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境況，這樣的偶遇，是許芳菲萬萬沒想到的。

電視屏幕還在放老歌，線靡靡黑白錯，整個空間猶如疏筆點染的水墨。3206在與影的匯地帶，略微側首，角度變換，亮出一張臉，年紀輕輕，至多二十五六的年紀，眉眼凜冽而荒寒。

許芳菲旋即便錯開了與3206相的目，忍著手肘破皮的疼，從地上爬了起來。

十八歲的小姑娘，青春無敵，纖細的眉澄澈的眼，還有頰邊兩朵白里的輕微嬰兒，種種都同這紅燈酒綠煙味彌漫的夜格格不。更何況，這個人兒還瑩潤靈秀，漂亮得不可方，雙眸盈盈環顧四周，帶著一不安和膽怯，像誤狼窟的羊羔崽子。

許芳菲的出現，理所當然吸引了包間所有男人的注意。

寸頭和胖子對視一番，彼此眼神來往，都覺得這個小妞眼。無奈記差，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何時何地見過。

“對、對不起……”因為太害怕太驚慌，許芳菲局促地站在原地，兩手揪擺，有點結，“我不是故意進，進來的。”

許芳菲等了會兒，見沒人搭理自己，便低垂著頭準備轉出去。然而，五指剛到門把，背后忽然響起一把嗓子，流里流氣:“誰說你能走了？”

“……”許芳菲腳下步子微頓，驚疑不定地回過頭。

出聲的是那個胳膊上滿是刺青的年輕男人。

對方點著煙半坐半躺地靠在沙發上，兩條疊，大剌剌往前面的茶幾上一放，這姿勢毫不雅觀，只讓人覺得放浪又混賬。他一雙眼睛定定釘在許芳菲上，上上下下地瞧，來來回回地看，好似打量菜市場里一塊豬，沒有半分尊重可言。

許芳菲慌得快發抖，十手指幾乎陷進手掌心，深吸一口氣才說:“請問還有什麼事？”

蔣之昂把兩只腳從茶幾上放下來，煙塞里，一手拿起只明玻璃杯，一手拿起桌上還剩半瓶的洋酒，瓶子一斜，嘩啦啦倒滿一大杯，然后“哐當”放回桌上。

他目重新看向許芳菲，吊起角，朝和藹地招招手。

許芳菲怕惹怒這些人，不得已，只能走過去，站在茶幾旁邊。

蔣之昂眼中的神明顯不懷好意，聲音卻故意下來，扮作知心大哥哥:“小妹妹，喝了這杯酒當賠罪，我們就原諒你。”

陌生人給的飲料不能喝，三歲小孩都懂的道理。尤其還是在這種場合。

“怎麼，擔心我們給你下藥？”蔣之昂起噗嗤一聲笑起來，看旁邊，故作苦惱地拍拍腦門兒問胖子幾個:“有沒有搞錯，太傷心了吧！我長得這麼不像好人？”

這杯酒，無論如何不能喝。許芳菲在心里暗暗下定決心。

可是這個節骨眼兒，堅持不喝，后果又是什麼？這群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主，在這里，楊們要是半天找不過來怎麼辦？憑自己，只怕沒有那麼容易。

這個念頭雨后春筍般發芽，冒出來，與此同時，就連許芳菲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麼原因，無意識地、悄悄覷了3206一眼。

他照舊懶漫且冷漠地坐在沙發上，照舊玩手機，間或端起杯子喝一口洋酒。發生在上的一切與他完全隔絕，漠不相關。

失只在頃刻。

許芳菲甩甩腦袋迫使自己清醒過來——上回在喜旺街9號，這些人對3206恭敬有加，他明顯是個“大哥”級人。他們是壞人，3206如果不是行事最狠心腸最壞，怎麼做到讓底下人信服？

哪神經沒有搭對，居然幻想他解救于水火。

許芳菲不再看3206，咬咬，暗自思索怎麼才能平平安安從這里走出去。就在這時，背后的包間門忽然再次被人從外面推開。

許芳菲微怔，下意識回往背后看。

先進來的是兩個形高大的壯漢，魄強勁，面容冷峻。一個穿灰西服的中年男人跟在后面，五十來歲的年齡，兩鬢頭發花白，皮鞋锃亮，左眉下端田宅宮有一顆痣，其貌不揚，一雙眼睛卻銳利如鷹隼，明至極。

