈞言讓他簽字，問他:“你還喝嗎？”

李赫搖頭。

白鈞言雙手兜:“那走吧。”

沒問他住哪里，也沒問他要不要人來接。

白鈞言走在前面，走兩步一回頭，看見李赫因為喝了第二，站都站不太穩，眼神迷離地扶著一個路人喊:“小白。”

白鈞言的臉上沒有半分表，隔著一點距離，冷漠的目審視著他。

李赫似乎發現認錯人了，說了聲抱歉，有點跌跌撞撞的走到他后，幾乎快撞上時停住，抓住了白鈞言的羽絨服帽子。

他騰地一下打開:“別我。”

恰逢這時，到了散場的點，伴隨著幾聲或高或低的尖，漫天的碎紙閃片從天而降，在燈里狂舞，白鈞言的眼前漂浮著數不清的亮片，看見喝醉了的李赫有些發呆的模樣。

李赫抬著頭一也不地著那些雪花似的碎片，臉上刻著一種近乎破碎的悲傷。

他此刻的悲傷是為了誰？

可惜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

白鈞言注視他良久，久到李赫回過神來，白鈞言才出聲:“你能自己走嗎？”

他點頭，慢慢收回手，回了大兜里，只是目虛幻地凝視著白鈞言后背的面包羽絨服帽子，看見他的發間有一閃一閃的星星，李赫意識模糊地跟著，站不穩就凌空扶一下，好歹沒摔跤。

白鈞言會扭頭等他，帶他離開酒吧后，兩個人在結冰的冷空氣里一前一后的走了一段路，踩過地上的落葉，白鈞言停在一個公站臺下，轉過對他說:“你手機沒電了。我去借個充電寶，再去給你買點藥。”

凌晨過后的公站已經不通車了，但燈箱依舊亮著，滿地的金黃落葉，尚未來得及被掃凈。

白鈞言指著長椅，一字一句地欺騙道:“你就坐在這里等我，別跑，超市有點遠，你等我回來。”

李赫大概是沒力氣說話，點了幾下頭，扶著燈箱坐下了，手機就在他自己的兜里，剛剛在酒吧里被白鈞言給直接關機了。

看他乖乖坐下了，肩膀和腦袋無力地靠著站牌，白鈞言便轉走了，剛走兩步，聽見他喊:“小白……”

白鈞言略微回頭看了他一眼。

男人半睜著眼，臉頰邊還沾著幾片亮閃閃的碎片，和白鈞言對上了視線，出一個淺笑:“祝你…生日快樂，happy birthday。”

白鈞言心里沒有毫的波，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赫迷蒙的視線注視著他的背影，被酒麻醉了四肢百骸，他閉著眼，隆冬的風刮在臉上，有些的，他手拉了兩下，閉著眼將臉上的碎閃片抹掉了，有源源不斷的酒熱氣從部升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