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空氣登時寂靜一瞬。

正在熱絡聊著天的人因為他這句話停下來。

這個問句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除了當事人心照不宣，其余人都不著頭腦。

“啥玩意兒？”大白皺著眉，“名字取得有文化不得了是吧！”

戚瑤被猛地從玻璃罩里拉出來，下意識移開視線，目沒有實質地落在前方，靜了片刻，跟著笑笑，沒說話。

心臟卻砰砰加速跳著。

他這是……認出了？

喻嘉樹緩慢收回視線，沒什麼胃口地往椅背上一靠，“反正比你這種用綽號走天下的人了不起一些。”

“是吧，白胖胖。”

一時間桌上充滿笑聲。

“喲，白胖胖還好意思自己提名字這一茬兒啊。”

“……呸！”大白把排骨咬得咯嘣脆，移開話題，“說到名字，瑤妹啊，你這是真名還是藝名啊？”

“真名。”戚瑤睫著，有些心不在焉地笑笑，抿了口雪碧，“我取的。”

大白哦了一聲:“真好聽，一聽就很溫，你一定是個很有文化的人，不像我媽，說取賤名好養活。”

戚瑤彎起眼角，沒接話。

周漆著樂，“不是賤名吧？覺就是寫實了一點。”

大白:“滾！”

一頓飯吃得還算愉快，有大白夫妻倆在，氛圍很不錯。

只是戚瑤自從喻嘉樹來了之后就意外安靜，有人問的時候就禮貌又挑不出錯的回兩句，再多的話卻也沒有了。

吃完飯，戚瑤再次祝周漆喬遷快樂，跟大白夫妻倆道謝，夸飯菜好吃，最后轉向喻嘉樹的時候，呃了兩聲，憋出一句:“以后多多見面。”

然后近乎倉皇地回了對門。

被點名“多多見面”的人漫不經心地起眼皮，看纖細的背影遠去，擺一晃，消失在門口。好半晌，才移開視線。

戚瑤剛把門關上，頓時就像卸了力似的，后背靠在厚重防盜門上，深呼吸幾次，才緩和下緒。

除了幾場格外心的戲，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緒波，像慌的小鹿在口撞，肢和表都不控制，生怕自己一張口就餡兒。

自嘲地笑笑。

想變回年輕小孩兒的訣大概就是，復刻當年讓你心的場景吧。

在吧臺上倒了杯水，換上家居服，走進書房寫簡歷。

風行的初試很簡單，就是篩一篩簡歷，去掉和品牌定位極其不符合的藝人，然后排出一面時間，由hr對接，給出每個人的選題。

是的，他們家招明星代言這一塊，是hr的事。

很拽。

戚瑤對著風行的資料，有側重點地編排簡歷，期間還出時間去微博帶了個新劇話題。

在播的這部劇快大結局了。數據還不錯，算大。

差不多都做完時，消息提示音響起，是葉清蔓的視頻通話請求。

戚瑤由它響著，沒著急接，先檢查了一下手機音量，將它靠著電腦屏幕，再遠一點，才出一手指將電話接起來。

果不其然，剛一接通，就是高分貝的鬼哭狼嚎——

“哎呀寶寶，我想死你了，嗚嗚嗚嗚嗚。”

山上信號不好，葉清蔓的聲音一卡一卡，還夾雜著電流，從視頻通話里傳來，幾近哀嚎:“深山老林的生活簡直不是人過的！”

“有蟲又有蛇，吊威亞要把老娘的腰勒斷了，酒店還有老鼠！啊啊啊啊啊啊！我想回橫店嗚嗚嗚嗚。”

戚瑤一邊聽，一邊核對著助理發的郵箱地址，鼠標一點，將簡歷發送了過去。

發送功且收到自回復之后，整個人窩在椅子里，雙臂抱著膝蓋，又聽了好一會兒，葉清蔓的抱怨才告了段落。

“沒關系啦，讓他們給你買點驅蟲的，你自己多噴點花水。”戚瑤勸道，“再待半個月也該回橫店了，主要就是取取景。”

