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芳蕓和怎麼就的這樣好？如玉掃了們一眼，帶著謹誠上樓去，留給小飯廳里的人一個窈窕的背影。

如玉生得真是。新任俞太太雖然極不喜歡，也不能不承認當得起如玉這個名字，不由道：“生的真好看。”

芳蕓笑道：“在國我們家經常辦跳舞會，中西仕濟濟一堂，沒有一個有姨娘生得好。”頓了一頓，“可惜不會堂堂正正走路。”

十五歲的小孩一本正經說出這樣的話來，實在是出人意料，婉芳吃驚的看了繼一眼，笑道：“你才回國。不曉得我們這樣的人家，稀奇古怪的人多著呢。”

芳蕓笑了笑不說話，捧著一杯咖啡啜飲。婉芳得大太太這幾天的教育，曉得人管家的重要，自然不敢放松，喊聽差取帳本和自來水筆來，要寫家用帳。擰開筆蓋半天都落不下一個字，突然問芳蕓：“芳蕓，家用帳怎麼寫？”

芳蕓好笑道：“太太，你都不曉得，我能曉得？”

送點心上來的吳媽笑得合不攏，道：“三太太不嫌吳媽多，吳媽說說？”

吳媽原來在老太太那里做了七八年，俞家規矩是極的。婉芳就搬個板凳來坐，把俞家舊規矩都說說。

吳媽哪里敢坐，扶著桌沿笑道：“如今都是各房小家過日子。其實也沒什麼難的。老太太那里也是三百塊錢一個月，正好一天十塊錢。二太太管著老太太那邊的帳，一天存五塊錢花五塊錢，一塊錢買米面油這些，兩塊錢買菜，還有兩塊錢是雜費使用。存的那五塊錢，留著請大客、買燕窩雪蛤、過年使用。”

婉芳記了幾筆，有些苦惱的放下自來水筆，“這麼用，三百塊錢就不多了。你們的工錢呢？”

吳媽道：“我們的工錢是從公帳上走，年節打賞都是老太太的。老太太待我們極厚的，三太太不消心這個。”

“吳媽，你把我們家幾個聽差的工錢和節賞的規矩都說說。”芳蕓突然笑著問了一句。

吳媽笑道：“我們的工錢，高的也不過十五塊錢一個月，低的六塊。像廚房打雜的小蘭，就是六塊錢一個月。小婦人是十二塊。跟老爺出門的阿是十五塊，阿德是十四塊，別個都是十塊錢一個月。節賞都是老太太那邊開單子的，又多又雜小婦人也記不住。九小姐若是好奇，去帳房討帳來看就是。”

三房現用著四個聽差，就是四十九塊，三個老媽子一個廚娘一個打雜就是四十八塊。一個月傭人就要開一百塊的工錢。偏又沒有一個是自己人，個個都不像省油的燈。芳蕓就先笑了，道：“吳媽說的就很清楚，真真不愧是我們俞家的老人。”

婉芳在心算過帳，也笑道：“不得了了，越算錢越不夠用。兩塊錢能吃些什麼。”

吳媽笑道：“可不是，大太太和四太太總嚷著不夠用，每個月總要自己些進去。”看芳蕓笑盈盈的看著，有些怕問別的，站起來道：“后面包包子呢，我去幫忙去。三太太一時想起什麼來，只管問我。”

吳媽走了，廳里就只有們兩個，芳蕓吐舌道：“我問問打賞，也不過是拿舊例比著備辦過節給們的賞錢，就拿老太太來我，好心沒好報。”

婉芳笑道：“難為你想的這樣周全。不過我們家用的人雖多，并沒有哪一個是專給你用的，賞不賞都沒什麼要。們要賺，打牌、買東西、買菜上都有的賺。”說完皺著眉道：“不過我們家用的人實在多了些，你覺得呢？”

芳蕓低聲道：“爹爹有意全換了。”

這幾個人都打發了找新人自然是好事，找什麼樣的人是頂要的。婉芳想了許久，覺得管家的大小事還是都要和丈夫商量才好行，就按下不提，把帳本收起來笑道：“哪里是人管家了，不過就是個分帳房。”

芳蕓點頭笑道：“然。不夠還要倒的。”

俞憶白滿面春風從外面回來，笑問：“什麼要我們九小姐倒了？”

芳蕓連忙站起來拉爹爹的胳膊，撒著把老太太讓胡婉芳管事的事說了，又說一個月只有三百塊的開銷不夠用。

胡婉芳端著一杯熱茶遞過來，熱氣后面的眼睛明亮而且溫。對著新太太的笑臉俞憶白也說不出如玉管家的話來，接過茶吃了幾口。芳蕓又送上他喜歡吃的點心，問他：“爹爹，第一天上班可有什麼好玩的事？”

