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在楊震突然造訪的時候就已猜到了他的來意，但聽他如此直接問出這話時，鐘裕的心還是忍不住一陣揪，隨后面上也微微出現了為難之意來，只是卻并沒有很快就作出回答。

楊震也不急，只是靜靜地看著面前的昔日故友，等著對方想好說辭。

終于，一苦笑從鐘裕的眉宇間現了出來，他嘆了口氣道：“想不到這些年過去了，你楊二郎依然沒有什麼變化哪。”

“那鐘大人你呢？你又是否因為份的改變而變了曾經的心志？”楊震突然反問了一句。

這讓鐘裕再次一陣愕然，一抹復雜的神迅速流了出來，但很快又被他遮掩了過去：“我為國為民的初衷一直都未曾有過改變！”

楊震并沒有糾纏于這一點，而是再次問了剛才的問題：“鐘大人可否解釋一下，為何在今日的朝堂之上，群臣就沒一個點出北邊邊軍里所存在的弊病的呢？這些并不是什麼太難查的事，我們錦衛能查到，那些言一樣也可以，可為何他們卻不說呢？”

鐘裕定定地看了楊震好一會兒，才問了一句：“你因為那些言史沒有在今日的朝會上針對此點攻訐邊軍將領，所以才來找的我？你甚至以為這一切都是我這個都察院左都史在其中做了手腳？”

“難道不是麼？”楊震毫沒有回避的意思，就這麼直接回著對方，反問道。

鐘裕苦笑搖頭：“二郎，你也太高看我這個左都史的權力了，我就沒有這樣的本事，都察院和朝廷的其他衙門可不相同，我雖忝為言之首，但真正能從我命者可不太多哪。”

“嗯？”楊震也是一愣，對這一點，他還真沒有細究過，只道朝廷衙門都是差不多的，當然是第一把手的權勢最大，下面的人便得聽從指揮，但聽對方的意思，事顯然沒這麼簡單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朝廷六部和其他衙門，里的架構都與楊震一直所悉的沒有兩樣，里面等級森嚴不說，底下的人都要以最上面的員馬首是瞻。無論你是侍郎還是郎中，又或是最底層的書吏、主事，服從上司命令是理所當然的事，不然今后一定有你好果子吃。

可偏偏這個都察院卻是朝廷各衙門中的一大異類。雖然在其中的員份也有高低之別，從最底層的普通言到僉都史、都史，但他們之間的關系卻并不是簡單的從屬關系。相反，每一個言在人格上都是完全獨立的，他們要彈劾，或不想彈劾某人某事都只在他們自的意愿！

做個不那麼恰當的比喻，朝廷的一般衙門就相當于后世的事業單位，一把手二把手什麼的無論地位還是職權都分得清清楚楚，下面的人只能照章辦事，聽令辦事；可這都察院卻是個合的公司了，那些史言算是東，作為董事長的鐘裕雖然有權讓他們做些什麼，但他們也有權不照著辦，而且鐘裕拿他們還沒有太多的辦法。

這是在太祖時就已定下來的規矩，為的自然就是避免有人控制言路，蒙蔽天子了。也正因如此，兩百年下來，大明朝的言總是那麼兇猛，什麼人都敢參，什麼人都敢干，只因他們并不被人鉗制。

聽完鐘裕的簡單解釋后，楊震已明白了個中由，也知道自己確實是有些冤枉對方了。但同時，他心中的疑卻并未就此得解：“既然那些言連你這個都史的話都可以不從，為何這一次卻會集失聲？”

見楊震依然不依不饒地做著追問，鐘裕知道只有把話說了，便苦笑道：“雖然他們不懼我這個左都史，但這天下間卻還是有他們所畏懼之人的。”

“卻是何人？”楊震皺起了眉頭來。這些咬人比瘋狗還兇的家伙居然會怕人？要知道他們有時候可是連天子都敢參奏的，試問這天下間還有比皇帝更大，更不好招惹的存在麼？

還真就有！

至在那些言們眼里，皇帝并不是最可怕的，哪怕因為參皇帝而惹得龍大怒，把你拉出去廷杖，或是直接革職，對他們來說也不是太嚴重的事，因為這樣一來，他們在仕林中的名聲將鵲起，說不定反而是好事。