葉清蔓越勸越氣，更生氣了，“不！老娘就不這個氣！我現在就要回家！”

接著就要轉頭讓助理訂機票。

助理大驚失，一張小臉煞白，無措得很，在后面給戚瑤作揖，臉上寫著“求求了姐姐你管管”。

戚瑤想笑，忽然想起今天水還沒喝夠兩升，拿著手機去客廳。

“好。我支持你。”

小助理的張了o型，痛苦的表凝在臉上。

怎麼回事，不是說這位是小花里面最冷靜機敏有主意的嗎？怎麼也跟著這千金祖宗混啊！

“你也別勸我……”

葉清蔓不知道這幾個人的彎彎繞繞，義憤填膺，說到一半才意識到，“啊？你說啥？”

咕嚕咕嚕的倒水聲響起，戚瑤漂亮的側臉在屏幕里平靜得很，“我說，我們不拍了。”

葉清蔓瞠目結舌，一副表愣在原地。

“不就是一個s級劇本嗎？”

“不就是一番大主嗎？”

“不就是金牌編劇和導演嗎？”

戚瑤每說出一句，葉清蔓張開的就閉上一分。

“這有什麼了不起的。”戚瑤慢悠悠喝著水，看了一眼，輕飄飄地道，“咱不要了唄。”

葉清蔓神一滯，剩下的話生生被吞回肚子里，張開又閉上，不知道說什麼了。

……這確實還了不起的。

“……”

葉清蔓臉變了又變，好半晌，恨恨咬牙，“寶貝兒你變了！你以前多溫多純潔多善良一個小孩，現在竟然都會怪氣了！”

小助理知道這是沒事了，長舒一口氣，在視頻一角給戚瑤鞠躬。

戚瑤彎起眼角笑，“你才知道啊？”

那笑容太漂亮，桃花眼地彎起，笑靨如花，開朗又自信，有一種需要完全接納自己才能由而外生出來的松弛，以至于葉清蔓有一瞬間晃神。

“我覺得這一行襯你的。”忽然用手撐著下，有些慨。

“想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話多啊。有戲的時候就上，沒戲的時候就背景布似的站在旁邊，別人一句你答一句，像池塘里的青蛙，一下跳一下。”

戚瑤緩慢斂了笑，盯著飲水機屏幕上顯示的溫度，安靜地側頭聽著，好像順著的話回到了剛出道的時候。

那時候剛上大學一年，高考還算不錯，循著心讀了中文系，后來才發現并不像想象的那樣，全是文人浪漫與風花雪月。

日復一日地上課、跑步、去圖書館待著，是一個格外沉默又無聊的大學生——直到有一天在蹲在學校邊的小路上哭，被裘朗看見。

那個時候這位學長在學校已經很出名了，大四的時候自己寫劇本拉投資，掌鏡拍劇，制作一些低本短時長的小網劇。

多是青春校園類型的，因為鏡頭很強，構圖濾鏡不錯，眾寬廣，上線后竟然頗有水花，由此獲得了一部分資本市場的青睞。

那天他正在校門口拍《盛夏》。

二是個本校的小網紅，一會兒嫌九月的太曬，要求有人給遮，一會兒覺得緒進不去，得點個下午茶緩一緩。

裘朗懶得忍，把劇本一扔，說就你那破爛演技也需要緒啊？你信不信我隨便從路邊抓個人來都比你演得好。

網紅惱了，梗著脖子往旁邊一坐，讓他去找。

裘朗目一掃，就這麼相中了邊上的戚瑤。

是暗的角。男主角的好朋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等到能夠分辨心意的時候，心儀男孩已然有了他心儀的對象。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奔向別的人，把自己的緒全部埋藏起來，末了還要笑著祝他們一句百年好合。

