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頗顯空曠的殿宇之中，兩人相向，一坐一立，坐者是君，立者是臣。

君是當今大明天子，已偶崢嶸的君萬歷，臣則是閣首輔，已漸暮年的老臣申時行。在見禮之后，這一君一臣居然良久都沒有開口說話。

萬歷對于接見申時行心里是頗不愿的，他也怕自己被這位油明的老臣給看破或說服。但對方畢竟是三朝老臣，且位極人臣，不可將他與其他員等同起來，只能勉強召見了。

而申時行，在這一次近距離地看到天子后，心里也是一陣慨。這位年輕的天子在不知不覺間已真正擁有了王者的風范，讓他一時竟有些敬畏，不敢隨意開口。

但責任在，申時行又不能不開這個口，便在提振了一下心氣后道：“陛下，臣今日唐突拜見只為一事——近日錦衛突然大肆拿捕各衙門員，可是出自陛下的諭旨麼？”本來還打算繞圈子，委婉說話的他這時卻因為心中的忌憚居然問得如此直接，話一出口，連申時行自己都不覺有些吃驚。

萬歷也愣了一下，沒想到對方如此直白就興師問罪來了。好在此事上他早有準備，倒也不顯得有多慌張，只是微一點頭：“不錯，這正是朕錦衛去辦的。”

“不知這些員所犯何罪，竟要勞錦衛？”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問了，那就一直強下去吧。

萬歷似笑非笑地看了對方一眼：“申閣老你為閣首輔，怎會不知個中由呢？這些人目無君上，隨意編排議論朕之是非，朕為天子難道就不能將他們拿下小懲大誡一番麼？”

“這個……”申時行的話語便是一窒，他沒料到皇帝的回答竟如此直白，這讓一向油的他都有些難以接招了。好在他在場沉浮日久，早煉出了過人的心智與膽，很快便又說道：“這些員的奏疏縱然有不周之，畢竟也是一片拳拳的為國之心哪，還陛下莫要因一時之氣而傷了他們，這可是堵塞言路的大事，不可不防哪。”

“朕剛才說了，這不過是小懲大誡罷了，自不會太過為難他們。不過……”說著便是一頓，眼中卻有閃爍的芒。

本來聽他這麼道來申時行還稍微松了口氣，但隨后聽到又有轉折，便心里又是一，趕問道：“陛下還有什麼顧慮麼？”

“不過有件事朕卻是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的。”萬歷看著申時行，用恨恨的語調道：“朕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人如此膽大，居然把這等妖言給散播了出來，致使百如此議論紛紛，就是后宮也不得安寧。”

被皇帝如此幽幽的目一盯，申時行不覺打了個突，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有些詫異道：“難道陛下以為那《憂危竑議》一文是朝中員所作？”

“除了他們，朕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有這等膽子與本事了。所以，在查出此事的真正元兇之前，人是一定要抓，更不會放的。”萬歷終于把自己的底線給說了出來。

申時行頓時就有些急了：“陛下，臣以為此事很值得商榷，或許并非您所想的那樣……”他確實不認為這個《憂危竑議》一文是朝中某位員所作，便想要代為解釋一番。

只可惜，皇帝不給他這個機會，只一擺手：“到底如何，朕已把一切都托給了錦衛的人，你有什麼話大可與他們說去。朕累了，有別的什麼事待過幾日再說吧。”說著，旁的太監已上前扶起了皇帝，后者便緩步離開了這偏殿。

這讓申時行很有些無奈，皇帝都這麼說了，還下了逐客令，他作為臣子的還能如何，只好再度跪下，以大禮送天子離開了。

待申時行從皇宮出來，邊頓時就圍上了一圈的員，他們都急著要知道此行的結果呢：“怎麼樣，陛下可有改變主意麼？”

“申閣老，陛下是怎麼說的？”……

面對著眾人殷切的目，申時行不覺有些愧汗，半晌才道：“陛下心意已決，本不給老夫勸諫的機會哪。只說他錦衛拿人是為了查出那《憂危竑議》一文出于何人之手，查不出這一點，只怕是……”

“這如何使得？”

“是啊，倘若他們一日查不出來，這些員就要關上一日，一年查不出，就要關人一年麼？真真是豈有此理！”

