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清音閣。

好不容易尋到了個空隙，崔呂王謝四人才又一次相約清音閣，去聽嫣娘的琴。

嫣娘走進隔間時，不著痕跡地環視一圈，才問:“阿璃還不曾來嗎？”

“我就說嫣娘最喜歡的是阿璃。”王繡鳶連忙吞下里的點心，對崔朝遠和呂修逸說。崔朝遠倒是無所謂，呂修逸則陷了失落的黑云之中，畢竟他一向許嫣娘為知音的，往日他不曾來時也不知嫣娘會不會特地為他一問。

“阿璃啊，重輕友，今日怕是不會來了。”王繡鳶皺皺鼻子，說。

“阿璃若知道你背后這般說，春獵定不會給你捉兔子了！”崔朝遠嗤笑道。

看見王繡鳶和崔朝遠又開始斗，嫣娘把目投向了唯一一個看起來還正常的謝嫻霏。

“阿璃此刻怕是正被太子殿下在東宮讀書。”謝嫻霏慢悠悠地說:“你知道的，前陣子又被陛下罰了。”

“原來如此。”嫣娘淺笑。

“不過，繡鳶說得也不算錯。”謝嫻霏繼續說:“阿璃最近得了空閑都不找我們玩耍了。”

“就是就是，阿璃為什麼總去找鎮北公，就因為他武功更好嗎？”王繡鳶接著說，言語間頗為憤憤。

“好了，馬上便是春獵，到時候你就能見個夠了！”崔朝遠不了地開口。

“春獵？”嫣娘問。

“是的呀！往年春獵阿璃都會給我捉兔子，運氣好地話，還能捉到狐貍。”王繡鳶開心地說:“我最喜歡春獵了，你不曉得，阿璃騎著的烏云驥，手持彎弓箭時……啊！我每每看到，都心不能自已！”

“行了，你也稍微收斂點兒罷！”想到蕭璃又要在春獵上大出風頭，崔朝遠又開始了日常飲醋。

正被幾個人念叨的蕭璃在東宮打了個噴嚏。

今日是大朝會，太子要去上朝，上朝之前太子還把蕭璃了來，還布置了功課。

蕭璃一大早趕來東宮，連早膳都還未用，就要在東宮做功課，當真是苦惱。若非有陳公公給拿了些吃食，怕真的要死累死在東宮。

就在剛剛，蕭璃地用了午膳，正在花園里消食兒，冷不丁的連打了幾個噴嚏。

“又是誰罵我？”蕭璃了鼻子，嘟噥著。

“你怎麼還是老樣子？”帶著溫笑意的聲音響起，“打噴嚏就是有人罵你？為何不是著涼了？”

聽到這個悉的聲音，蕭璃眼睛微微睜大，立在原地不敢，看著披大氅，雖帶著一病容卻難掩英氣的子，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開口:“墨姐姐……”

楊墨走近，看著蕭璃，笑著說:“小阿璃又長個子了啊，都已經跟我一般高了。”

說話時是笑著的，可是語氣帶著一悵惘。

蕭璃的眼圈一下子紅了。

小時候最聽的話就是‘阿璃又長個子了’，每每聽到，都能開心地多吃一碗飯，因為等長高了，就可以跟墨姐姐比武了。

五年前，最做的事就是跟在楊墨后舞槍弄劍。

墨姐姐的槍法劍皆承自嶺南楊家，剛猛暴烈，氣勢人，正是蕭璃最的那一款。

那些日子，蕭璃和裴晏總是會跟著太子兄長去尋楊墨。太子和裴晏課業重，四人便常常該練武的練武，該讀書的讀書。

裴晏手不釋卷，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專心投。太子卻總是會被自家表姐吸引了注意力。然后尋些事由頭去同楊墨說話。

每每那時，蕭璃總覺得有些沒眼看，還約覺得阿兄有點兒丟人。坐在裴晏的書案上，晃悠著小短，低聲問:“阿兄若是沒完功課，挨罰的是你還是阿兄啊？”

畢竟裴晏是太子的伴讀，看兄長的傻樣，蕭璃很是擔心裴晏因為太子完不太傅留的功課而被懲罰。

裴晏慢悠悠翻了一頁書，說:“太子殿下不曾完不功課。倒是你，抄完書了嗎？”

“早背下來了，抄什麼抄？不抄！”蕭璃自覺相當霸氣地揮了揮胳膊，可無奈胳膊略短，霸氣沒看出來，可倒是有□□分。

裴晏眼中溢滿笑意，搖了搖頭，不再說話了。

楊墨每日苦練弓馬槍劍，日思夜想著要去南境同父兄共同敵，做個威風凜凜的將軍。

蕭璃也一樣醉心武學，便總是仰著頭追問:“墨姐姐，我何時才能像你一般厲害？”

楊墨俯下點了點的鼻尖，寵溺笑道:“小阿璃武學天賦遠勝于我，只要不松懈，勤學苦練，等你長到我這麼高時，定能超過我了！說不定呀，還可打遍長安無敵手，二皇子殿下也再不能欺負你。”

