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四太太連忙笑道：“我瞧芳蕓那孩子穩住的很。親戚們來往，大大方方當著大人的面有幾封信來回也不算什麼的，是不是？”

一位王太太自家也有兒，如果不曉得四太太是怕如玉說壞了俞家小姐的名聲，連忙替解圍，笑道：“可不是。芳蕓也有十五六了吧，訂親了沒有？”

四太太不容如玉，笑道：“怕是沒有，還要給讀書呢，過幾天就去中西中！”

“哎呀呀，幾時去考的？”王太太著實吃了一驚，兩只眼睛瞪的溜圓，盯牢如玉笑道：“你們不是才回國？”

如玉笑道：“不過是個寄宿校罷了，哪里就要考了？憶白昨天帶著孩子去了一趟學校就說定了。”

四太太在一邊也是含笑不語。王太太連忙恭維道：“我倒是忘了你們俞家有一位督學！你們的爺小姐上學是不愁了。”

四太太突然想起王太太家的大兒一直想上中西不得，考了數次都落榜，親切道：“王太太家的燕珠一直想上中西中，可能走走三弟的路子？”

如玉笑道：“我回去問問可以，不可不敢打保票。”

九小姐不必考能上中西中，可見俞督學的力量。王太太大喜過，同桌的太太們起哄，鬧著中午請了一桌燕翅席。回來在俱樂部又抹了四圈麻將，約王太太的兒上中西中的事是板上釘子了。散了麻將出來，王太太還要喊自家的汽車送四太太和如玉去接孩子。

四太太笑道：“走幾步就到了，正好逛逛的，這麼客氣做什麼？”再三的不肯，王太太只得走了。四太太拉著如玉走到學堂附近一個僻靜的弄堂里，說，“你和們說那些，回頭傳到老太太耳朵里，還不是謹誠吃虧？”

如玉睜大了眼睛笑道：“我哪里說了假話？就是和老太太當面對質，我也不怕的。”

四太太恨的跺腳，“俞家又不只芳蕓一個小姐，的名聲壞了不要，連累了麗蕓倩蕓們結不到好親，老太太能生吃了你！虧我替你兜回來些.”

如玉還想反駁，想起四太太有三個兒，大的今年也有十七歲了，正是找婆家的時候，遂改了口笑道：“可是我的不是，一時就忘了不在國。你不曉得，洋鬼子的規矩，小姐們越多男孩子追求，家里人就越有面子的。”

四太太笑道：“其實也算不得什麼的。不過我們是老派人家，小姐們頂講究名聲。霖哥兒真在你們家門外站了半個鐘頭？”

如玉笑道：“你昨天十點多鐘沒有聽見汽車響？”

四太太想了一想，昨晚十點多確是有汽車開進櫻桃街，隔了好一會才開走。照著這麼說，霖哥兒八是看中芳蕓了。心里不由酸起來。李家的房產、田地和工廠，加起來總有兩三百萬的家，真真正正是個貴婿。李家老太太又和俞家走得近，早有意和俞家結親。如今三房正做，不只面，手里又是實在有錢的。若書霖挑的是芳蕓，李家老太太肯定樂意，就是老太太也不好說什麼。他們四房相持不下，一個大桃子反三房輕輕松松摘了去……四太太的眉頭越絞越。

四太太若有所思的樣子讓如玉大樂。親親熱熱挎著四太太的胳膊笑道：“放學鐘都敲了，走罷。”四太太唔了一聲，打點神和去接孩子放學。

太太們閑著無事，第一喜歡替人做，第二喜歡議論后輩們的婚事。第二天霖哥兒給九小姐寫信的事連極回家的俞大老爺都聽說了，回家問大太太：“霖哥兒真是對三房的芳蕓有意思？”

大太太皺眉道：“我剛剛問過婉芳，我妹子說霖哥兒是替花旗銀行一個大班的太太唐珍妮送的信。為的是芳蕓送了一盒自己烤的餅干給那個太太。送餅干呢也確有其事，便條都是經婉芳過目的。老太太查問清楚已經發了話，不許嚼舌頭。”

“這個風是從哪里傳出來的？說的活靈活現的。”大老爺很是不悅的去西裝，換了一灰鼠皮的石青長袍，在領口扯了一把，道：“好像了些，做幾件新的罷。”