足夠引人眼淚，忍又心酸。

試的那場就是最后一幕，小桃說很喜歡的那一場。

站在路口，著遠去的一雙人，纖長的影顯得寂寥無比，一雙桃花眼里除了要墜不墜的淚，還有無數未盡的語意。

憾、難過，還有許多難以言喻的緒，心臟像是驀然空了一大塊，一切都灰撲撲、空落落的，好像再也不會明亮起來了。

裘朗喊卡的時候，所有人才從顯示里的緒里離出來，面面相覷。一時間，現場寂靜無聲。

網紅頓了好片刻，打量著裘朗神，罵罵咧咧地走了。

主是個帶資進組的漂亮孩兒，隔壁電影學院的，驚愕地張著來同搭話。

裘朗沉默片刻，問愿不愿意接這個角。

戚瑤站在原地，好似還沒從戲里走出來，愣愣地看著劇本，然后點頭。

那是走上這條道路的起始點。

是第一次從薄薄的劇本里如此完整地會到一個人的人生，代的緒，表達的。

文字變得立，好像一生的悲歡都在面前上演，既是局外人，也是逃不開的局中人，一切都由演繹。

這種覺讓人著迷。

好像就可以短暫地沉別人的人生，以此來躲避自己磅礴又無發泄的緒。

但是細究，這個機緣巧合的機會，實在應該歸功于那個人。

“當時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啥都不懂，只有錢和臉的笨蛋？”葉清蔓憤憤不平，“我很喜歡誰的，主跟你搭話，你還答不理的。”

“沒。”戚瑤喝完一天指標的水，安靜地抬眼，“我只是覺得我們不是一路人。”

“什麼不是一路人！現在不是好的嗎！我難道不是你最好的圈好友嗎！！”葉清蔓很是不滿，話得很。

“是。”戚瑤想笑，繃著臉哄，“圈圈外，最好的朋友都是你。”

“所以啊瑤。”葉清蔓頓了兩秒，難得正經，正道:

“無論現在的你還是從前的你，都漂亮又有魅力。你從來不是自卑，你只是太悲觀了，很難邁出建立親關系的第一步。”

“從前是因為出，因為人生閱歷，現在是因為什麼？”

葉清蔓不搗的時候，格外認真，說話一針見，話音篤定，語氣真誠。

“現在的你已經是最好的你了，不要再猶豫下去。不然會后悔的。”

“你不想再要下一個十年了吧？”

戚瑤垂著眼，側臉恬淡又平靜，心卻跟著的話一陣一陣翻起風浪。

十年啊，人的一生有多個十年。

偏執綿延一生的念想又會有多。

其實并沒有時時刻刻記掛著這個人，只是會在午夜夢回，或是某個有關的瞬間，猝不及防地被回憶裹挾著陷洪流。

然后想，當時要是勇敢一點該多好。

可是這世上沒有后悔藥。

而且按照十六七歲的況，重來一次，也不大有可能像旁人那樣毫無顧忌地遞上一封書，再坦坦地說一句我喜歡你。

現實太殘酷了，做不到。

沉默了好半晌，只剩下輕微的電流聲在空氣中滋滋作響，戚瑤終于開口。

“知道了。”

“你可以放開嗑瓜子兒了。”

葉清蔓剛才為了讓靜心冥想，大氣不敢出，又想嗑瓜子兒，很，作緩慢，被不好的網絡卡明顯的虛影，看起來特搞笑。

“哎。”擺擺手，“想開了就好哈，不說這些了，給我看看好大兒。”

戚瑤一頓。

“你把我兒子養得怎麼樣？應該乖的吧，都沒聽到它。”

葉清蔓正經不過兩秒鐘，開始絮絮叨叨:“我給你說，它是比其他狗要奇怪得多。”

“別的狗不喜歡吃水果，它要吃。別的狗不喜歡聞薄荷，它是一聞到薄荷就沖上去。孤僻，不為世俗所，此種狗應當是狗中豪杰，正巧配我……”

“……你什麼表？”葉清蔓停下了嗑瓜子的手。

戚瑤幽幽地看著。

“不好意思。把你乖巧的狗中豪杰好大兒落隔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