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書齋的路上，陸知非和商四踏著月并肩走著，氣氛有些沉默。

良久，陸知非忍不住問：“真的就這麼放任不管了嗎？”

“接下去的事，就只能靠他們自己了。”商四抄著手，悠悠地踱著步，神泰然。

“可你先前也說了，藏狐遲遲不能化形，那就是飲鴆止。”

商四看著他的臉，忽然笑了，“你為什麼那麼急切？”

陸知非一怔，“我沒有。”

“你有。”

“沒有。”

“你有。”

“沒有。”

“你就有。”

“好吧，我有……”

商四一臉你怎麼可能瞞得過我的驕傲表，說：“沈青青現在要做的就是坦然面對自己，承認自己的脆弱，大方地去依靠別人，而不是偽裝堅強活別人希看到的樣子。”

“這很難。”

“難在哪里？”商四反問，那雙眼睛直直地看著陸知非，似意有所指。

陸知非頓住，兩人都停下了腳步，陸知非看著商四，說：“不是所有人都遇得到屬于自己的那只藏狐。”

語畢，陸知非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商四追上去，眨眨眼，“生氣了？”

陸知非神淡然，“沒有。”

“你有。”

這個對話似曾相識，所以陸知非明知地選擇閉。

商四卻跟他卯上了，一會兒轉到他右邊，一會兒轉到他在左邊，像個多癥小學生。陸知非本來想忽略他的，但商四高太高了，一不小心就擋住了他的所有視線，完全無法忽視。于是陸知非忍無可忍：“你到底想怎樣？？”

“我就是想看看你能憋幾分鐘不跟我說話。”

陸知非：“……”

“五分四十六秒，你果然心。”

你走開好嗎？

陸知非不理他繼續走，商四笑著看他面無表的樣子，走過去，肩膀撞了撞陸知非，“走，請你喝酒。”

陸知非差點沒被他撞飛，沒忍住，“你有毒啊！”

結果商四挑眉，“正確的說法不是你有病嗎？”

“不，我有病。”我就不該跟你說話。

“哈哈哈……”商四被他逗樂了，陸知非大概不知道自己現在這生無可的表有多可，但商四不打算說，一個人笑著，抄著手優哉游哉地走在前面，像以前北平城里的大爺。

陸知非落在他后面，看著他的背影，心里又氣又想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商四說要請陸知非喝酒，那就真的是要請喝酒，言出必踐。

只是陸知非看著這夜市攤上來來往往的人，聞著濃香的烤串味，很難相信生活一向考究的商四會喜歡在這種地方擼串。可是看商四跟烤串攤主毫無障礙地談話，陸知非不得不相信，大魔王也是很接地氣的。

不過大魔王依舊很挑，喝的酒仍然是自己帶的。百年陳釀，那酒香，陸知非是聞著就覺得要醉了。

攤主很快就端了烤串上來，聞著那酒香，豎起大拇指，“還是四爺的酒厲害。”

“坐下一起喝一杯？”商四笑問。

“不了不了，我這兒還忙呢，四爺您喝，這位小兄弟你也吃啊，別客氣。”

陸知非了然，原來這是個認識的。

“他以前是宮里的廚。”商四一邊倒著酒，一邊說。

“廚？”陸知非詫異，堂堂廚，怎麼會淪落到夜市里擺攤？不，用淪落也不對，看他那張黝黑臉上的神，明明很開心。

商四順著他的目看過去，莞爾，“看著不像吧，但他做的菜確實是京城一絕，從前也是心比天高，王公貴族想吃他的菜，那都得提前預約。”

“那你呢？”

“我商四那是俗人能比的嗎？”商四挑眉，“不過這小子那會兒確實有些欠揍，竟然比我還會擺譜，氣人。可后來他忽然就不干了，跟我說，宮里的菜再怎麼做都不好吃，因為從膳房到貴人的餐桌上，距離太遠，端過去菜都涼了，還有什麼好吃的呢？名利不過都是過眼云煙，等看清了，才發現一文不值。”

陸知非聽他娓娓說著往事，目掃過周圍人群。隔壁桌的小吃烤串都要互相喂，也不怕進對方的鼻孔；那邊三五群的上班族解下了勒人的領帶，挽起袖子拼酒，罵著上司吐著苦水解放自由；還有后面寂寞的單狗，獨自面對著五十羊串散發著清香。

而在這浮生百態里，商四喝著小酒說著往事，這一幕，竟然意外地和諧。

“其實呢，最味的菜，就在每戶人家的餐桌上。”商四說著，對著陸知非舉起酒杯，“為陸大廚干杯，恭喜你戰勝了宮廷大廚。”

