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九月最后一天，溫度降到二十度上下。

兩旁的梧桐樹被稍顯凜冽的秋風一刮，落葉簌簌，打著旋兒落地。金黃的銀杏在風中搖曳。

一輛黑的保姆車在秋風中平穩妥當地駛上主干道，低調而不失氣度。

然而車——

“怎麼才告訴我你白月住你隔壁啊靠？！雖然我在拍戲沒時間睡覺，但是我有時間聽八卦啊！”

“他說啥？‘我幫你開’？”

戚瑤坐在后座，膝上攤著一疊資料，正垂著眼翻看，纖長羽睫了，隨意地嗯了一聲。

葉清蔓尖:“天啊！！這不就是在向你示嗎？！他主提出幫你開瓶蓋誒，他好你啊啊啊啊啊。”

戚瑤緩緩皺起眉:“……？”

“你去逛cp超話了？”

不然這一從刀里嗑出雕花糖的本領是從哪里來的。

“怎麼可能，網都沒有。”葉清蔓撇，“這是大家看有人之間自帶的敏度！他這句話跟表白有什麼區別？！”

“不然人家吃飽了撐的啊。買得起你對面的房子，十有八九非富即貴吧，這樣的人每天守在家里給你開瓶蓋？”

不過就是他一句隨心的玩笑話罷了。

戚瑤被逗笑了，“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在面試路上，沒什麼空跟你掰扯。”

“什麼面試？”葉清蔓嗑瓜子的手一頓，驚掉了下，“天，是今天啊？！”

“那你這個時候還接我電話？！好了好了我掛了，你認真準備啊。待會兒別太張。”

戚瑤挑挑眉:“好。”

其實不怎麼張。

葉清蔓總以為把這件事看得很重，也許是這些年想要的東西太了。

戚瑤下車時只戴著口罩，拿著手機，把資料留在了車上。

臨時抱佛腳只會越來越慌張，這是從學生時代通過就了解清楚的事。

能做的都做了，不差這一會兒。

盡人事聽天命。

風行一面時間排得湊，二十分鐘一個人，隨機打排序，可能上一個是視帝，下一個就是剛出道的網劇配。

當然，大牌還是有大牌的優待。

雖然沒有明說，但比如不用親自到場，采用現場視頻會議，比如經紀人代為面試等等方式，都可以。

栗子跟著戚瑤穿過風行輝煌大氣的大廳，跟著工作人員的引導上了八樓。

戚瑤近年在金碧輝煌的地方走慣了，沒什麼稀奇的，安靜地把臉藏在鴨舌帽和口罩下。倒是旁的小姑娘，一直忍不住好奇地張著。

在簽到落下名字后，栗子湊過來，低聲音，“瑤妹，那是趙敏老師嗎？”

戚瑤聞言往一號休息室里瞥了一眼，明的玻璃一眼到底。三十來歲的人一干練的白西裝，坐在單人沙發上，姿態與神極其松弛。

“是。”回答。

趙敏顯然也看見了，視線在空中匯，人舉起手里的紙杯，紅印明顯地留在杯口，遙遙敬了一下。

戚瑤隔著玻璃頷首，走進了隔壁休息室，取下鴨舌帽，了把頭發。

“怎麼也親自來了？按理說我們都不用到現場的，這種咖位也會為了一個代言這麼費心嗎。”

栗子給倒了杯水，低聲音疑著。

戚瑤面容平靜，指尖在桌面上輕叩兩下，抿了一口水，“據說準備從公司離出來單干，還想帶點人走。”

栗子噢了一聲，“那就不怪了。這可是風行，全線的資源握在手里，是不一樣。”

門沒關嚴，墻角邊的實習生低聲音講八卦，從門里傳進來。

“一周了，我還沒見過空降的那位副總，據說見過的沒一個不夸帥的，又年輕又厲害。”

“我知道我知道，他好像是國top本和常春藤碩，去年剛畢業，不過是理工科。小徐上次上去送文件，回來時都被迷傻了。”

“那位一般都在樓上不下來啊，我們這層次又上不去，只能期待哪天在電梯里偶遇一下了。”

“偶遇有什麼用，你們知道他姓什麼嗎？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做這種夢，霸道總裁小說看多了？”

“砰砰”兩聲。

角落里圍著聊天的年輕孩兒像驚了一般，對視幾眼，如鳥散。

“戚瑤老師，到您了。”