“就是，此事斷不能就這樣下去……”眾員紛紛說著反對的話，有一點他們沒有提出來，那就是誰也不敢保證錦衛的人不會繼續拿人，甚至連自己都被拿到詔獄去哪。

雖然近幾年來的錦衛頗為低調，但正所謂哥雖不在江湖，但江湖依然有哥的傳說，錦衛當初的種種可怕手段大家還是深有會的，只要一想起有可能被抓著投進詔獄，他們便是一陣心慌，更別提到了那里還可能遭非人的折磨了。

但這些人也就只敢在這兒嚷幾句罷了，真他們去和錦衛鬧他們還真沒這個膽子，所以最終所有人的目都再次落到了申時行的上，這等大事，還是得由他來做主哪……

被這些家伙用企求，期盼的目盯著，申時行就到一陣頭大。本來自己完全可以置事外的，怎麼最后反倒是殺在了第一線了？而更他氣悶的是，這事上自己還真就推不了，誰自己有著百之首的虛名呢？而且，事都已經接下來了，也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申時行便是一聲長嘆：“也罷，我再幫你們這一遭便是了，去和錦衛的人打打道。”

眾人聽他這麼道來，心下便是一喜，剛道謝，卻見申時行又道：“不過在此之前本閣卻還有幾句話要說。”

“但請閣老訓示。”此時的眾人那是相當的虛心，滿是謹教的模樣。

“有句丑話要說在前面，本閣這麼做是為了大家，卻不只是為了替你們保住面。天子已直言要查出那散播妖書的元兇，所以要想救其他人，這個元兇是一定要被確認的，你們明白我的意思麼？”申時行正道。

眾人互相看了幾眼，便紛紛點頭表示認同。

申時行又道：“你們中間可有那真正的元兇？若有的話，現在便站出來，本閣或還能幫他說說話，不然一旦是被錦衛給查出來的，結果就不必說了吧？”

眾人再次面面相覷，但這一回互相的目一接上后，便迅速分開。隨后，所有人都搖起了頭來：“咱們豈會干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來？”

“好吧，本閣信你們便是了。”申時行嘆了口氣：“待我去和那楊震談了話后再看結果吧。”

“那一切就有勞閣老了。”眾人紛紛拱手，心卻總算安了一些。

次日一早，鎮司。

“都督，閣首輔申時行在外求見。”楊震才剛來衙門不久，還沒來得及理什麼事務呢，就有人趕來稟報道。

聽到這話，楊震明顯愣了一愣，繼而角浮現了一笑意來：“看來他們真有些急了，我還估計著要再等上兩天才有人上門呢，而且來的居然還是堂堂的閣首輔。”想著這些，楊震已站起了來：“走，上其他幾位大人，咱們去門外迎一迎吧。”

幾名手下聽他這麼說來，都不覺有些驚訝，自家都督也太給對方面子了吧。大家都能猜到這位閣首輔為什麼會來鎮司，那是有求于自己哪，都督又何必降了自己份呢？

雖然心下不解，但楊震一聲令下，眾人卻還是迅速照辦。很快地，幾十名鎮司里的重要人就都隨在楊震后，來到了大門前，迎請申時行。

申時行這時站在這個極其陌生的所在，心里還有些七上八下呢。說實在的，他在京城場也混跡了數十年了，可今日才第一遭來到這個久聞其名的地方，卻不知楊震他們會給自己來怎麼樣的一套下馬威。

可結果，卻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在等了片刻后，那兩扇黑漆大門便轟然開，隨后他就看到一大群笑得滿臉熱的漢子迎了出來，當先那位赫然正是常平侯，錦衛都督楊震。

楊震居然親自率人出來迎接自己，這讓申時行先是到了一陣自得，自己這個閣首輔畢竟份不一般哪。但隨后，卻又暗生警惕，對方在如此況下還能給予自己這麼高的禮遇，足可見楊震確實非常人可比。

正想著間，楊震已大步來到了申時行的面前，拱手施禮道：“下見過申閣老，閣老有什麼吩咐個人過來傳句話就是了，何必親自紆尊降貴地跑這一趟呢？”

這一番話說得極其在理，態度也很是誠懇，讓申時行只能回禮笑道：“本閣這也是被無奈哪，只有來求見你楊都督了！”

“卻不知是什麼要事，能讓閣老如此上心？”說著，楊震已引了對方直往里而去。

而申時行在看了楊震和其他那些錦衛的人一眼后道：“還不是為的最近朝臣不斷被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