蕭璃聽得正心花怒放，就聽裴晏涼涼的聲音:“長到楊大小姐那麼高？”說罷，看了下蕭璃現在的高，誠懇道:“怕是有些難。”

蕭璃:“……”

蕭璃的拳頭了又松，松了又，最后深吸一口氣，轉頭問蕭煦:“阿兄，我可以揍他嗎？”

太子正忙著忍笑，裴晏卻又說話了，依舊是平靜卻惹人煩的語氣:

“我的殿下，若你習武只是為了欺凌手無縛之力的書生，那便……打吧，左右我也不能還手。”裴晏攤了攤手，無奈說道。

從第一日扎馬步便被霍統領定下規矩不可欺凌弱小的蕭璃被裴晏這一句話噎得極為憋屈，卻又不得不咽下這口氣，最后只能恨恨得一跺腳，扭頭跑開了。

“裴晏啊裴晏，你說你總欺負阿璃做什麼。”太子頭疼不已，卻又在心中暗暗覺得氣鼓鼓的小阿璃可極了。

自那以后，蕭璃更盼著長高，好去跟墨姐姐比試，卻未想……

再也不會有那一日了。

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那個一心做將軍的驕傲的姑娘了，只有東宮不起眼角落里一個卑賤的侍妾，甚至連姓氏都不配擁有。

而這，已經是兄長傾盡全力后才勉強保下的，楊家最后一脈。

*

“我如今剛過十五，還會繼續長高呢。”蕭璃吸吸鼻子，努力揚起一抹笑，說道。

“我聽聞你已經打遍長安無敵手了？”楊墨笑了笑，打趣道。

蕭璃也沒問這聽起來就不是什麼好話的話是誰說的，“離打遍長安無敵手，嗯，還差了那麼一兩三四個人。”蕭璃倒也沒有反駁，而是乖乖地說。

只站在庭院中聊了一會兒，楊墨便面疲，蕭璃連忙扶著楊墨將送回了居住的那個院落。一直等到那小院子的院門被侍關上，蕭璃努力維持的笑容才驟然消失。

轉，抬眼看去，蕭煦就站在的后，著那個院子，久久不愿移開目。

他的目讓蕭璃覺得，他想把一切都放棄，只為了能走進那個不起眼的小院子，看那院中子對他張揚地笑。

可是事實是，他一步都不敢再靠前，而那個子，也不會再對他笑。

“兄長。”蕭璃默默走了過去，以此時的武功力，自是早就知道蕭煦的存在，可墨姐姐

卻是半點兒察覺都無……

“回書房吧。”蕭煦收回目，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對蕭璃溫和地笑了笑，說。

蕭璃抿抿，點頭說好。

回到書房，蕭煦的目從屏風上掃過，接著關上了門。

回過，蕭煦又是往日那個端方的儲君，公主的好兄長了。他對蕭璃說:“阿璃，你的婚事，我和母后都不能開口，你當明白吧？”

蕭璃點頭，當然明白。

的婚事必須是榮景帝自己的決定，兄長和皇后娘娘手，反倒會弄巧拙。

“怎麼做，你心中可是已有了章程？”蕭煦問。

“阿兄，我心中有數。”蕭璃回答。

蕭煦知道蕭璃自小聰慧，見如此，便也不再糾結于此。蕭煦咳了咳，之后，他的目落在遠的輿圖上，想了很久以后，開口道:“阿璃，或許你該離開長安了。”

蕭璃聞言一驚，“阿兄說什麼，我怎麼能……”

“阿璃。”蕭煦沒有在意蕭璃下意識的拒絕，他的目收回，落在了蕭璃的臉上，平和而深邃。

“你應當出去看看。去看看我大周的秀麗河山，黎民蒼生；去看看百姓的喜樂苦悲，去看看農夫，兵將，走商，匠工，看他們因何而喜，看他們因何而悲。若都不了解，又何談心懷蒼生呢。”

“我……”蕭璃咬著，不肯應聲。

前些日子是趕別人離開長安，今日就變了兄長趕自己。

何其可笑。

“這是你父皇曾經對我說過的話，現下我原原本本地說給你聽。”蕭煦見蕭璃別扭的樣子，笑了。

“那宮中怎麼辦……”

“你便是一直留在這里，又能有什麼辦法呢？”蕭煦嘆了口氣，上前，了蕭璃的頭發，溫聲說:“去看看這個世間吧，阿璃，別被困在長安城里。長安有我，宮中有母后，不會有事的。而且，”蕭煦低下頭，對蕭璃眨了眨眼睛，說:“離開便是一個天然的屏障，你也無須這麼快便定下婚事。”

……

離開東宮時，太已經將落未落。蕭璃騎在馬上，走出幾步復又停下回頭看。

夕下的東宮，仿若一個沉睡著的怪，等待著吞食來往過客。

深吸一口氣，蕭璃揚聲；

“駕！”

不論如何，先過了春獵再說罷。若令羽決定回南詔，春獵是他最好也是唯一的機會。

到時，還有一場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