俞憶白呵呵笑道：“上班哪有什麼好玩的。要建新大學，現在忙的很，忙的很。我正想著要添輛汽車，雇個車夫的。”

婉芳皺起了眉頭想說話，芳蕓沖使了個眼，笑道：“兒今天還和太太說，出門臨時租車好劃不來。”

婉芳笑道：“我怕你坐不慣黃包車，你倒先想著省錢了。”

“這不是太太管家嘛。替太太省錢，人家多心哪。”芳蕓笑嘻嘻從后背摟著婉芳，跟個小狗似的蹭：“太太對我好，我也要對太太好。”

婉芳很是用，一邊拍繼的胳膊，一邊含笑看向俞憶白道：“憶白，老太太我管家，我也是初學，要是哪里管的不好委屈了孩子們，你千萬跟我講。”

俞憶白不由自主點點頭，笑道：“你這樣疼謹誠和芳蕓，也不是會孩子們吃苦的人。”

如玉見不得芳蕓和新太太親熱，在樓上坐了一會，聽見鐵門響時在窗邊看了看，看見俞憶白回家，只說他一定上來看兒子。誰想等了這樣大一會都不見他上來，分明是婉芳絆住了。想了一想，吩咐謹誠：“你爹爹回來了，你不是說今天的課功不太會？拿你的書去問他去。”

謹誠拿著書先下樓。在屋里轉了一會，不見兒子和俞憶白上來，連忙補了妝下樓。

俞憶白正把兒子抱在懷里坐在餐桌邊，胡婉芳攤著書本坐在左邊給謹誠說功課，聲音輕快溫。芳蕓坐在他們對面，歪著頭趴在桌上，含笑看著父親和弟弟。俞憶白更是滿面笑容，看向婉芳的眼睛里盛滿意。

如玉站在樓梯的拐角，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暖融融的天倫圖。不由呆住了。

謹誠聞到母親常用的香水味，從父親膝上跳下來道：“媽媽。”

如玉忍住滿腹辛酸，姍姍下樓，笑道：“謹誠，你都明白了？”

謹誠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婉芳，點點頭。俞憶白把兒子摟在懷里，笑道：“我今天才曉得婉芳是淞滬子師范的高材生，教教初小還是沒問題的。”

婉芳嗔道：“憶白，我沒有教過書，都是瞎教的。謹誠的功課，還是要請個家庭教師來教教的好。”

如玉走到俞憶白另一邊坐下，被“家庭教師”這個詞敲了一悶，原先要說的話都說不出來。瞟了一眼芳蕓，想挑剛才沒有站起來的錯，想到才為著謹誠沒有在胡婉芳面前站起來鬧過一場，又閉了。

芳蕓取了咖啡壺倒了一杯咖啡，的加了和糖，笑瞇瞇送到如玉面前，笑道：“姨娘吃咖啡。”

如玉的笑容僵住了，惱道：“你喊我什麼？”旋即反應過來，委委屈屈看向俞憶白，道：“今天逛街，我給芳蕓買了兩塊料子的，我去拿來。”快走了幾步，扶著樓梯慢吞吞上去，要等俞憶白來追。

俞憶白正瞪兒。芳蕓低下頭之前沖婉芳笑了一笑。俞憶白側過頭看婉芳。婉芳低著頭正替謹誠解習題，一縷頭發散落在耳邊，手去掠，胳膊輕輕過俞憶白的膀子。

俞憶白自己也是庶出，怎麼不懂兒心思？他看兒這般會看人眼行事，想到年時的舊事也自心酸，站起來把兒子放到板凳，對芳蕓使了個眼，就先走到外面去。芳蕓不聲不響跟了出去，站在墻邊掐墻上干枯發黃的青苔。

“芳蕓，是不是你大伯娘們欺負你了？”俞憶白咳了兩聲，道：“有什麼話跟爹爹講，不要悶在心里。”

芳蕓搖搖頭，笑道：“大伯娘們都對我好，只是老太太……爹爹，我曉得的，其實我們才是一家人，是不是？”

誰和他俞憶白才是一家人？芳蕓，謹誠，還有如玉。俞憶白握著的拳頭微微發抖，他扭頭看向客廳后的小飯廳，胡婉芳正好抬頭，和他隔著客廳遙遙相，微微一笑又低下頭去。這一笑教俞憶白的心了許多，他嘆了一口氣，道：“不是麼？”

芳蕓走過來挽著父親的胳膊，把頭靠在他的肘彎里，小聲道：“太太待我極好的。爹爹，太太今天都被老太太罵哭了呢。”

俞憶白道：“也不容易，所幸和你還相得。你多勸著些，如玉……到底是你兄弟的母親。”

