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從陸知非噠噠的頭發上掉落，嘀嗒、嘀嗒，襯得周圍此刻極其安靜。

詭異的安靜。

未知的世界，陌生的男人，都太危險了。

陸知非大半邊子還泡在水里，卻忘了彈。因為那個男人的眼神太懾人心魄，明明那眼角還帶著笑，但你看著那黑的瞳仁，卻已經覺黑云境、遮天蔽日。

你的靈魂在栗，忍不住想跪下臣服。

陸知非下意識地屏住呼吸，默默地抵抗著這種讓人極度不悅的覺。可下一秒，鋪天蓋地的力驟然消退，仿佛從不曾存在過。

那個男人抬眼，看向戲臺，挑眉，“還愣著干什麼？鍘下去啊！今天不把的腦袋鍘下來給老子當酒壺，你們就自己把自己腦袋擰下來！”

接著，一個悉的聲音傳來，“四爺、四爺我錯了，你別鍘我頭啦，再長個頭要好久的，嗚嗚嗚嗚……”

陸知非霍然回頭，就見戲臺上那個像犯人一樣被反剪雙手的人，不就是吳羌羌麼！四爺？商四？是因為那本書的事嗎？

吳羌羌也在淚眼婆娑里看到了陸知非，這下可好，“你怎麼跑這里來了？！”

陸知非：“我……”

商四卻忽然拍了拍手，“不錯啊，這是老相好前來劫法場嗎？一個人類，很好。吳羌羌，一百年不見你又長本事了啊。不過這總比你上一個找的好多了，至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四爺、四爺你聽我說啊，我跟他不，真不是你想的那樣！”吳羌羌急忙解釋，解釋著解釋著，又老臉一紅，“哎喲四爺你說的那個都是前前前前前前前前……前男友啦，我現在眼可好了，真的！”

商四深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心如止水，然后平靜、溫和地問：“不是說讓你們把的頭給老子鍘掉嗎？為什麼的還能說話？嗯？”

大魔王真的要怒了，其他人趕把吳羌羌架到龍頭鍘上。陸知非這才看清楚，他們剛剛唱的是鍘案。

但這不是重點。

陸知非趕從水里爬上來，“請等一等！”

“放心，還沒到你呢。”商四瞄了他一眼，茶壺往后一拋，穩穩落在后撐傘的那人的手里，而后眸一冷，“斬。”

“住手，這件事不能怪！是我拜托幫忙的！”陸知非心急，然而卡嚓的聲音接著他的話響起，近得仿佛就在他的耳邊，他甚至還聽到鮮噴涌，頭顱落地的聲音。

他全僵地回頭，就見戲臺上一片鮮淋漓，吳羌羌已經首兩，被斬下的頭顱上兩只眼睛瞪得大大的。陸知非的心，一瞬間跌谷底，好像全的溫度都被走，只剩下無邊寒意。

他轉怒視著商四，怒意在那雙干凈的眸子里顯得尤為純粹。然而他拳頭握，指尖輕著，卻抿著不說話。氣氛有些僵持，商四支著下，饒有興味地說：“怎麼不說話？我以為你要罵我呢。”

“我打不過你。”陸知非的理由很樸素。

“所以你就默認我的行為了？”

“你的對錯跟我的對錯好像不一樣，爭辯也沒有用。”

喲，還是拐著彎兒罵人呢。

商四再次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眼前這人真是鎮靜得出奇。既沒有對他橫加指責表現得好像很大無畏很正義，好像這樣做商四就會被震懾然后愧得放過他一樣，也沒有直接服，跪下來抱他大。

好像還有點兒意思。

但其實陸知非很張，只是他的張和害怕很外，馬晏晏說他這‘老神在在’。而此時此刻面對殺妖不眨眼的大魔王，他只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來壯膽。

比如，商四上穿的那件紅大袖上，用黑和金的線繡了一只不知名的神，而此時這只神正跟他的主人一樣盯著他看。左看看，又看看，躺著看，側著看，一刻都不停歇。

陸知非頭皮發麻，深吸一口氣，說：“剛才吳羌羌說，的頭還能再長出來。如果可以，我想請您網開一面，無論有什麼是我能做的，我都會盡力去做。”

聞言，商四和他的多癥神一起看他，左看看，右看看，憋了半天，然后忽然發出一陣暢快的、蔫壞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玩兒了，哎喲我的眼淚都出來了……”