中年人前腳剛踏進來，一屋子人當即畢恭畢敬站起來，“蔣老。”

蔣之昂稍微收斂，老實喊了句:“爸。”

鄭西野也掐了煙，起:“蔣老。”

“嗯。”蔣建淡淡點了下頭，西裝下擺一，彎下腰就坐在了沙發上，點燃一雪茄隨口招呼眾人，“都輕松點，年輕人，不用這麼拘謹。”

“爸，都說了讓你不用來不用來。”蔣之昂悶悶不樂道，“我在野哥這兒好好的，你有什麼不放心，還專程來查個崗。”

“怎麼，又壞你什麼好事？”蔣建看見這臭小子就滿肚鬼火，罵道:“要不是你媽天念叨不放心，我懶得管你死活。”

蔣之昂被罵得撓撓頭皮，左顧右盼不敢吭聲。

蔣建了口雪茄，隨后又看向旁邊的鄭西野，道:“阿野，這衰仔這段時間沒給你惹事吧？”

鄭西野坐回沙發，角很淡地勾了下，回答:“昂一切都好。”

蔣建點點頭，眼中逐漸顯出滿意之。

鄭西野在他手下做事這些年，從來沒讓他失過。這個年輕人，心夠，手夠狠，有手，更難得的是還有頭腦。搏命時是把無堅不摧的利刃，換人皮又活貴氣公子哥兒，能登大雅之堂，把一干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

蔣建對鄭西野很重，有時甚至超過對蔣之昂這個親兒子。

蔣建很清楚，早些時候，蔣之昂嫉妒鄭西野，跟他玩兒過的。鄭西野九死一生活回來，不計前嫌，依舊拿蔣之昂當親兄弟，為他們父子出生死。

自那以后，蔣之昂便帶打心眼兒里服了鄭西野，蔣建也把鄭西野當作另一個兒子。

“阿野，這次我來凌城，是有些事要親自跟你代。”蔣建說著，余一瞥，這才注意到角落里站著道弱不風的纖細影。

蔣建目沉幾分，沉聲問:“這誰的妞？”

“喲，這小丫頭怎麼還在這兒？”蔣之昂招呼邊兒上的人，吩咐:“先把帶到隔壁的包間等我，我……”

許芳菲聞言大驚，嚇得想立刻高呼救命。然而一個聲音卻先一步，輕描淡寫響起來，回道:“我的。”

……咦？

許芳菲愕然了。

蔣之昂也愣住了。整個包間的人全都愣住了。

“不是……”蔣之昂困地抹了把臉，看向鄭西野，手指著許芳菲，“野哥你說什麼？這是你的妞？”

鄭西野把玩著打火機，不置可否。

“不對吧。”蔣之昂皺眉。

鄭西野沒理蔣之昂，下微抬，目直勾勾盯著許芳菲，漫不經心說了兩個字:“過來。”

許芳菲愣住。

心跳如雷，惶又不安，張得全都開始發抖，但這種節骨眼，除了聽他的話，似乎也別無他法。只好著頭皮朝那個男人走去。

隨著距離短，許芳菲瞬間察覺到周圍的氣場發生變化。那人分明散漫隨意，迫卻強烈得讓人無法忽略。

終于終于，走到他面前。

垂著頭，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忽然手腕被一只大手住，再輕輕一勾。

電火石之間，許芳菲驚慌地睜大眼，回神時已被那個男人拉進他懷里，坐到了他大上。

許芳菲:“……”

下一，兩修長有力的指尖抬起的下，指腹挲，親昵自然，溫得不可思議。他近耳畔，輕道:“跟大家說說，你是誰的人？”

蔣之昂瞇眼，死死盯著鄭西野懷里的，問:“你真是野哥朋友？”

許芳菲眸微，兩邊臉頰已經紅，萬幸周圍線昏暗，不怎麼看得出來。大概猜到3206在替解圍，只好著頭皮，乖乖點頭:“我的確是他朋友。”

蔣之昂仍舊懷疑:“那你最開始怎麼不說？”

“我和他在吵架，裝不認識，是故意氣他的。”人生第一次，撒起謊來不打草稿，編得順理章。說完還鼓足勇氣抬眸，向3206深不見底的沉黑眸，說道:“這麼晚了你還不送我回家，信不信我真的跟你分手？”