工作人員躬推開門。

會議室大而寬闊，四四方方，頭頂白熾燈明亮，落地窗明凈，c市中心地帶一覽無余。

三個西裝革履的人坐在對面。

工作人員為拉開椅子，做個了“請”的手勢。

戚瑤坐下的時候，心十分微妙。

大學還沒畢業就簽了公司，從此在各個劇組奔波，沒來得及會過應屆生面試時的，今天總算可以彌補點空白。

雖然這和面試并不完全一致，職業特殊擺在這里，氛圍更像是圍一桌聊聊天。

“戚老師。”

中間的短發點點頭，接著旁邊的屏幕開始播放的作品。

戚瑤也是第一次和別人一起看品，窩在椅子里，神認真。

*

十二樓，市場部辦公室。

周漆拘謹地坐在沙發上，隔著一扇明的玻璃看外面集的工位。

一眼去，清一的黑頭頂，都在埋著頭專心致志地工作。

再細看，其中有不已經不怎麼黑了，依稀出頭皮底。

他了手臂，“媽呀，風行這工作氛圍夠抑的，我在外面走都不敢說話。”

要不是他在附近吃飯，想順便蹭某人下班的車，都不是很愿意進來。

話音未落，辦公室的門被叩響，純大學生頓時噤若寒蟬。

“小喻總。”

人西裝包，及腰大波浪，紅明，蹬著一雙八厘米的高跟鞋，大長健步如飛。

周漆吃驚地盯著那雙細跟，覺現在職場也太拼了。

“x-11系列的宣傳片和海報圖片已經做出來了，樓下的面試接近尾聲，大概一個小時后就能出結果。文案wrd版整理在這里，您要看一下麼？”

“放這兒吧。”喻嘉樹沒抬眼，長指輕點兩下桌面。

書察言觀，把文件放在桌上，踩著高跟鞋快步退出去。

直到噠噠噠的聲音被關在門外，周漆視線追了一會兒，才敢接著出聲。

“……哥，你會不會在風行待一陣，帶個嫂子回來？”

喻嘉樹:“？”

“辦公室多酷啊。霸道總裁和小書，白天上司和下屬，晚上……”

“神病院出門左拐。”喻嘉樹眼都懶得抬。

“……”周漆噤聲，坐在沙發上對手指，沒一會兒就忍不住了。

“對了。”他試探地問，“前兩天瑤妹到家里來，你沒欺負吧？”

喻嘉樹很輕地挑起半邊眉，吝嗇地投來一眼。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欺負？”

“你不就這樣嗎，看誰不爽就不理。剛剛就這樣對我。”周漆小聲嘟噥著，驀地不知道想到什麼，大吃一驚，瞪大眼睛看著他。

“你不會直接沒給開門吧？！”

“……”

喻嘉樹都要被氣笑了，視線在攤開的面試時間安排表上一掃而過，修長的手指叉，往椅背上一靠，似笑非笑的。

“你下去問問？”

*

八樓。

會議室的燈暗下來，只留下屏幕上的視頻緩慢播放著，像徐徐拉開的舞臺帷幔。

開篇是極其宏觀的c市中心。

車水馬龍，日升月落，玻璃大廈反應出變幻的天，畫面以極快的速度飛掠，像極了紀錄片或央視廣告的開頭。

接著，視野驀地小，拉近到街景。

路過的人紛紛雜雜，或行匆匆，或悠哉悠哉。

隨著人群遠去，屏幕中心緩緩浮現出幾個大字。

“你做過最勇敢的事是什麼？”

掉了兩顆門牙的小男孩手里握著棒棒糖，抬頭看了年輕的母親一眼，“我從不欺負班上的同學。”

紅領巾戴得規矩的小孩晃著馬尾思考片刻，一臉自豪，“我通過競選當上了班長。”

“我們都有想去的地方。”懷里抱著許多本厚厚練習冊的高中孩們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起來，“再遠也想去的地方。”

提著電腦包，穿藍襯衫的男人匆匆從地鐵口步出，不知想到什麼，茫然的神忽然平靜下來，帶著些懷念，“我大學的時候搞過樂隊演出，當鼓手，賊酷。”

咖啡廳一角做匯報文稿的人愣了好片刻，溫靦腆地笑笑，“剛實習那會兒，在老板眼皮子底下翹班，頂著臺風去看演唱會。”

公園邊上背手遛著彎兒的老大爺瞇起眼，用方言慢吞吞地回答，“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我沒有哭，書說不讀了就不讀了，打工養活一家人。”

邊上坐著的老太太是他老伴兒，手逗鳥，笑瞇瞇地看他一眼，“最勇敢的事兒啊？當然就是不顧別人反對，嫁給他啦。”