陸知非看他在寬大的太師椅上笑到打滾，看到他的神在他服上打滾，說實話，是有點懵的。

還是幫商四撐著傘的那個青年小廝指指戲臺，擺擺手，并投來一個無奈的、略帶抱歉的笑容，陸知非才稍微有點回過味來。

被耍了，剛才那腥場景多半是幻。

商四笑夠了，又扶著椅背施施然坐起來，不過坐也沒個正形，盤著支著下，問：“你剛才說無論什麼你都會去做？”

陸知非抿著不說話，他已經很克制了，千萬不要他說話。

商四又說：“唉，年輕人就是沖，你都不問清楚我為什麼要懲罰吳羌羌，就把事往自己上攬，我該說你傻呢？還是單純呢？”

陸知非：“……”

商四又話鋒一轉，“不過也確實是因為你。”

陸知非告訴自己要冷靜、克制，再克制。

“言歸正傳，你從書齋帶走的那本書呢？”商四終于稍稍正，“書齋的書不能流落在外，那會給你帶來災厄。”

“你全都知道？”

“那是我的東西，我自然知道它的去。”商四說道：“包括你想要開眼的事，那個小道士說得沒錯，走書齋這條路子對你來說是最好的。”

小道士？道士今年四十有余，陸知非看著商四頂多三十歲的臉，默默吞下了自己心里的違和，誠懇地說道：“那我可以繼續去書齋看書嗎？我保證不會再把里面的書不小心帶出去……”

誒，等等！書呢？！陸知非一上，沒有！他剛剛掉進水里，那本書肯定也跟著掉進去了！

他轉過，就見偌大一片荷花池，靜悄悄的。背后，商四慢悠悠的聲音傳來，“人類，天下沒有嗟來之食，如果你沒有足夠的決心和為之付出代價的覺悟，就最好不要求我幫忙。”

決心？

覺悟？

陸知非不由想起老家大宅子里那棵巨大的銀杏樹，他想起自己曾經窩在那茂的枝葉間安睡，那些的金黃的葉子輕輕攏著他，那是世界上最溫暖的懷抱。

他就窩在那個懷抱里，撥開樹葉的隙看這世界，一個人與妖共存的奇妙世界。在那個世界里，過路的刺猬會把背上的蘋果摘給他吃，飛鳥的背上時常坐著個靈般的小人，他們還會唱歌。

還有他從未見過的昆侖山的大雪，據說那里曾經埋葬了一條龍。

還有繁華都市的某個奇妙旅館，據說它的老板娘是這世上最后一位雨師。

小時候他不懂事，向往過那個奇妙世界，卻又一度厭惡過。因為他的爸爸從來不去參加他的家長會，甚至大家都看不見他的爸爸。

于是他說：如果我也看不見你就好了，大家都看不見就好了！

他永遠無法忘記那個人坐在樹上，忽然歪著頭出一抹歉然的、卻依然溫的表。金黃的樹葉沙沙作響，他的長發飄啊飄，逐漸在陸知非的記憶中淡去。

“噗通——！”陸知非又再度跳進水里，手撥開荷葉的，就像剝開那些糾纏的往事。

吳羌羌神不知鬼不覺地冒了出來，站在商四旁邊，略顯擔憂，“四爺啊，他還是個孩子吶。”

“滾！”商四現在看見就心煩，“滾滾滾滾滾！不要打擾我跟小娃娃談心。”

“四爺，你還沒有原諒我啊？”吳羌羌傷心之余略帶詫異。

“你還說，他是怎麼進來的？是不是你又把我的書隨便放了？”商四大魔王又尋著一個由頭，當場發作，“把給我吊起來！剛才不是讓你們把鍘了嗎？？？”

其他人有苦說不出——就您那護短的脾氣，要是真把鍘了，您還不得鬧上天啊！

這廂吵吵嚷嚷的，那廂陸知非找得辛苦。過不一會兒就要出來換氣，然后再一個猛子扎下去，中間幾乎沒有半刻停歇。

半個小時過去，一個小時過去，陸知非再探出頭來換氣時，小臉都已經白了。吳羌羌看得心疼，別看這只是大戶人家的一片荷花池，底下可不淺吶。

“四爺……”吳羌羌言又止。

商四滿臉冷峻，重新拿起他的小茶壺慵懶地靠在椅子里，啜一口茶，“讓他找。”

可是又過了半個小時，書仍然沒有找到。商四不喊停，陸知非也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直到月上柳梢頭，他還訝異了一下自己怎麼會有這麼好的力。

