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心坐在私人診所的走廊里，過對面半敞開的門，著坐在里面的拔影。

鐘銘背對著門口而坐，傷的手臂上袖子高高挽起，結痂干涸的漬看上去目驚心，但他卻好像并不在意，一手正拿著電話，神淡漠的在說些什麼。

正靠著柜臺和華人小護士說笑的方町，這時走了回來，一屁坐到隋心邊，同時將小護士的電話號碼塞進兜里。

只見他掃了隋心一眼，嗤笑出聲：“太明顯了，丫頭。”

“什麼？”隋心一愣。

方町揚了揚下，指向對面房間：“你的喜歡太明顯了。”

隋心這才反應過來，別開臉。

只聽一聲輕笑，方町又說：“問你兩個問題。”

語氣里著認真。

“什麼？”

方町雙手抬高撐著后腦，姿態閑適自在，既不急躁也不輕慢。

“第一，你為什麼喜歡他？”

空氣似乎凝結了一秒，隋心瞬間陷沉默。

方町頗有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眼角輕挑：“那我這麼問吧，我和他認識你的時間差不多，我們都拿你當小妹妹。為什麼你只拿我當哥哥？”

隋心一愣，下意識向方町，見他也正著自己，眼神專注。

“你有那麼多朋友，又不缺我一個。”

“這是兩回事。”方町聲音很淡：“我只是想知道，問題到底出現在哪里。”

——

問題出現在哪里？隋心也答不上來。

如果“喜歡”可以追溯源，找到問題癥結，甚至按照軌跡鋪陳，那麼一定會用心經營和他相的每一分鐘，絕不會像現在這樣。

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奢，又如何能找到問題？

思及此，隨便搪塞了個借口：“也許，是因為我們兩家一樣窮吧。”

“什麼？”

“兩個窮人，自然是一個世界里的人。”

“就因為這個？”方町笑了，笑意卻未及眼底：“你為什麼會覺得他沒錢？如果我告訴你，他兜里的錢比我多呢？”

“怎麼可能。你一年換一輛車，沒有低于二十萬的，他開的卻是二手車，就是原價買也沒你的貴。再說，他是拿著全額獎學金來這里念書的，還沒畢業就開始找工作。從小到大，他都在勤工儉學，如果真的有錢，何必這麼辛苦？像你一樣玩車玩音樂就行了。”

有那一瞬間，方町看的眼神里寫滿了荒謬。

然后，他側過臉，目不斜視的著遠方：“第二個問題，暗是什麼滋味。”

“我也說不好，大概就是地喜歡，見不到的時候會想，見到了又想掩飾，不敢告白，心里特別特別忐忑，又有點開心……”

方町沉默的聽著，眼神越發古怪。

隋心見狀，在他眼前揮了揮手：“過那麼多朋友，會不知道什麼是暗麼？暗和喜歡差不多的。”

還以為方町會說：“廢話，我會不知道嗎！”

然而，方町卻匆匆瞥了一眼，聲音極輕道：“我從沒有過那種覺。”

——

方町的車一向開得很快。

剛從醫院出來，車子就掛上快擋，很快上了高速路，但他卻還不滿意這個速度，又換了一檔，泄憤似的腳下用力一踩。

然后，就聽到他煩躁的聲音：“我說你什麼時候換輛好點的車？”

正在假寐的鐘銘懶洋洋的睜眼：“再好的車也不起你折騰。”

方町輕笑：“這個比喻不像車，倒像是人。”

一直默不作聲的隋心，用力咳了一下：“說話注意點，我還在呢！”

方町挑了挑眉：“哦，對了，你還未年。”

“誰未年，我已經十八了。”

“你都十八了？”方町故作驚訝，半真半假的過后照鏡瞄了一眼：“看發育不像啊？”

隋心一下子漲紅臉，剛要反駁，鐘銘的手機卻在此時響起。

電話接起時，低沉的嗓音淡漠如水：“……主不用，但底托的設計要改……即使是底托也有可能為客人挑剔的理由。如果設計師還有疑問，讓他跟我說。”

電話掛斷，只聽方町說：“這麼晚了還不忘工作。”

說話間，他將收音機打開，電臺DJ播放的歌很快充滿整個車廂。

——

隋心卻沒有被這樣優的旋律染，思緒因剛才的電話突然變得很。

其實有些事，從來沒有忘記，還時常拿出來提醒自己。

比如，當第一次數學考了五十九分時，鐘銘已經以年級第一的績輕松過中考；小學畢業時，鐘銘考上了重點大學，并且當上學生會主席；等終于送走了初中三年，鐘銘即將畢業，他和方町的校樂隊舉辦了最后一場告別演出，同一年他還拿下大學生運會長跑冠軍。

和他們整整相差六歲，雖然不是第一天知道這個事實。

可是那些年他們見面的次數實在太多太多，多到以為那樣的差距不會構任何威脅，即便時一瀉千里，即使許多的不變都已開始改變。

那絕不是飛躍半個地球的距離，而是當仍在應付學業，疲于面對不的同齡人，他們已經步社會……

直到現在，隋心仍清楚地記得，剛認識他們時的場景。

也是在那時候，剛升上小學三年級的，第一次在小區里見到方町。

他就住在隔壁樓，是附近那所重點學校里兩大學霸之一，據說還是學校里的扛把子，在他的保護下，四周的小混混沒有敢過界的。

而生們則將他比喻后勁兒綿長的白酒，看上去干凈純粹不起泡，口卻能刺穿味蕾，后勁兒更是脆生生的霸道，會在人最沒防范的時候將其撂倒。

大概是出于“大樹底下好乘涼”的想法吧，隋心在小區里蹲守了幾天，終于等到了方町，然后想也不想就沖上去，默默的和他后的兩個跟班站在一起，仰著頭認真的看著他。

永遠都忘不了方町回過頭來，乍見到時臉上出的微妙：“呵，哪來的丫頭片子？”