芳蕓輕輕嗯了一聲，很是為難看了門房一眼。俞憶白恍然大悟。芳蕓著爹爹的胳膊，小聲道：“爹爹，我想去中西中上學。”

“去學校也好。”俞憶白此時疼極了兒。眼下家里也是一團糟，兒夾在中間實難做人。雖然俞家的規矩是小姐們都在家學，可是他都做了督學，把自家兒送到學校，正是開創教育新風氣的表率。這是一箭雙雕的好法子，俞憶白贊許的看了一眼兒，笑道：“爹爹明天就親自去中西中。”

“爹爹帶我一起去好不好？”芳蕓歡喜的蹦起來，搖著父親的手撒，“爹爹答應啦。”

芳蕓回到上海倒有了幾分小時候的憨樣子，俞憶白微笑點頭。芳蕓丟開他的手沖進客廳，笑著喊道：“太太，爹爹答應送我上學了。”

“太好了。”婉芳按著的兩只胳膊笑道：“家學里那個老冬烘乏味的很，你一定不會習慣的。好好念書，考大學，再留洋，出去轉一圈，帶個好婿回來，多好！”

“太太！”芳蕓跺腳，推婉芳。婉芳咯咯笑著道：“我說的哪一句錯了？”

謹誠看著們兩個這樣鬧，丟了筆歪著頭問：“我們不是才留洋回來麼？”

婉芳笑道：“考到公費留洋就好比是前清中舉，很風的。”

“那算什麼。”謹誠道：“留洋的那些學生回國能當督學？我爹爹頂頂了不起了，學堂里的留過洋的先生都怕他。”

“胡說，先生怕我做什麼？”俞憶白走進來，板著的臉孔著三分怒氣，藏著七分得意。他了兒子的頭，道：“好好念書。大家曉得你爹爹是督學，你可以不能在學堂丟爹爹的臉。”

芳蕓沖謹誠做了個鬼臉，笑道：“弟弟，我們比一比，看哪個在學堂得的第一多，你敢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比就比。”謹誠抓著俞憶白的手道：“爹爹替我們做裁判！”

“好，到了期末考試，你們哪個得的第一多，就你們的爹爹就給發獎品，好不好？”婉芳笑嘻嘻拍拍芳蕓，道：“我要去廚房瞧瞧，你去不去？”就把芳蕓拉走。

謹誠新和立誠了朋友，做完了功課吵著要去尋立誠耍。俞憶白個聽差送他到十四號去。待人都走了，他才想到還要安如玉，連忙上樓，敲西套間的門，喚：“如玉，謹誠去四弟家尋立誠去了。”

如玉紅著眼圈打開門，撲進俞憶白的懷里，泣道：“憶白，我好傷心。”

俞憶白方才在樓下如坐春風，上了一層樓見如玉這樣就有些不暢快，拍著的背道：“我曉得你委屈。只是家里用的都是老太太的人，你也曉得的，有個風吹草老太太馬上就曉得了。芳蕓不必說了，在國從來都和你是和和氣氣的，喊你姨娘，實在是夾在老太太和大太太們中間太為難。你一向心疼，怎麼就想不通呢？”

如玉氣得肝疼，擰著眉說不起話來。走到床邊撿出兩只盒子來，氣哄哄甩到俞憶白懷里，道：“我待你兒哪里不好了？逛街都不忘替買東西。偏給我沒臉，當著你的新太太喊我姨娘！”說著，眼淚就撲撲朝下掉。ωＷＷ.166xs.cc

俞憶白道：“你也不能只圖你臉上好看，芳蕓在老太太面前難做。大家都看老太太臉做人的，你不和們打道，就芳蕓吃虧？”

“老太太？哼！憶白，”如玉冷笑道：“老太太和俞家是怎麼對你的？現在你倒想著討老太太的好起來？”

“如玉！”俞憶白捧著的臉，道：“為著我自己，我自然是不屑和他們打道，可是謹誠呢？他多幾個兄弟，多幾個親戚故舊幫著，不好麼？”

如玉的頭慢慢低下去，良久，泣道：“可是我不服氣，從前他們那樣作賤你，一轉頭你發達了……”

“從前是從前，如今我做了，他們都要奉承我的。俞家的東西，我要他們一點一點都還給我。”俞憶白笑嘻嘻從懷里掏出一只折起的信封，“這是大哥給我們謹誠的，你收起來。莫婉芳們曉得了。”

如玉扭過去，背對著憶白道：“不要！”

憶白道：“你不要我就還回去了，真的不要？”

如玉搶過信封作勢要撕，見俞憶白不來攔，咬著牙笑道：“我就看看這是什麼。”掏出來看，飛快的看了一眼，卻是一張地契。如玉吃了一驚，喊出聲來，“哎呀，你大哥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