然而當他再度從水里探出來換氣時，卻被眼前的場景愣住了——這悉的庭院，還有這池塘，他怎麼回到書齋里了？

這時兩個圓球從遠滾了過來，陸知非瞇起眼睛看，才看出來這是兩個拳頭大的小人。一個穿著白服，一個穿著黑服，嘟嘟圓滾滾，跑到近前還特別有禮貌，也不知道哪里學來的禮儀，兩只小胖手拎著兩片角鞠躬，“我是太白（太黑），請多指教！”

“你們好……阿嚏！”陸知非一個一個噴嚏，凍著了。

“哎呀呀，打噴嚏了。”

“這可不好，要染風寒的，人類的都很弱的呢。”兩個小胖子拉著手滿臉擔憂，而后回頭，異口同聲地朝正對池塘的小樓喊，“主人！主人！他打噴嚏了！”

“打噴嚏了！”

商四出現在正對著池塘的二樓走廊上，穿著件黑里，襟大敞著，頭發上還滴著水，像是剛洗完澡。他朝下看了一眼，手一揮扔下一條巾，正好蓋在陸知非頭上，“帶他去洗澡。”

“可是書還沒有找到。”陸知非直勾勾地看著商四，頭發噠噠的在臉上，一雙清澈的眸子變得水汪汪的，發白，看起來楚楚可憐，但卻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剛毅。

“那怎麼辦呢？”商四苦惱著攤手，一邊說話，一邊慢悠悠地走回房間，“怎麼辦呢，書在我這里啊。哦，怎麼辦，打也打不過我……”

聲音幽幽，回在小樓里。陸知非深吸一口氣，從水里爬起來，禮貌地問兩個小胖子：“請問，浴室在哪里？”

好生氣哦，可是還要保持微笑。

半個小時后，陸知非別扭地看著上的服，很不自在。他的服了，所以只能借商四的服穿，可商四目測高就有一米九，材也不是陸知非這樣的清瘦型可以比，于是一服穿在上松松垮垮。

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兩個小胖子千幸萬苦扛過來的服，是一件質地輕薄的白里，和一件極其包的繡了很多牡丹的鮮艷的袍子，各種度的紅匯聚一堂，金線滾邊，爭妍斗艷。

兩個小胖子可沒會到他心的掙扎，兀自拉著他的服下擺，“快走啦快走啦，主人在等你吶～”

陸知非就這麼被拉了出去，別看兩個小胖子型小，力道還大的，跑得也快。陸知非被長長的擺弄得不好走路，于是只好費力提著，一路跑上樓梯，轉過拐角，走過二樓那條長長的木制走廊，走廊盡頭的那扇門自打開。

“你進去吧，主人就在里面。”小胖子送到門口就不送了，嘿咻嘿咻牽著手跑得賊快。

陸知非在門前定了定神，才提著擺走進去。

進去就是一個旋轉樓梯，順著樓梯走下去，陸知非赫然就到了他看書的那個地方。應該說，這里才算是真正的書齋，后面都是起居室。

“有人嗎？”陸知非問。

無人應答。

陸知非心想著那人可能還沒到，于是便慢悠悠地在書架當中穿行。看著那一本本書上陌生的文字，第一次見到時那新奇與驚訝再度浮上心頭。

于是商四甫一進來，就看到了站在書架前的陸知非。因為他實在太亮眼了，在滿是素的書齋里，就他一人穿得鮮艷。而這份鮮艷穿在他上竟然一點也不違和，清雅年，著于花團錦簇之間，姿妍昳麗，那不正好相得益彰？

此時他正低頭專心致志地看著書架上的書，沒有用手，只是單純地看著。間或有一滴水珠從半干的順黑發上掉落，劃過白皙纖細的脖頸，沒花叢。

商四這才發覺，眼前這個人類長得還不錯，“嗯，差不多夠做我的跟班了。”

驟然聽到一個低沉磁的男聲就在自己耳邊響起，陸知非起了一皮疙瘩，霍然轉頭，卻沒人。

聲音又在另一響起，“喂，我在這兒呢。”

陸知非又循聲看去，這才發現商四站在書架對面。兩人隔著書本擺放的隙對，商四看著那雙因為驚訝稍稍瞪大的眼睛，雙手趴在書架上，說：“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第一，放棄你那異想天開的想法，現在就從這里離開。第二，你可以繼續留在這里跟我識字，但你也必須付出相對應的代價。”

陸知非很快反應過來，“做你的跟班？我需要做什麼？”

商四歪頭想了想，隨即認真地說：“陪我逛街、理發、買服、買手機……哦，對了，支付寶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