然后，就在方町的跟班要將隋心轟走時，方町卻抬手扔過來一大包薯片。

隋心下意識的接住，愣愣的看著他笑。

以為已經得到了方町的默許，以后就有靠山了。

可是這樣的想法還不到兩天，方町就消失了。聽說是做珠寶開發商的父母去外地談買賣，特意向學校請了假，帶他一起出去見識世面。

這一消失，就是半個月。

——

也就是在那段時間里的某一天，隋心遇見了鐘銘。

那天，是學校舉行合唱比賽的日子，以班級為單位，所有同學都要穿上最好看的連出席。

為了這場比賽，隋心特意穿著最喜歡的蓬蓬到場，還以為會到表揚。

沒想到老師一轉眼就讓站在隊尾的，和指揮手換子。

指揮手的子是隋心最討厭的綠，連鏡子都不敢照，整場比賽不肯張開唱一句，只是睜大眼，用盡全力氣不讓眼淚流下來。

到了中午，隋心又被數學老師到辦公室。

隋心還沒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就聽“啪”的一聲，一張五十九分的數學考卷被數學老師拍在桌上。

隋心一下子白了臉，說不出話，雖然已經穿回了黃蓬蓬，卻覺得自己渾上下都臟。

就這樣，抱著生命里第一個五十九分回到小區里，卻不敢回家，只是蹲在花壇邊，在一張廢紙上反復模仿著母親程欣榮的連筆簽名。

直到腦瓜頂上就傳來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五十九分？”

隋心一下子抬起頭，就著初春的日頭，見了一張清俊的臉，還有那雙猶如兩潭深湖的眸子，幾乎要將吸進去。

隋心知道他，是和方町并駕齊驅的兩大學霸之一，鐘銘。

連忙就要將卷子藏起來。

可是就見鐘銘指尖一挑，考卷轉眼就被他在手里。

然后，就聽到他低聲問：“是不是怎麼都找不出那一分扣在哪里？”

隋心一下子就忘記了掙扎，愣愣的向他，就像是在自己橫沖直撞的人生里，見了指路明燈。

考卷在他指尖晃了兩下，黑眸里晃過一笑意：“現在你有兩條路走，要不就找人模仿家長簽名，要不就回家和你爸媽認錯。”

判決書一下，隋心陷了長達半分鐘的沉默，腦中閃過母親程欣榮生氣的樣子。

接著，就將作業本里程欣榮的原版簽名找出來，攤在鐘銘面前，聲音糯糯：“那你會簽麼？”

鐘銘掃了一眼，又很快垂眸，隨即從的鉛筆盒里撿起一支筆，利落的在績旁簽下那三個字。

然而，就在隋心抱著考卷準備道謝時，又聽到那道似笑非笑的聲音：“這次過了，那下回呢？還準備找人代簽麼？”

——

下回？

隋心連想都不敢想。

雖然卻已經意識到，這次不及格可能只是學渣路的開始。

隋心皺著眉想了一會兒，就從書包里翻出兩個棒棒糖，捧到鐘銘面前：“哥哥，你能教我麼？”

那雙黑眸意味難辨的打量著好一會兒，才從手心里拿起一只，拆掉糖紙，微微勾起的薄吐出兩個字：“張。”

隋心就乖乖地張開，味蕾瞬間被融化了。

“來，我教你。”

低沉的嗓音宛如天籟。

——

臨近晚上十點，隋心被先一步送回家。

方町又開車將鐘銘送到他臨時外租的公寓。

整棟公寓被分三個部分，一個部分屬于房東，在樓下，另外兩個部分屬于房客，一左一右。

鐘銘住在左邊，房間只有十平米，家簡單古樸，除了必要的單人床、書桌和柜，再沒有其它大件家。

方町一路上都很安靜，直到來到鐘銘的房門口，靠著門框向里面掃了一眼，才說：“你打算一直住在這里？不搬回家？”

“這里比較方便。”

鐘銘將藥隨手放在書桌上，高大的影襯著整間屋子變得狹小許多。

“既然已經認祖歸宗了，就趁做決定吧。你媽昨天上午又給我打了個電話，讓我勸你。”

鐘銘不語，回過頭時，沉黑的眸子過去，眉梢微微挑起。

“還有。”方町站直子，神微斂：“丫頭突然來這兒是為了什麼，你心里也有數。”

一陣沉默。

“如果一點想法都沒有，就趁早說清楚。”

——

直到樓下再度響起引擎聲，鐘銘才起關上房門，坐回到床邊，從旁邊的珠寶設計書里拿出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三人合照。

左邊是方町，右邊是他，中間是笑容僵的隋心。

照片里的隋心頭發剪得很短，五還沒有長開，也沒有現在白皙，唯有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和兩排長而卷翹的睫，毫未變。

糲的指腹緩緩劃過那張小臉。

手機卻在此時突然響起，進來一條短信。

【什麼時候回家一趟，和你爸吃頓飯。你爸朋友的兒也來了溫哥華，你們正好見一面。盡快給我答復。】

鐘銘垂下眸子，將照片放回書里，轉而撥通方町的手機。

“喂。”方町的聲音和著音樂聲傳了進來。

靜默片刻，低沉的嗓音才緩緩發出：“今天在學校和一個同學打起來了，這事可能還會有下文。這幾天你要是沒什麼事，就去學校看看。”

方町沉默半響，口吻輕慢：“決定了？就這麼冷著，不怕傷著？”

未留空隙，傳來一聲低笑：“小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