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通知時路渺盯著公告欄晃神了好一會兒。

沒想到是這樣一個結果，哪怕肖湛昨晚已意有所指，也沒想到會嚴重到直接淘汰。

知道做得不夠好，但是這樣的結果還是完全超出了的預期。

公示欄前圍了不人，都是同批進來的同事。對于這樣的結果，有人慶幸，也有人同，看著的眼神帶了幾分憐憫和擔心。

朝夕相了幾個月，早有了，誰也舍不得誰離開，但蓋了公示出來的結果，基本沒有回旋的余地。

“渺渺，要不我陪你去找劉副問問怎麼回事吧？”姚玲玲與路渺最要好，看著路渺褪盡的臉，總有些擔心。

怎麼也想不明白，路渺怎麼會被淘汰，明明那麼認真，那麼優秀，演習時還意外破獲了一起藏毒案。

路渺點點頭，也不知道哪里出問題了，心很慌，也有些難堪，轉過時腳還打了個趔趄，有些。

明知道結果已定，找劉副也不可能改變什麼，但不能不找他，那是唯一可能留下的機會。

劉副就在辦公室，肖湛也在，他們早已擬好了一套應對的說辭。

“路渺，我知道，你很努力，也很認真負責，這很難得。但咱這行不比其他，可以悠著來，咱是時刻把命拎在手上的，容不得一一毫的閃失。你各方面都很優秀，但應急反應和應變反應確實欠缺了些，這恰恰是最致命的。子彈不長眼，它不會等你反應過來了再朝你飛來。”

路渺微張的因這一番話而抿，他已經告訴答案了，這就是被淘汰的原因，的應急能力和應變能力不行，不適合。

是知道自己的問題的，一直都知道，天生比不得別人反應快，很小的時候就一直被嫌棄愚笨，不機靈，也不靈活，笨手笨腳，在徐家如此，在路家也是。

已經很努力在克服了，以為已經沒問題了，沒想到還是沒能過來。

濃濃的挫敗幾乎將淹沒。

很難，不知道為什麼還是不行，明明已經很努力了。

“路渺……”放緩的嗓音稍稍將喚回，抬眸，目是劉副略微不忍的眼神，以為會有轉機，但他出口的話卻掐滅了最后一希。

他說，“路渺，應急只是一種本能。至于應變能力，有些人可能就是要先天因素影響大一些，比如多質的人就會比粘質的人應變能力高一些。我們在做職業選擇和人生的其他選擇時，除了考慮客觀條件和個人興趣外，可能還得考慮一下，個人的應變能力，是否適應這樣的職業選擇，你說是吧？”

先天嗎？

翕了下，看著他的眼睛睜得圓大，有些，想反駁，終是無從反駁起，犯的錯誤是如此明顯。

“劉副……真的不能……再……再給我一個機會了嗎？”細弱蚊蚋的聲音低低響起，帶著幾分怯生生，人看著也有些可憐。

劉副幾乎要收回決定，卻還是著自己緩緩點了頭：“恐怕不行。”

眼中最后一亮熄滅，嚨有些哽，卻還是低低地和他道謝，沒敢再強求。

淘汰，便意味著離開。

還在集訓期，住的集宿舍。

路渺第二天上午就從宿舍搬了出來。

家不在安城市里，從學校畢業就直接進了警隊集訓，在安城沒房子，也沒錢，被淘汰得太突然，沒地方去，不得不先回家。

家就在安城郊區農村，差不多兩個小時的班車。

家里很破，只有三間屋子的小平房，墻壁已經被風雨腐蝕得斑駁，到是青苔。

有三個姐姐，都早早嫁了人，嫁得不遠，都在周邊村子里，最大的也只比大四歲。

嫁得近，嫁得也不好，自然也常常帶著孩子回娘家住。

回到家時二姐和三姐都在，各自帶著孩子，就在屋前的空地上坐著，鄰居幾個大嬸也都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路渺和們都不，五歲多才被送回了這里，在那個年紀的認知里，一直覺得的爸爸媽媽就是徐迦沿爸爸媽媽，從懂事起就是他們爸爸媽媽的，因此他們扔下開車走的時候，盡管很恐慌，很害怕，但一直相信陳琪說的，他們會回來看，會來接回去。