可要是得罪了那個人，他們不但會丟罷職，就是作為言清流最看重，也可能唯一的依仗的名聲也會因此盡喪，為被人所唾棄的存在。

“他們最懼者，不是天子，更不是我這個名義上的上司，而是天！”鐘裕終于道出了答案。

天，并不是天上的神，而是吏部尚書的稱。因為大唐武則天當政時改六部為天地春夏秋冬之名，位列首位的吏部尚書就被人尊稱為了天。

見楊震依然是一副疑的模樣，鐘裕就再次解釋道：“其實他們所懼者，也不是什麼吏部尚書，而是京察！負責京察的，正是吏部尚書。”

這一回，楊震總算是明白個中道理了。雖然他的份一直是在朝廷場系之外的，什麼京察外察的也與他沒有關系，但兄長之前可沒被這事所折騰。

所謂京察，便是每三年一次，由吏部尚書牽頭的，對京城里四品以下員的考核。倘若有查出其犯有貪、酷、無為、不謹、年老、有疾、浮躁、才弱等病的，便能將之從京的序列里剔除掉。如此一來，你不但丟了，還得背負上一些罪名，這對所有大明員來說都是噩夢了。

而這還不是最坑爹的，畢竟吏部平時也有自己的差事要辦，是不可能真個了解那百上千京們的況的，或許這由錦衛來做倒是更有說服力。但他們卻有自己的辦法，我們確實不知道你們有什麼功過，那就由員們自己來寫吧！

就跟后世單位年終時寫總結一樣，除了寫些什麼績優勢之類的，最后也總要寫一些自己的缺點和不足吧？每次京察時，京們也要寫這麼份東西，所以若接下來吏部要拿你的不是理由證據就更充分了，因為那都是你自己寫的呀。

當然，或許有人會說，那他們干脆就別寫自己的過錯什麼的就得了。但這也不行，因為那樣人家也能抓你的把柄，一個自大不謹或是浮躁的帽子，就能奪了你頭上的烏紗。

其實說白了，這就是吏部能夠穩穩立于六部之首，幾乎可與閣分庭抗禮的依仗所在了。深明制衡之道的先帝們，就是靠著這個，才能讓閣無法太強的。當然，張居正這樣的存在就另當別論了。

在好一陣沉默后，楊震才點頭道：“我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吏部尚書嚴清在其中發了話了？”

鐘裕沒有作聲，卻也算是默認了。

可楊震卻也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會包庇那些犯下了無數錯誤，致使出現如今危局的邊關將領們。他也不想弄明白這一切，既然在這事上鐘裕并沒有扮演太重要的角，他自然就不必再有所顧忌了：“如此，我明白了。既然鐘大人還有那些言們沒一個肯向陛下說實話的，那說不得，這得罪人的事就要由我這個錦衛都督來說了。”說著楊震便站起了來，想要告辭。

“不可！”聽出他言下之意的鐘裕頓時就慌了，趕道。m.166xs.cc

這讓楊震為之一愣，不明白鐘裕為何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

稍作沉默之后，鐘裕方才道：“剛才我所說的，只是那些一般的言未曾上疏直奏北地種種弊病的原因，但這卻不是所有人都不談此事的原因。”

不錯，吏部所能威懾的，也只是六七品的言而已，但朝中還有不不在其控制里的言呢，至鐘裕就不是吏部尚書能控制得了的。

楊震明白過來后，便拿目定定地看著對方，雖然沒有說話，但其心思已表無疑。

鐘裕神凝重地道：“你以為我不想為國家除此蠹蟲麼？不，非不愿，實是不能哪。現在的邊軍看著與當年沒有什麼兩樣，但其部早不是那番景了。就兵部所得來的報看，那些貪贓枉法的將領，早已把軍權控制在手，那些真正能戰的軍隊，都是他們的親信，牽一發而全哪。尤其是在如今這個況下，倘若再不顧一切地拿他們開刀，結果將不堪設想！如今的北地，可不得哪！”

“不得？”楊震重復了一遍這句話，一抹森冷的笑意從邊綻放了出來：“正是因為有這樣的顧慮，所以你們才放任他們不斷侵蝕大明邊軍，最終鬧到如今這個地步？鐘大人，你可還記得當初我們在大同所做的一切麼？”

“我……”鐘裕張了張，目最終沒敢與楊震相。

看著這個模樣依舊，卻已分外陌生的故友，楊震長長地一嘆，沒再說什麼，只一拱手，便昂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