陸知非知道商四又有點喝多了，他喝酒，幾乎每天都喝一點，但酒量一直不好。但意外的是他也從不會醉，總是在半醉半醒間徘徊著，過他那雙微醺的眼睛看這世界。

“其實呢，人類真的是個很神奇的種，看起來很渺小很脆弱，但又很偉大。有的時候你們發出來的潛力我也無法解釋那是從哪里來的，或許真的只能用網上說的洪荒之力來概括。”商四說著，角盈著笑意，看著陸知非，說：“我喜歡人類。”

陸知非對上那雙深邃的眼，心跳忽然了一拍。

而商四卻已經收回視線，慵懶地單手撐在桌面上看著四周的人，手指敲打著桌面，悠悠說道：“你看，這麼多的人，竟然沒有一副相同的樣子。”

“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嗎？”陸知非有些不安地下剛才心里的異樣覺，隨口問著。

然后商四轉過頭來，笑道：“當然，就像你，也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陸知非覺得自己的腦袋有點暈，雖然沒有喝酒，但他仿佛也有了些醉意。

抬頭看，一明月當空照，皎皎月華和人間的煙火氣完地融合在一起，構了此方獨有的景。他不再說話，商四不再說話，歲月也無聲，陸知非忽然有些恍惚，這到底是真實，還是幻境呢？

他這樣愣愣出神了半分鐘，端起雪碧喝了一口，然后“噗——”地全給噴了出來。對面商四眼疾手快地擋住了自己的臉，而后搖頭惋惜，“多好的酒啊，可惜有人不識貨。”

陸知非也沒空嗆他，他不會喝酒，自己就被嗆得臉頰發紅了，哪還管得了商四。結果商四看著他這樣子，哈哈哈地笑到趴在桌子上。

剛剛的一切一定都是錯覺，陸知非想。

這只妖怪，有毒啊。

之后的三天，藏狐都沒有出現，而沈青青的窗臺上卻接連出現了好幾個藏狐的小木雕。每天早上醒過來，一推開窗就能看到一只小小的可又稽的掌大小藏狐站在窗臺上。或著腰雄赳赳氣昂昂、或癱在地上生無可、或一臉冷漠鄙視全宇宙。

沈青青第一眼就很喜歡上了這些小木雕，可每次急急忙忙探出頭去看，卻什麼人都沒有。失地收回視線，可心里卻暖暖的——會是他嗎？

他來了嗎？

藏狐就躲在窗臺下面，每每看失地收回視線，都焦急又無奈。沈青青發信息問他，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含糊地應付過去。

他想著要好好修煉盡快化形，可是他發現——北京的天地元氣還不如西藏濃厚，他有罪，他不該埋怨自己的故鄉。

第三天，令藏狐更心急的事出現了。

那天來看過沈青青的男生又來了，他的手語明顯比之前流利，而且還約沈青青出去吃飯！藏狐躲在門后面，不亮出了他的利爪。

但慶幸的是沈青青拒絕了他的邀請，男生也沒有生氣，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比著手語說：“是我太唐突了，其實我們那些同學都想見見你的，真的。當時聽說你爸媽出國了，我們還以為你跟著一起去了國外，我的學校也正好在那邊，我還傻乎乎地去找過你呢。”

沈青青明顯愣住，急忙打下一行字——你去找過我？

“對啊。”男生不好意思地笑著，“早知道你沒去，我就不出國了。”

沈青青心神震，一時間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藏狐卻在門后僵直了影，片刻之后才反應過來，對啊，那麼好，怎麼會沒有人喜歡呢？

不一會兒，男生走了，沈青青獨自站在門口，很久都沒有彈。

藏狐過門注視著，也很久都沒有，他有些失落，更有點難過。然而就在他垂著頭轉走的時候，忽然有收到沈青青的信息。

喂馬劈柴人：

孤獨患者：

喂馬劈柴人：剛才高中同學來找我，約我去吃飯，可是我的藏狐紀錄片還沒有看完

藏狐看著那行字，心海陡然間刮起了巨浪。他忽然想起那次下過暴雨后，信號不好，他的消息怎麼都發不出去，心急如焚。好不容易雨停了，他連忙叼著手機跑啊跑，跑啊跑，滿山頭地找信號。

他也不知道找了多久，跑了多遠，只知道當他看到“發送功”那四個字的時候，他站在高高的山頭上，看見一紅日從前面的山峰后升起，巨大得像一個赤的火。那場景很，很震撼，如果不是因為找信號，或許他永遠也不會看見。

他漸漸明白一個道理：原來世界的好，就在你邊。

正如此時此刻藏狐的心一樣，多麼雀躍。

孤獨患者：你那麼喜歡藏狐嗎？

喂馬劈柴人：是啊。

但我更喜歡你啊，沈青青在心里這樣說著。

藏狐沒有聽見心里的聲音，可是他忽然就下定了決心，再次從門里看了沈青青一眼，便轉離開。

他要回書齋，那個商四那麼厲害，雖然不能接言靈咒，但一定有辦法讓他提前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