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將意寄山海》第12章 12.

那時候高考還是傳統的文理分科,高一結束后就要分班。

但無論是選擇文科還是理科,我和周嘉也能同班的幾率都很渺茫。

只是,分班到來之際,還有一次提前到來的距離。

這學期開學沒多久,班上要重新分座位。座位倒是自己挑,但是選座位的順序按照上學期的期末名次來。

課間有同學得了消息回教室傳信,說下周的班會要換座位,教室里頓時炸了鍋,相的開始互相約跟誰做同桌。

周嘉也期末考試名次靠前,能先選。跟他比較的幾個男生回頭跟他約一起坐在哪,商量好了前后左右。

我坐在周嘉也右邊,隔著一條不寬的過道,一如既往的沉默,在一片熱鬧里像一座荒蕪的孤島。

下午放學后他跟那些男生笑鬧著一起出了教室,我隨意吃了點東西又回了教室。

路過籃球場的時候聽到那邊正熱鬧,加油聲和歡呼聲驚擾到了天際的云,夕籠罩著十幾歲的歲月,每一張臉都是輝煌燦爛,而我只是沿途路過。

本子上麻麻寫著我的上一章,還有記錄下來的一些突發奇想的片段。以往這唯一能讓我專注開心起來的事,此時卻一個字都寫不下去。

我想到昨晚的評論。

我寫的幾個短篇故事都是悲劇,在寫的長篇也是標注的悲劇,我不是有意為之,而是在我的認知里,憾和失去貫穿人生始終,悲劇才是最合理的結局。我的人生很悲觀,我寫的東西也很悲觀。

可是悲劇似乎并不如大多數人所愿,世人都看得償所愿,皆大歡喜。

每個評論問我結局真的是悲劇嗎,我都會沒有猶豫的回答是的。

但是昨晚,有一個把我的幾個短篇都看完的人問我,如果相遇就是為了告別,那麼是不是相遇從一開始就沒有意義。

我看到的時候已經是今天早上了。我現在有個習慣,早上起床后先打開電腦看一看有沒有新的點擊和評論,看看有沒有看我寫的東西,如果有人在看,那我這一天都會很開心。

那個讀者很認真的寫了一段有關我文中故事的話,那是我目前為止收到的最長的一段評論。

最后的那一句話,我竟然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如果沒有意義,那麼是不是一開始就不該相遇呢。

周嘉也如愿進了學校籃球隊校隊,他終于可以明正大打籃球。下午放學后一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和我隔著一條過道的左邊,又恢復了空空如也。

我依然獨自坐在教室里在本子上寫著故事,回家后就可以直接打字發上去。沒有了周嘉也,不會再有人在我寫得專注的時候找我借本子借筆,我的世界再也沒有人打擾,蝴蝶闖的夢境仿佛真的只有一瞬。

這所剩無幾的左右相鄰,也好像只是一廂愿的黃粱。

有時候他打完球回來上課,從教室后門進來,會問我老師布置了什麼作業,也偶爾會順手扔給我一包他打完球去小超市買的零食。他永遠熱烈明亮,隨手給我的一點好,就夠我燦爛很久很久。

很多人會去看他打籃球。

我一次都沒有去過。

連張楠楠和蔣檸都去看過,我聽們說過很多,說他打球有多厲害有多帥,即使只是聽描述,我也想象得到籃球場邊人山人海都在為他熱烈沸騰的畫面。但我聽了很多次,仍然無于衷。

張楠楠問過我要不要一起去看,我只是解釋我對籃球不興趣。其實我無數次從籃球場經過,籃球場外全都是人,聲浪快要震破心臟。

但是每一次,我都是從旁邊路過。

我知道這輩子也就這樣,只是從周嘉也的世界路過。

只是那天又到了我值日,現在他已經不用再把籃球藏在書包里,也不會在我出現在籃球場邊時大聲喊著林薏。

我做完值日從教室出來,籃球場早就已經圍得水泄不通。

他向來萬眾矚目,從來不缺看他打球的人,也從來不缺我一個,我只會淹沒在人海。我站在層層疊疊的人群外,只能依稀從人頭攢隙里偶爾看到他一眼,看他跳躍時意氣風發的笑,看他在風里飛揚的發梢,看他和我之間遙遠的距離。

