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漸漸亮起來，云朵的邊緣由魚肚白漸漸變得金黃，為宋府的檐角以及屋脊上的鎮鍍上一層金邊，那振翅飛一般的翹起檐角下，一串串古舊的鈴鐺隨風輕。

楊璟還在馬車上遲疑，他想見一見法醫鼻祖宋慈，但又怕宋慈會看出破綻，畢竟自己是那四個失蹤者之一，是沉船案的嫌疑人。

而此時，馬夫早已敲開了府門，門房的守夜老頭許是聽說大小姐回來了，很快就跑回宅子里，不到片刻，一名老者披著外套，急匆匆走了出來。

當楊璟過馬車的窗子看到這名老者之時，他果斷拒絕了宋風雅的邀請。

因為他認得那名老者，這位法醫老祖宗宋慈，竟然就是楊璟昨夜在仁春醫館遇到的那名老神醫！

如今的宋慈正在養老寫書的時期，而陵縣城有數醫館都是宋家的產業，宋老爺子不一定去坐館看診，但偶爾到醫館去巡視一下也是可能的。

楊璟當機立斷拒絕宋風雅的邀請，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宋慈的后，還跟著一個年輕人，正是昨夜差點識破自己份的那個年輕醫士！

宋慈可不比宋風雅，他的目老辣，而且已經聽過楊璟的聲音，楊璟退還銀子的舉，也博得了宋慈的好，如果楊璟出現在宋老爺子的面前，肯定會被認出來！

楊璟如今還沒有調查清楚沉船案的真相，同樣沒有能夠洗自己的嫌疑，甚至無法確定自己的前任主人，到底是不是沉船案的元兇，準備如此不充分的況下，貿然出現在宋慈這等目如炬的智慧老者面前，跟自尋死路本就沒有太大的區別。

眼看著宋慈在府門前翹首以待，宋風雅也變得興起來，用充滿了期待的目看著楊璟。

然而楊璟主意已定，只是故作冷淡地拒絕道：“我只是個山野刁民，可不敢高攀，這就不進去了。”

宋風雅眸黯淡下來，有些失，又有些氣惱，當即朝楊璟說道：“既是如此，你就跟著張證吧，有什麼需要就跟他說好了。”

宋風雅與張證代了一番，而后便朝自家府門走去，楊璟見得府門前的宋慈和那小郎中不斷往這邊看，便讓張證驅車快速離開了。

馬車一路離開了宋府所在的巷口，楊璟仍舊覺著后背發涼，仿佛那個老人的目，能夠穿重重屋舍，看清自己的一般，直到馬車轉了彎兒，徹底離開宋府的范圍，楊璟才安心下來。

從窗外照進馬車，楊璟著漸漸消散的晨霧，又開始思考這樁迷霧一般的案子。

經過了一夜的折騰，楊璟也排除了彭連玉和宋霖這兩個嫌疑，目標卻又再次擴大，自己為了四名失蹤者之一，想到這些，楊璟也是睡意全無，便朝張證說道：“那四名失蹤者都是一些什麼人？可否帶我去拜訪一下這些人的家里？”

雖然楊璟曾經挾持過張證，但如今還要靠著楊璟給宋風雅大小姐制蠱毒，張證也不敢怠慢楊璟，稍稍遲疑便答道：“去看看也好，不過這些失蹤者的家屬都被遷至縣衙之保護起來了，眼下衙門大門還沒開...”

這一遲疑落在楊璟眼中，再看看張證脖頸的傷口又滲出跡，楊璟便改口道：“不如先回住吧，我可以換服，張大哥也可以措置一下傷口。”

對于張證這個仵作，楊璟也沒有太多的惡，反倒多了一些親近，畢竟大家也算同行，張證雖然年紀比自己大一些，但為人嚴謹沉穩，地位低賤卻又有夠正直而有擔當，楊璟也想盡量彌補一下兩人的關系。

果不其然，張證聞言之后，頓時覺得楊璟還是比較善解人意的，當即調轉了方向，回到了自己的住。

這是一不大不小的院落，外頭看起來雖然陳舊簡樸了一些，但里頭還算干凈。

作為一名仵作，張證在縣衙沒有住所，便挨著縣衙租賃了一間小院，好在縣衙雖然地段不錯，但整日有喊冤的打板子的爭爭吵吵的，是故除了一些小店鋪之外，并沒有太多人愿意住在縣衙周遭，房價也便宜。

張證的小院還算寬敞，可惜孑然一，也沒個邊人伺候，楊璟見得此狀，想起自己在現代社會的孤獨生活，難免有些傷其類，便主要求替張證換藥。

張證看不到脖頸傷口的位置，自己換藥很是麻煩，倒也沒有拒絕楊璟。

換了藥之后，張證便取出自己的一套干凈服，讓楊璟換上，二人打算出門去吃些早點。

一路上楊璟已經打聽清楚，那四名失蹤者至關重要，有著極大的嫌疑，知縣大人又要掩蓋案，所以失蹤者的家人都搬了后衙，被衙役和捕快們保護了起來。

楊璟雖然急于找出真相，但縣衙就在旁邊，昨夜到現在滴水粒米未進，也就與張證在門前的小攤上吃起早餐。

張證不是個健談的人，早餐也很簡單，小攤上也沒有聊談心的氛圍，二人匆匆填飽肚子，便三步五步來到了縣衙。

這才剛剛進了縣衙，便見得縣衙人來人往，行匆匆，諸多胥吏和衙役不斷往后衙涌。

楊璟還是第一次進衙門，正興趣地東張西，見得此狀，也是疑竇頓生，便一把拖住一個皂衙役便問道：“出了什麼事？”