大太太笑道：“幾天不見你，倒是又胖了。霖哥兒這個是小事，倒是芳蕓上中西中，倩蕓看的眼熱，你去和老三說說，把咱們孩子也弄進去？”

“我就是為了這個回來的，如今不比前清，老太太把孩兒都拘在家里也不是個事。三房開了口子，老太太再不好不讓倩蕓出去上學了吧。”大老爺在屋子里走了幾步，略有不安的說：“婉芳是你親妹子，你和說，多吹吹枕頭風。倒比我這個做哥哥的說頂用。”

大太太恨恨的在大老爺口了幾下，“你自己怎麼不去說？嫡親的兄弟不好說話，從我這里繞什麼？”

大老爺無奈道：“我們家的那些事，哪件你不清楚？如今各家都時興和教會學校出來的孩兒結親。霖哥兒多半還是要娶麗蕓的，咱們早替倩蕓做打算才好。”

大太太找出一件馬褂遞給他，笑道：“我心里有數。我瞧著跟霖哥兒要好的那個岳爺不錯，只是還不大曉得他的底細，你留神去打聽打聽。”

大老爺點點頭，手讓大太太替他扣紐扣，笑道：“這個孩子有些手段，聽說要買你三妹的地？”

“連我和婉芳的地都買了去了。說是謝謝我們全，送了我和三妹還有婉芳一人一件狐皮圍巾，出手倒是很大方。”大太太笑道：“你可別打我的主意，那個錢我們轉手就買了票。聽說四嬸這半年炒賺了有一萬多塊錢。老三一出手就給姓的三千金玩票！”

“三千！那他有二十萬金差不多是真的。”大老爺著下沉良久，突然咧開朝著大太太嘿嘿笑起來。大太太笑罵：“你又打什麼鬼主意？我告訴你，想借錢你自己去，不許打我們婉芳的主意。”

“好太太，你婉芳探探老三的底，看他到底有多錢。事之后，不了你的好。”大老爺笑道：“我替你買一件配圍巾的皮大怎麼樣？”

大太太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誰稀罕，馬上就要過年了，我只三千塊現款補家用。”

“我都是借錢周轉，哪里拿得出三千塊給你？你才賣了地，還能沒有錢？”大老爺皺著眉掏出支票簿，擰開自來水筆填了一個數字，大太太看見是一千塊，不聲不響收起來，咬著牙啐道：“你還要不要臉，讓太太拿嫁妝養家。”

大老爺長嘆一口氣，道：“你以為我和老四不想分家？老太太總說二房和五房沒有男人，分了家怕們吃虧！拖來拖去，又多出一個三房來分，你說這都什麼事！”

大太太冷笑幾聲，說：“老太太公平的很……”

“又來了，我去給老太太請安去。”大老爺急忙打斷的話，到老太太那里請過安，出來也不回小公館，到十二號來尋憶白閑話。

誰知這一天俞憶白特別請了一天假送芳蕓去學校，如玉照舊送謹誠上學在俱樂部消磨時間，家里一個人都沒有，大老爺只得轉到十四號尋到四老爺，一起去一個相識的坤旦家打牌。

中西中雖然規矩極嚴，芳蕓原來就是住慣了校，平常功課也算還好，甫一去就得先生們青目，在學校只一會功夫就了幾個好朋友。婉芳還怕不適應，特為尋著一個好朋友的姐姐在中西學做庶務的，托人家照應。

芳蕓在國住校都是孔家持，俞憶白也沒有過問過，只說送到學校就完了。婉芳這樣心，他很是激，道：“芳蕓九歲就去住校了，想來在學校吃了不苦頭。若是那時候有你照應……”想到婉芳只比芳蕓大四五歲，住了口不好再說下去。

婉芳漲紅了臉笑道：“我自己也是住過三年校的，所以曉得些。其實也是瞎心罷了，我瞧芳蕓在學校過的蠻自在的。”m.166xs.cc

俞憶白打發車夫先回家，親自開著車帶小妻去兜風，又去湘月樓吃揚州菜，又去看了一場電影。散場出來正好是晚上七點多鐘。昏黑的馬路對面有一個賣餛飩的的小攤子，點著幾盞小油燈，照得人影影綽綽的，一陣冷風刮過，帶來些熱氣和香味。

