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2)

如玉氣吁吁走到老太太跟前，放下謹誠，問道：“老太太，我在國做了六七年的俞太太，哪個曉得俞憶白的妻子是我，怎麼回國就了姨太太？”

原來熱鬧和氣的祠堂外突然安靜下來。俞憶白只覺得嚨發，忍不住咳了一聲。如玉把兒子朝自己懷里拉了一把，看向俞憶白，笑道：“憶白，你答應過我什麼，就當著全家人的面說給老太太聽聽，好不好？”

幾位俞太太聽了這個話都替胡婉芳不伏氣，個個都瞪著俞憶白。俞憶白著頭皮走到老太太面前，道：“老太太，如玉跟了我六七年，又有了謹誠，在國聽差都是喊太太的。”

老太太笑起來，細細打量了如玉幾眼，慢悠悠道：“那一年你寫家書回來說你娶的是孔家小姐，幾時變了娶家庭教師？”

俞憶白漲紅了臉道：“如玉……”

老太太拍拍三兒子的胳膊，打斷了他的話，笑道：“芳蕓的母親先走一步，照我們家的老規矩，也是要給你屋里放一個人。生了孩子抬舉做個姨太太也還罷了。只是……”老太太的目冷冷的掃視過如玉母子，哼了一聲冷笑道：“在國沒有長輩胡鬧也罷了。如今你娶了婉芳，你還要管家喊姨太太做太太，你把婉芳和胡家當什麼？”

胡氏得婆婆替做主，卻是忍不住哭出聲來。俞憶白愣了一下，為難道：“婉芳當然是我太太，可是如玉也是好人家兒……”

如玉上前挽起俞憶白的胳膊，輕聲道：“憶白，你娶婉芳妹子也是錯差，我愿意和共同擁有你，和姐妹相稱。”

俞憶白聽了如玉這幾句話正合心意，連忙道：“是呀，現在也不作興納妾的。都是我的太太，也不消分什麼大小。”

老太太點點頭，道：“從前也有娶兩頭大的，如今是文明社會，娶幾位太太不分大小的也不是沒有。不過麼，既然是我俞家的兒媳婦，總要家世相稱。配不上我們俞家的可不。如玉的出來歷你可清楚？你自己去蘇州丘家打聽去。今天貿貿然抬舉進祠堂磕頭，那是萬萬不能。來人，先把姨請出去！”

就有幾個聽差的過來拉如玉，如玉冷笑著推開他們，道：“我自己會走。憶白，你莫忘了，謹誠是一生下來就過在月宜姐姐名下的。”把兒子推到俞憶白的邊，一步一瘸走出去，燈下孤單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

俞憶白想到生母，一顆心揪一團，恨不得立刻把拉回來。但是這樣一鬧必定要誤了謹誠上家譜的事，橫豎如玉家世清白是不怕查的，也不急在一時。他牢牢牽定兒子的手，道：“我聽老太太的。”

老太太看了一眼謹誠，笑道：“芳蕓，謹誠過到你母親名下，你外祖父家可有話說？”

芳蕓笑道：“我年紀小，不曉得這些事的，還是發個電報過去問問？”

老太太點頭笑道：“好孩子，你說的對，這樣的大事確是要問問，不然得罪了親家可不好。謹誠這個孩子我倒喜歡他，你們回來也有些日子，替他尋好了學校沒有？”

“尋好了尋好了。”大太太連忙站出來，笑道：“老太太你忘了，他們還沒回來你老人家就吩咐我尋的？早就說好了。就是立誠的那個學校。謹誠和立誠只隔半歲，他兩個上一個班，也有個伴的。就送謹誠去和立誠說說話兒可好？”劈手就把謹誠拉到一邊，帶他進祠堂，哄著他磕了三個頭，就把他送了出去。