那衙役認得張證，見楊璟與之同行，便低聲音道：“曹家夫人中毒了，老郎中已經看過，小命怕是保不住了！”

“曹家夫人？”楊璟聽得中毒二字，心頭頓時一，這曹家的人可是其中一名失蹤者的家屬，楊璟第一時間浮上心頭的便是，殺人滅口！

“快去看看！”

張證也知曉其中利害，當即帶著楊璟來到了后衙。

這后衙本是縣衙的吏居住的地方，按說環境和條件都不錯，但事實卻并非如此。

但見得后衙除了兩三個單獨小院落之外，其余都是一排排的房舍，大多已經陳舊不堪，實在有礙觀瞻。

楊璟想想也就明白了其中道理，這知縣是三年一換，漫說后衙，便是縣衙大堂和門面都懶得修繕，因為等自己修繕好了，也該離任了，誰會用自己任的錢糧來修衙，給下一任員做嫁？

鐵打的胥吏流水的知縣，縣里頭的胥吏都懂得搜刮油水，自然不會住在后衙這些破房子里頭，于是那四名失蹤者的家屬，也就全被安頓在了后衙之中。

楊璟自然不會將心思放在這上面，這四家人里頭極有可能就有一家是他的家人，雖然他的靈魂與這家人沒有太大的關系，但那種脈的羈絆，終究還是讓他覺心跳加速。

張證對后衙很悉，不多時便帶著楊璟進來，前面一小院落已經圍滿了人，楊璟與張證了進去，便聽到一片哭聲。

進了房間一看，一名子正躺在一張草席上，面已經青紫，一張臉腫脹得跟豬頭一樣，上面布滿了可怕的紅疹，脖頸手背等部位也都一樣，一名老婦人正跪在子旁，呼天搶地哭喊著，后站著一個面容嚴厲的老者，以及一個白面紅的年輕人，一個青小丫鬟正著那老婦人的背部。

旁邊一名穿服的中年人，應該就是知縣，四十出頭的樣子，保養極好，正皺著眉頭，后丫環還抱著他的帽，顯然正準備上堂就出了這檔子事。

知縣的面前是個矮胖的老者，正在嚅嚅喏喏著手，旁邊有個學徒在收拾著藥箱，應該就是那位老郎中了。

“大人...老朽已盡力，這位夫人怕是回天乏了...”

那老婦人聽得如此，更是搖晃著昏迷的子，哭得越發厲害，倒是后嚴厲的老人低聲喝了一句：“差不多就行了，何統！”

楊璟見得老者如此冷，心里是既憤慨又疑，見得子的癥狀，他心里已經有了底，便蹲下來，朝那老婦人說道。

“老夫人，可否讓在下查看一下這位夫人的況？”

老婦人聞言，猛然抬頭，見得楊璟戴著面，眼眸之中卻有著一讓人信賴的正氣，當即升涌出一希來。

然而后的白面年輕人卻站出來斥道：“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好看的，你是什麼人，藏頭尾的也敢進縣衙來，要不是這縣衙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放進來，我嫂子能被人害死麼！”

知縣一聽這話，臉頓時沉了下來，那冷老者也是然大怒：“混賬東西，怎麼說話呢！還嫌丟人丟得不夠麼！”

張證見得知縣將目投在了楊璟上，當即上前來，在知縣耳邊低語了幾句，知縣也是出恍然的表來。

“老夫人，這位是宋閣老府上的客人，不妨讓他先看一看況吧。”

老婦人一聽宋閣老三個字，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當即拉著楊璟的袖，哭求道：“原來是宋閣老家的貴客，還請先生救救我這可憐的孩子吧！”

老郎中聽得知縣如此吩咐，頭上也是冒出冷汗來，但他自己也搞狀況，也不好說些什麼。

楊璟當即解下背后的勘察箱，而后朝知縣說道：“煩請大人讓閑雜人等都出去。”

知縣聞言，只是擺了擺手，人群紛紛退出房門，房中只留下子家人以及知縣和老郎中。

適才看見這子，楊璟就覺得這并非中毒的癥狀，更像是過敏休克，掰開子的一看，又了咽部位，看了看瞳孔并未擴散，便確定這是因為過敏休克而導致頭腫脹，引起了機械窒息。

楊璟找來一個小枕頭，墊在子頸后，清除其口鼻，保持氣道通暢，正要解開子前襟的扣子，那白面年輕人又開始嚷了。

“你這賊想干什麼！”

楊璟只是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都這樣了還能干什麼！”

他早知道自己的舉會讓這些古代人產生誤會，但救人要，他也懶得理會。

當他附將耳朵在人左下聆聽心跳之時，慢說冷老者和白面年輕人，便是那老婦人都有些坐不住了，紛紛要阻止楊璟。

好在知縣是個局外人，能夠保持理智，又有足夠的威懾力，知曉楊璟是為了救人，這才出言鎮住了這些家屬，試問便是再喪心病狂的賊，也不會在知縣面前，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個死去的人吧？

楊璟雖然基礎醫學不錯，但一本事都用在死人的上，心里多還是有些張，只是如今也顧不得這許多。

雖然隔著，但楊璟還是聽到了子的微弱心跳，脈搏本來就比心跳更加微弱，子因為機械窒息已經沒有了呼吸，老郎中探不到脈搏，便以為這子已經死了，其實子并未真正死去！

想要救活這個人，只需要讓恢復呼吸便可以了，楊璟稍稍沉，已經拿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