一直在等他們，也一直害怕他們不回來接了。完全陌生的環境讓恐懼，接納不了們，也融不進去。

很多時候只是一個人坐在角落里，怯怯地看著他們，也不敢說話。

的母親，算不得對好，也算不得差。

這個家太窮，連著四個兒，就是養不起了才把送人的，沒想到又被送了回來。

家里突然多了一張，母親額頭的褶皺只增不減。剛開始看到一個人坐在角落不說話時，還試圖過來和說話，但那時太小了，也完全適應不了這種突然被扔下的恐慌，不知道該怎麼辦，任怎麼哄怎麼勸，就只是怯怯地看著，不敢說話。

慢慢地也沒再管，這樣一個被生活得不過氣的家庭，不出太多的時間來等待的接納，對只有搖頭嘆氣，和指派一些小活兒給做，比如喂喂，喂喂狗。

那時唯一會陪伴的就那些小，以及的弟弟，路小。

路小小一歲，剛回來時他也還小，大概因著年齡相近，他蹭到邊，在面前叨叨個沒完，看鼓著眼睛看他不說話他也不敢說了，就安靜地陪蹲角落。

很說話，但很乖，幾乎是別人讓做什麼就做什麼，那時真覺得，乖乖聽話了，的爸爸媽媽會來接的，很想回家，也很想回學校。

如今長大了，再沒有小時候那種無助和恐慌，但到底是不太，因此看到坐在家門前的家人和鄰居時，也只是打了聲招呼而已。

的突然回來讓們很是詫異。

“怎麼突然回來了？”母親問。

“隊里……放假了。”

們沒再追問，回了房，屋外傳來低低的談聲。

“又不是過年過節的，放什麼假啊。”

“我家小四也在里面實習沒聽說放假啊。”

“你幫我打電話問問怎麼回事……”

“好。”

“誒，小四啊，渺渺說隊里放假了你怎麼沒回家啊……什麼……不是放假……哦哦……”

“他怎麼說……”

“說是被開除了……”

……

屋外傳來短暫的沉默，之后談聲再起……

“怎麼就給開除了……唉……以前就說這孩子笨，不是讀書的料，小非得退學讓去……”

“媽，你小聲點……小都那樣了說這些也沒什麼用……”

“要不是非得讀書小也不會……現在小沒了又這樣，還指著能……唉……”

……

低低的嘆息伴著抑著的哽咽。

路渺站在房間桌子前，聽著外邊刻意低的細碎的談，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心里像堵著什麼，越發地難。

旁邊的窗上掛著個老舊的風鈴，被風吹得“叮當”作響。

“你能不能帶我回去找我媽媽……”

“我想回學校，可不可以讓我去找我的同學們玩……”

六歲的拽著母親的腳，小聲問著。

八歲前幾乎沒說過一句話，偶爾說起也只有這兩句，每隔兩個月覺得已經很聽話的時候就小心翼翼地去求，但直到八歲才上的學。

看著別的小朋友背上書包上學，噎著拽角，說想去學校。

從三歲上兒園，一直到五歲半突然被扔回這里，那時想的還是想回到兒園，喜歡和其他小朋友在一起，喜歡放學后抓著鐵門站在校門口，一遍遍地念著那句“如果有一天，你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誰的……”的廣告詞，一邊等著的媽媽來接。

那一次路小也幫拽住了母親的手，仰著頭，幫求著的母親，說他想要和姐姐一起上學。

的母親最后答應了他，拼著連生了四個兒才有的兒子，對他幾乎予取予求。

路小……路小……

路渺手指輕著風鈴上的玻璃，玻璃已經有些碎了，被割了下。

路渺看著指尖上慢慢沁出的，好一會兒才收回了手。

“你的應急和應變能力確實欠缺了些……應急是一種本能，應變能力有些人確實容易先天條件影響……”劉副的話還在耳邊。

路渺看著手指上的小傷口，不明白怎麼又被割到了，明明得那樣慢了……

三姐推門進來，看站在窗口出神，了一聲。

“你沒事吧？”