老太太和大太太一唱一和把如玉母子都打發了。俞憶白見兒子也磕過頭了心下稍安。大老爺過來引著他和胡婉芳進去磕頭。大太太就把家譜請出來攤開，教芳蕓在胡婉芳前添上孔月宜的名字，又在蕓字輩里添上自己的名字，并不提謹誠。芳蕓心領神會，寫畢芳蕓兩個字就擱筆。聽差的在祠堂外擺了一個團，老太太看著芳蕓跪在團上磕過了頭，笑瞇瞇道：“芳蕓在姐妹里邊排第九，以后都九小姐。去帳房說一聲，婉芳的月錢從這個月支起。九小姐的麼，總要把這些年的都補齊嘍。”

大太太連聲答應，過來牽著芳蕓的手笑道：“明天婉芳帶你去匯銀行開個戶頭，一個月十塊錢，積了十來年也是不小一筆款子的。”

芳蕓心算原是好的，一個月有十塊錢十來年極也有小兩千塊錢，果然是一筆不小的款子，連忙輕輕嗯了一聲，卻是在想：俞家三代總有五六十人，一個月月錢也要五六百塊，再加上家常開銷，一年極也要四五萬塊錢，俞家得起這樣花用麼？

胡婉芳得了婆婆力助，從祠堂出來氣就好了許多，走到芳蕓邊拉著芳蕓的手，小聲問道：“可替你序了排行？”

芳蕓笑道：“九。”

婉芳笑道：“倩蕓原來排第九的，還好我們俞家孩兒是過了十五歲寫進家譜才有排行。你上了家譜，只怕轉眼就有人來說親的。”

芳蕓眉頭皺得一皺，嗔道：“太太，你壞。”又是跺腳又是翹，偏和婉芳不依不饒。鬧得婉芳也紅了臉。俞太太們看兩個鬧都笑了，連老太太指著們道：“九丫頭真是憨。”

過得一會，男人們收拾好祠堂出來看聽差鎖門，大家散開各自回去。芳蕓和婉芳把老太太送回臥室，手牽著手回到十二號。們站在客廳外臺階上，正好過玻璃窗看見里面：大客廳里，俞憶白和如玉好像兩只木呆坐在沙發上。

婉芳想到姐姐的那些話，漲紅了臉對芳蕓說：“我有些話要和你父親說。”

芳蕓點頭，開了門踮著腳輕輕上樓。婉芳打發了兩個站在過道里的聽差，走到俞憶白面前道：“憶白，我們在南京渡月時，在汪大人的公館里你教我跳舞時說的話你還記不記得？你說你既然娶了我做你太太，你就會一生一世對我好。”

如玉好像突然間被人割了十七八刀，看著俞憶白說不出話來。

婉芳見這樣心中大樂，臉上也笑的越發甜了，“我待芳蕓如何你也看得見。謹誠罵我打我也不惱他的，孩子有錯慢慢教他就好了。我還有哪里做得不好，你說。”

俞憶白這一席意綿綿話說的心都醉了，想到婉芳和他的月被如玉離家出走攪了，陪著他從南京回來尋人，陪他奔走，一直安他，握著小妻的手哪里說得出不好來，只道：“婉芳，我曉得你的心，不會辜負你的。”

婉芳點點頭，對如玉道：“憶白是個好丈夫，他也不肯辜負你的，我自然舍不得他夾在我們兩個中間為難。只要你家清白得老太太的眼，我和你姐妹相稱最好不過。憶白陪了你兩天了，今天他陪我說說話，你沒有意見吧？”趁著如玉發愣的機會，把俞憶白拉上樓。

二樓東間的房門“乒”的一聲被關上，如玉才反應過來，追到人家屋里搶男人的事自是不屑做，悶悶的回到西套間沒有看見兒子，卻是驚出一冷汗來，連忙上三樓敲開芳蕓的房門問：“謹誠呢？”

芳蕓想了一想，道：“散了的時候我們去老太太那邊站了一會。爹爹沒有去四叔家接他？”

如玉冷笑一聲道：“他是你親弟弟，你不去接誰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