……

男老，從兒到老年人，形形的人快速地從視頻中一閃而過，每個場景都可以讓人浮想聯翩。

萬千人群自認為勇敢的時刻在這一瞬間匯一個人的一生。

道路的盡頭是絢爛的點。兩旁的梧桐樹隨風飄搖，發出簌簌的聲響，夾道歡迎緩慢走來的孩兒。

戚瑤穿著條碎花，白帆布鞋踩在秋天的落葉上，清瘦漂亮，從芒中走來，面容沉靜，在街頭慢悠悠地晃著。

經過圍墻低矮的兒園，兒嬉戲打鬧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來。

牙齒風的小男孩猛地沖出來，手指攥住角，面上卻不怯，擋在孩兒面前，瞪著眼盯著欺負人的小孩兒。

缺了兩顆牙的面容看起來竟然有幾分英俊。

“咔嚓。”

食指和拇指著手機晃，拍了張照片，從教室外的零食堆里順了一支棒棒糖，拆開塞進里，接著向前走。

一年級二班的教室在一樓，過打開的玻璃窗，可以看見小的孩兒站在講臺上，手心全是汗，馬尾張地晃，咽了咽口水，“大家好……”

手里的稿子攥得死，隨著演講的推進，輕飄飄的紙張終于免遭/，言語越發流暢，逐漸自信起來。

“咔嚓。”

一個轉角，場景又變了。

高中的環境要張得多，走廊上肅穆無聲，眾多學子埋首筆疾書。

戚瑤放輕了腳步，站在明凈的窗戶外。窗邊的孩兒神認真，握著筆的手指收，在日記本上一字一句地寫:

“三年后，我要去北京。”

字跡娟秀，落筆卻是無聲的有力。

“咔嚓。”

恍然一個轉，到了大學校園里。

晚課后仍在學校里晃悠的人不，三三兩兩的年站在路邊，理好吉他、貝斯與架子鼓的線，單支起，坐在圓凳上，撥下和弦。

神尚還靦腆，卻也漸漸能直視觀眾。夜溫，微風輕拂，留下無數人駐足。

“咔嚓。”

戚瑤背著手一步一步地走，步調靈又悠閑。

天空漸漸變暗，低飽和度的云沉甸甸地在頭頂。

秋天的雨來得很急，卻緩，淅淅瀝瀝地墜在還未來得及掉落的梧桐葉上，順著寬大的葉面筋絡下。

碎花的孩兒拐進便利店，門口的風鈴隨風叮咚作響。

雨滴在屋檐下落線。一對頭發花白的夫婦坐在長椅上，神安寧，眼角眉梢都是恬靜的笑意，面前一份關東煮的熱氣裊裊升起。

戚瑤坐在檐下，看穿著西裝的年輕孩從寫字樓奔逃，在愈來愈大的雨勢中奔向育館。

巨大的led屏幕實時轉播著演唱會現場。舞臺巨大，一束幽藍的燈打下，照耀在一襲長的的人上。

“我也不是不怕死，我也不是大無畏。”

聲音響起的那一剎那，場館中萬千觀眾的歡呼聲幾乎要震破屋頂，在城市中回響。

人安靜站在舞臺中央，影纖細，眉眼恬靜平和，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開口卻驚艷，溫的粵語混著磅礴的雨聲遙遙傳來。

“但是在浪漫熱吻之前，如何險要懸崖絕嶺，為你亦當是平地。”

戚瑤坐在落雨的屋檐下，隔著狂風暴雨聽唱歌，有種滿載厚度的奇特穿力。

“旁人從不贊同，連理也不容。仍全投，傷都不覺痛。”

孩兒側耳聽著，垂眼翻看一路上拍下的照片。

而出的小朋友，故作鎮定的小孩，埋首筆的高中生……

無數人自認為，最勇敢的瞬間。

“如窮追一個夢，誰人如何激進，亦不及我為你那麼勇。”

半晌，似是做了什麼重要的決定，握著手機的手收，深呼一口氣，撥出了電話。

畫面拉遠，水珠從梧桐葉上落，雨滴在屋檐下連線。

嘟嘟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楊千嬅正好唱到那一句。

沿途紅燈再紅，無人可擋我勇。

著是萬馬千軍都直沖。

畫面的最后，戚瑤站在雨天的屋檐下，擺和長發隨風飄，神恬靜淡然，一雙眼清冷如冬日覆雪香杉。

緩緩垂眼，聲音很輕。

“喂？”

遙遠的地方還在應景地唱。

我沒有溫，唯獨有這點英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