最后這句半是威脅半是撒，輕嗓音散夜燈，是個男人都要被晃一分神骨。

見狀，蔣之昂只好啐了句，也就作罷。雖然他也看上這個小妞，但規矩都懂，大嫂誰敢。

不遠的蔣建也在打量許芳菲。見這娃娃年紀雖小，卻實在艷，再過幾年不知道會出落什麼樣的尤。如此人，要迷倒一個不近的鄭西野，好像也不足為奇。

琢磨著，蔣建笑起來，抬手拍了下鄭西野的肩，說:“好了，阿野，快送人姑娘回家，早去早回。”

叮。

鄭西野收起打火機，單手拎起搭在旁邊的西裝外套。

眾人下意識讓開一條路，許芳菲滿臉通紅又慌又，趕起從他懷里溜走。

鄭西野起，垂眸看著面前的小崽子，不聲，自然而然牽起的手。

十指相，男人的五指修長又有力，陌生得令人心口發。

許芳菲臉頓時更紅，完全是條件反便想把手回。

鄭西野面上不聲，五指下勁將那只小手攥死，懶洋洋道:“手這麼涼。凍壞了也不怕我心疼？”

許芳菲輕咬瓣，沒說話。

背后蔣建叼著雪茄，將兩人親昵的小作收眼底，終于徹底打消疑慮。

*

鄭西野牽著許芳菲一直走進電梯。

他摁下關門鍵。電梯門合攏的瞬間，他五指一松，放開了。

噗通噗通噗通。

許芳菲心跳飛快，臉也還紅著，左手握住殘留著他指尖余溫的右手，怔然回不過神。

忽的，耳旁丟來淡淡幾個字，“剛才事出有因，冒犯了你，抱歉。”

許芳菲搖搖頭，沒有說話。

他隨后又問:“跟朋友來玩？”

“……嗯。”許芳菲還是沒敢看他，“今天我同學過生日。”

鄭西野語氣淡漠:“去跟你朋友打個招呼，然后我送你回家。這地方小，再被撞見不好圓。”

許芳菲頓了下，擺手說:“不用送我，不用……不用麻煩你。”

鄭西野側目，懶洋洋地瞧一眼，“剛才當著那麼多人讓我送你回家，現在怕麻煩我？”

許芳菲:“。”

當時況急，我只想趕離開，隨口就那麼說了。許芳菲在心里回道。

鄭西野摁下了電梯里的數字“1”。

電梯下行，很快便到達一樓。許芳菲回到楊的生日包間，告知大家家里有事要提前回去后，便獨自走出了金曼娛樂的大門。

鄭西野西裝筆站在路邊，邊煙邊等。

看見許芳菲的影出現，鄭西野瞇了瞇眼，隨手掐滅煙頭，丟進路邊垃圾桶。

一輛黑大g緩慢行駛到兩人前，停下。

鄭西野隨手拉開后座車門。

許芳菲沒反應過來，愣在原地。

鄭西野等了會兒，起眼皮淡淡看一眼。察覺到，這才回過神，連忙彎腰上了車。

剛坐穩，視野里映一只冷白的修長大手，拿著一管藥膏。

許芳菲不解地抬眸。

鄭西野視線掃過泛紅破皮的手肘，平靜說:“回去用碘伏先消個毒，然后薄涂。”

許芳菲怔住，不愿再欠人，婉拒了他給的藥膏。小聲道:“謝謝，我家里有藥。”

男人盯著挑了下眉，沒再說什麼。

一路乘車同行返回喜旺街。這之后，鄭西野閉目養著神，許芳菲忐忑低著頭，兩人誰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不長的一段路，二十分鐘不到，車便停下。

下了車，許芳菲在前面走，鄭西野在后面走，兩人之間間隔了大約半米。不似同行，像又變回了陌路人。

夜晚輕盈垂落，盛夏時節，樹上的蟬得哀天怨地，茫茫的一片，聽得人心煩意。如妙不可解的緣分，在放肆嚷。

許芳菲徑直走到喜旺街9號院前。

鄭西野目送那道纖細背影步老小區，轉離去。突的，有個聲音在背后住他，不知名字，喊的輕輕一聲:“欸。”

他微挑眉峰，側轉回頭去。

夜中，的影有幾分朦朧，凈如初雪，又像泡進水里的花影。支吾了下，有點小張又有點小忐忑，小聲問他:“剛才走的時候，你為什麼要牽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