問，有些擔心剛才的討論讓聽到了，但看又像慣常的樣子，只茫然地搖搖頭，又放下心來。

和這個妹妹親近不起來，可能是因為被抱養過的關系，記憶里就是這種愚愚笨笨，遲鈍，反應慢的樣子。

心里嘆口氣，已聽到路渺緩緩道：“三姐，我晚點還得回去，今晚可能不能留在家里吃飯了，一會兒別煮我的飯了。”

古怪地打量了一眼，而后點點頭：“好。”

路渺當天下午便回了安城，剛畢業，沒什麼錢，實習期也沒什麼工資，也給爸媽寄了些，上就只剩下兩千塊錢。

安城單間普遍800起，押一付三，連房子都租不起，不得不在網上找了個小旅館，很破，25一晚上，連窗戶都是壞的，只有一塊板險險擋著。

房間很小，只有一張桌子，和一張木板搭起的舊床，床底下被各類雜塞得結結實實。

許久沒清理的緣故，屋里不時散發出陣陣腐臭味，像老鼠尸的腐爛味，不重，還可以忍。

路渺沒什麼心，擱下行李箱，已心不在焉地在床上坐了下來，得老舊的床板“咿呀”作響。

床邊的桌上擱著臺同樣破舊的小風扇，估計是上任房客離開時忘記關，一直在“咔咔”轉著。

風扇前半部分護罩已不見蹤影，扇葉正以著很慢的速度在一下一下地轉著，很慢，慢到路渺以為出手就能輕易抓住扇葉，但并沒有。

指尖過去，被扇葉劃了道口子，細細的刺疼從神經末梢傳來。

路渺有些怔，這麼慢的速度還是抓不住。

難怪劉副會不要。

本就不適合這個行業，一直以來都知道的。

大學學第一年，的能訓練幾乎就沒及格過，尤其是靈敏度，似乎天生就反神經比較長般，別人遇到危險總能馬上警覺起來，就是不行。瞞著所有人，每天晚上去訓練場訓練，好不容易才漸漸有了起，而且似乎在越來越好。至在看來，是越來越好了的。

原來并沒有。

可是不能離開緝毒隊，也不想離開。

還沒找到路小，還沒把那些人一個個繩之以法。

這麼多年，唯一執著的，不過是為一名緝毒警。

每天沒日沒夜地學習、訓練，自己去識別各類毒品，就是想著畢業后順利進緝毒隊。

明明已經進去了，以為的努力終于得到認可了的，沒想到……

路渺不知道還能怎麼提高自己的反應能力。

視線還停留在轉著的扇葉上，指尖上的刺疼也還在。

如果能抓住它們……

手巍巍地朝它過去，快接近時，又因憶起剛才的刺疼瑟了下。

微微抿，路渺盯著那扇葉看了會兒，還是將手了出去，刺疼再次襲來，回手，又試，又被割了下，再去試，再被割到，再試……

一整晚，路渺幾乎就在那試著抓那風扇葉，從第一檔調到最高檔。

不知道這個方法可不可行，就想不斷地給自己刺激，讓自己敏起來，也想告訴劉副，的應急反應和靈敏度是可以后天訓練好的。

天快亮時終于能抓住最高速旋轉的扇葉，人很困，滿手傷痕，心里卻是滿足的，至找到了一個說服劉副的理由。

下午時去找了劉副。

劉副看到時有些意外，他知道昨天已經走了，他還在猜測會不會回來，什麼時候回來，沒想到這麼快就回了。

依然是咬著怯生生看他的模樣，整個人狀態看著很不好，眼睛有些浮腫，布滿，眼神卻是倔強而堅韌的。

他沖微微挑眉：“路渺，有事？”

習慣地咬，輕輕點頭，看著有些膽怯，卻還是把話說了出來：“我想請劉副再給我一個機會。”