那時候我以為。

我和周嘉也之間的距離,最遠也不過如此了吧。

可是后來同樣是隔著人山人海看他,我才恍然驚覺,原來那一年已經是我和周嘉也之間最近的距離,近到其實我只要一聲周嘉也,他就會回頭看我。

我站在人群里就看了一會兒,寂靜無聲的先回了教室。

快要上晚自習的時候他才回來,一如往常那般問我有沒有老師布置作業,然后順手扔給我一包小零食。他打完球基本上都會去小超市買水,順手就會買點零食,他好像很喜歡投喂我。

他并不知道那天下午他打球那會兒我來過,或者說就算看見了也就看見了。

就像他從來沒有問過我怎麼不去看他打球,我沒有什麼特別,也沒有什麼意義,只是他的朋友里最尋常的一個。

直到這學期不久后的春季運會。

班上很早就在組織報名項目,班主任班會強調過,要求每個人都參加,不擅長運生可以報名集趣味項目。

老師下了任務,因此班長每天課間都在班上挨個問報什麼。

周嘉也自然是運會的熱門人選,規定是一個人最多參加三個單人項目,他全都報滿。而我跟他相反,班長來問到我的時候,我渾上下都是抗拒,愁眉苦臉問他真的不可以只當觀眾嗎。

估計是我這小板一看就不是什麼運的料,班長也不為難我,“要不給你報個集趣味項目吧。”

我疑問:“趣味項目主要是做什麼?”

“就是一些小游戲,不算難,我看往年都是綁跑、你畫我猜這一類的,用不了什麼力,到時候贏了有獎品,量力而行,重在參與嘛。”

我沒辦法,只好點頭。老師說過每個人都要參加,我不敢反抗。更何況班長說的這些,似乎也沒有那麼要命,大不了就重在參與。

班長完任務,又功勸服了一人,心滿意足奔向下一個目標。

周嘉也從外面打完球回來,見班長在挨個統計報名項目,走過去看了一下名單。

隔著幾排座位的距離,我聽到周嘉也嘖了一聲,笑道:“可以啊班長,你這做思想工作費了不工夫吧,陳凱都去跑三千米了。”

被念叨的陳凱就坐旁邊,平時跟他關系好,一聽就知道周嘉也沒說好話,回頭就要錘他,“看不起誰呢,到時候你就在終點那兒等著給我領獎牌知道不?”

周嘉也吊兒郎當的笑著,嘖了一聲,“沒問題,咱們凱哥親自跑三千米,這冠軍穩是我們班的。”

陳凱更想錘他了。

周嘉也繼續往下看,陳凱也湊熱鬧轉過看看名單上的報名況。

班長在專心做思想工作,周嘉也干脆直接拿過名單,懶洋洋靠在旁邊的桌子上,陳凱時不時指著報名單上的名字在跟他說笑,那群男生很快又嬉笑一團,已經發展到了等會兒放學球場

班長勸說完,找周嘉也要回報名單。

周嘉也遞給他,抬眸時,視線似不經意掃向我。與我寂靜無聲的窺探四目相對。

我慌神一秒,連忙歪了歪頭假裝是在看黑板的時候視線被擋道了,并不是在看他。他看見了我歪頭的作,以為是他站在那里擋到了我,回看了看黑板,而后從靠著的桌子讓開。

我暗自松了口氣,做戲做全套,低頭裝作是看到了黑板上的要求后找作業本。

但是片刻后,我的面前落下影。

周嘉也站在我面前,他個子很高,哪怕是懶懶散散的隨意站那兒,我也要仰著頭才能與他對視。

我心跳如擂鼓,從那一眼被撞見的看開始,每一秒都像是我的罪行累累。

幸好他似乎沒有察覺,仍是平時與我說話時那副口吻,笑著問道:“報了名?”

“嗯。”我點點頭,我的世界仍在驚濤駭浪,表面卻如常:“老師說了每個人都要報名,除了有特殊原因,我沒辦法。”

“這麼老實。你要真的不想參加,就說你不舒服唄。”

“……算了,報就報吧,萬一運氣好呢。”

他給了我一個大拇指,笑意未減:“行,好好干。

我原本只是妥協,可他這樣一笑,我反而莫名覺得有點自信可以搏一搏。

到了運會那天,雖然我不怎麼喜歡運,但是運會的那兩天不用上早自習,也不用上課,不用寫作業,所以我還是很喜歡運會的。

只是平時每天都坐在我左邊的周嘉也,運會那兩天卻幾乎很見。

他一大早就忙上忙下,各個班級都有自己的場地,他毫不意外被老師安排去布置場地,又是搬水又是搬桌子,還沒忙完,由于他是我們班的開幕式隊列排頭,又被去提前站位做準備。

像我這樣既沒有單人項目也沒有參加開幕式的普通觀眾,到了運會要開始時才陸陸續續搬著凳子去運場。

會那天天氣很好,萬里無云,才是早上就已經晴空明亮,太晃得刺眼,據說校長看了幾天的天氣預報挑細選的日子。

我到教室時,班上還有幾個人沒有下去,在教室里一邊收拾著裝了零食的書包,一邊有說有笑,像是不著急現在下去。我跟他們不怎麼,只好自己搬著凳子先走。

此時的運場到都是人,我抱著自己的凳子在茫茫人海里四尋找著我們班的場地。

我向來方向不好,人又很多,我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偌大的運場里暈頭轉向。

很刺眼,直直照下來,晃得愈發讓人心慌。

我就是在那時聽到了有人我的名字。

隔著距離,還有人海,在一片哄鬧里聽得不太真切。

可是我一回頭,匝匝的人群里,我一眼就看見了站在跑道旁邊的周嘉也。

早上八點多的太亮得直晃眼睛,仿佛從云層散落下的金屑,落在他的眉眼間如同鍍上一層

他懶洋洋的站在那里,單手杵著我們班的班牌,穿著這次班上統一買的方陣制服,一舊時民國的學生裝。那正統的學生裝在他的上完全沒有舊時文人的斯文,他眉眼張揚,高高的站在人來人往的運場旁邊,明亮燦爛得像此時八點多鐘的朝

我一回頭,他就抬起下朝著我后的右邊指了指。

由于隔著一段距離,此時場上又很吵,他揚著聲告訴我:“我們班在那兒。”

我想跟他說謝謝,開口才想起來這個距離他本聽不見。但其實只要用手做個ok的手勢也是一樣。

場上人來人往,從他的旁不斷經過。他在哪都是萬眾矚目的焦點,來來往往都是明里暗里窺向他的目,腳下的白跑道線分割出幾條平行的賽道,也像我們并行卻涇渭分明的人生。

那應該是我為數不多大膽的一次。

腳步只頓了一秒,我沒有徑直去我們班的場地,而是穿過人群,朝他走了過去。

像飛蛾赴火,是本能,也是向往。

到了他面前。

周嘉也以為我是沒聽見,再次揚了揚下,“那邊。”

于是我也裝作是真的沒有聽見,跟他說了謝謝,并順勢問他:“你在這里做什麼?”

“等會兒不是要開幕式嗎,我們班的方陣在這里。”

他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林薏。”

“什麼。”

“今天的加油稿,你幫我寫幾篇上去。”他彎著眼對我笑,像個好說話的大狗狗:“行不行啊。”

老師下了任務,每個人都必須夠十篇加油稿。加油稿倒也不用多麼長,一兩句話都可以,選上之后會在廣播里讀。

幾句話而已,倒也并不是什麼難事。我也只能幫他這些小忙。

可興許是因為那天的線太晃眼,我鬼迷心竅,問他:“沒有報酬嗎?”

說完,他也愣了一下。

因為我從來沒有提過什麼條件報酬,這是頭一次。

他笑了起來,“行啊,你想要什麼報酬。”

“我沒想好。”我著他的眼睛,“等我想好再說吧,你先欠著。”

“行行行,沒問題。趕去我們班那邊吧,等會兒要開始了。”

“嗯。”

“我們班場地的那個桌子里有一罐糖,你等會兒開幕式的時候可以坐在那兒抱著慢慢吃,別人問你你就說自己買的,別說是我的,聽見沒。”

我像是突然慢半拍,大腦遲鈍的理著剛剛接收到的信息。

周嘉也手在我面前打了個響指,“林薏,聽到請回答。”

“……哦,嗯。”

可能是我這慢半拍的樣子太傻了,他覺得不放心,又一遍代道:“分給別人吃可以,但別說是我買的,那幫人要是知道是我的,一顆都不會給你剩下。”

這次他不是打響指。

而是屈起指節在我額頭上敲了一下。

他仍是那副懶洋洋的笑,“沒見過你這麼老實的,要是被搶了別怪我沒提醒你。”

我站在他面前,點頭像個聽話的小學生。

他側了側頭,示意我們班的方向,“還不走。”

我幾乎是下意識的聽從命令一般,抱著凳子就要離開。

才踏出幾步,又折返回來。

周嘉也看見我回他面前,微挑眉看著我。

“那個糖……”

我遲疑著,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

他只靜靜著我,角勾著笑,懶懶散散的模樣讓人上癮。他什麼也不說,就這樣看著我,像是在等我還能說出什麼話來。

他這樣反而讓我不好意思說沒什麼,只能著頭皮繼續說下去。

我小聲問出我的直覺:“那個糖是給我買的嗎?”

我之所以遲疑,是因為我怕只是我多想。

說完我就后悔了,從耳朵熱到臉頰,仿佛自己的自作多馬上就是落在他手中的把柄,會被嘲笑,會被看輕,會在以后更加謹慎的告誡自己不要多想。

可他仍勾著笑,就兩個字:“是啊。”

我瞪大眼睛,心跳忽然很快。

周嘉也眼角微彎,緩緩說道:“早上在學校小超市買水的時候看到的,覺得可就買了,這不是看你這段時間心一般,正好這兩天運會不用上課,就當放個假,該吃吃該喝喝。”

風吹開了落在他上的大片金,像一幅忽然生起來的畫,而視野里所有濃烈的彩里,他是最燦爛的一抹。

他笑著我說:“開心點啊林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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