劉副眉梢挑得更高。

局促地絞著手指：“能……先借我個風扇嗎？”

“……”

劉副奇怪看了一眼，卻還是從辦公桌下移出了把小風扇，給，看著將頭上，一個晃神的功夫，卻見已將手向高速轉的扇葉。

喬澤剛好進來，面微微一變：“做什麼？”

突然的出聲嚇到了路渺，一個失手又被扇葉割到了。

“腦子沒事吧？”喬澤上前一步，視線落在臉上。

路渺抿著沒應他，眼睛專注看著轉的扇葉，手冷不丁又了過去，在喬澤和劉副阻止前，已牢牢住了扇葉。

抬起頭，看向劉副：“劉副，您告訴我，應急是本能，應變能力可能先天因素影響大一些。”

“可是我覺得，這個真的可以后天練好的。”松開了著扇葉的手指，垂下的視線重新落回轉的扇葉上，“像這個，也是要考驗速度和反應能力的，一開始我也抓不住，可是練習過后，還是可以抓住它們的。”

音落，手也再次向扇葉，但刺疼未及襲來，手腕已被一只手掌牢牢握住。

愣愣扭頭，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俊臉。

喬澤單手推開了風扇，另一手還握著手腕，視線也落在了手上，看到白手指上大大小小的傷痕時，眉心攏了攏。

那幾手指幾乎可以用目驚心來形容，傷口麻麻，還滲著，幾無一完好。

他視線落回臉上。

“沒發燒吧？”另一手掌向額頭。

溫熱的落下時，路渺窘迫地后退了一步：“我沒瘋的。”

人又看向劉副：“同樣的道理，您擔心的問題我也是可以通過后天努力避免的，我真的不會拖累任何人的。能不能再給我一次補考的機會？如果第二次考核還是不行，您再淘汰我行不行？”

劉副看向喬澤，眼下的路渺也傻得讓他有些頭疼，也有些心疼，那泫然泣又倔強的小眼神，讓他平白生出一罪惡來，心不起來也狠不起來，想著這事是喬澤起的頭，輕咳了聲，干脆把事推到喬澤上：“路渺啊，我能理解你的心，也知道你很優秀，但淘汰這個事呢，也不是我一個人決定的。”

瞥了眼喬澤：“……你看看，能不能說服他吧。”

路渺一下就明白了過來，轉看喬澤：“是你讓他們淘汰我的？”

喬澤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我們只是出于對你的生命負責考慮，這個隊伍不需要無謂的犧牲。”

路渺抿著不說話，仰著頭看他，腮幫子微鼓，看著有些委屈，還有些氣鼓鼓，活似他欺負了似的，像是要哭出來。

“路渺。”他了一聲，很冷靜。

“我……能不能去看看路寶。”突地開口，有些遲疑，又有幾分怯生生，以及忐忑，像生怕他會拒絕。

他盯著看了兩秒，點點頭。

這里距離他家約二十多分鐘車程。

這次喬澤親自開門，路渺一聲不吭地站在他側。

一路回來，都是沉默而安靜的。

門打開時路寶依舊站在門口搖頭擺尾地等他們。

路渺終于有了反應。

“路寶。”沖它勾了勾手。

它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

路渺在他前蹲了下來，和它的小腦袋輕蹭著。

喬澤看著，確實極喜的樣子。

“先進屋吧。”他說。

“哦。”路渺抬頭沖他應了聲，又看向路寶，著它的小腦袋：“路寶，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路寶“嗷”了聲。

路渺站起，看向喬澤：“我回去了。”

喬澤黑眸緩緩瞇起。

沖他揮了揮手，轉就走，路寶屁顛屁顛地跟上。

喬澤：“路寶。”

路寶沒理他，依舊屁顛屁顛地跟著路渺走。

喬澤兩手握著環在前，偏頭看路渺：“路渺！”

路渺知道他想說什麼，只回頭回了他一句：“什麼事？”

喬澤瞥了眼他的狗。

路渺：“你把它回去啊。”

轉走了。

路寶也搖著小尾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