俞憶白拉著婉芳的手笑道：“走，請你吃餛飩去！”

這個形很有幾分約會的樣子，婉芳半靠在俞憶白的胳膊上，滿腔，含笑道：“這樣的小攤子不是你去的地方，我帶你去店里吃，好不好？”

俞憶白本意就不在餛飩，笑道：“太太說是哪里，就是哪里。”

婉芳把他帶到加州牛面莊，開了一個安靜包廂，了兩碗牛面，笑道：“我上學的時候最喜歡吃這里的牛面，總想著將來有一天我嫁了人，總要帶著我的……來吃一次。”越說越輕，低著頭無限。

俞憶白越看越，著小妻的手笑道：“我曉得了，以后我們常來吃面好不好？”

婉芳點點頭，想把手出來，偏憶白握的的。那跑堂的伙計也知趣，端著盤子在外面喊了一聲：“面來了！”俞憶白嚇得趕松了手。婉芳瞟了他一眼，坐正了等面送上來。

吃過了面，俞憶白看伙計送了熱茶上來，也不急著回家，握著婉芳的手和閑談，漸漸說到霖哥兒上，問霖哥兒了幾個朋友。

婉芳吃了一驚，笑道：“你也看中霖哥兒了？”

俞憶白笑道：“他給我兒寫信的事大半個上海的人都曉得了，我不過問問他的人品。我兒的為人我清楚的很，霖哥兒這樣的，只怕我們芳蕓還看不上他。”

婉芳笑道：“他也有二三百萬的家，我們老太太極中意他做俞家孫婿的。年紀輕輕的，又有錢，朋友自然不會，不過李家老太太也是有意和我們俞家結親，我們老太太的子你也曉得的，霖哥兒這個孩子也不敢十分胡鬧。”曲曲折折把俞李兩家的意思說給俞憶白聽，看俞憶白惹有所思的樣子，忍不住喚道：“憶白？”

俞憶白皺了皺眉道：“老太太中意他，我可看不上這個公子哥，除了花錢，半點本事沒有！我家芳蕓樣樣都是出挑的，總要替尋個家世學問人品都好的婿，就是窮些也沒什麼的。雖然都是老親，以后霖哥兒再尋芳蕓，你攔著些。”

這是看不上霖哥兒了。婉芳原來是怕他也看中霖哥兒，那自己夾在倩蕓和芳蕓中間就為難了。既然看不中，也松了一口氣，笑道：“我曉得了，我瞧芳蕓很避著他的，只是不曉得這個話……”

俞憶白黑著臉道：“左右不過是俞家這些無聊的人們，我趕著把芳蕓送到學校來也是孩子避一避。我查出來，有好看！”

婉芳沉了一會，道：“我大姐早上和我說，是常去證券易民的王太太晚上打牌和姚太太說的。姚太太特為打電話問呢。我大姐和講那是沒有的事，那天晚上是二嫂不大舒服，他來瞧姑母，到我們家來討藥的。下回有人問你，你只照著這個講罷。”

俞憶白點點頭，道：“二嫂那里知會過了？”

婉芳笑道：“自然說過了的。二嫂氣的要死，就要找算帳呢，到底我們攔住了。”瞟了一眼俞憶白，道：“憶白，我猜也不是故意的，是在國呆久了都變直子了，不過咱們中國不作興有什麼說什麼。你得空要勸勸。”

俞憶白冷冷的哼了一聲，去煙匣。

婉芳又笑道：“你幾時去蘇州？”

“不去了。”俞憶白吐出一個煙圈，恨道：“昨天才宣布了新生活十二條，有一條就是不許員納妾。我這個時候替姨太太尋親，不是找死麼。”

可惜如玉生的是兒子，不然這一回就能走路了。婉芳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做出一副替俞憶白發愁的樣子，道：“我記得五嬸娘家就在蘇州，上回有個什麼外甥就來就是姓丘的，不如你去訪一訪？”

俞憶白雖然心中惱極了如玉，然想到謹誠的將來，還是點點頭，道：“還是訪一訪的好，過幾天我們在家請次客，你把林家人請一兩個來。”

婉芳哦了一聲答應。伙計敲門進來換茶，兩個人都沒了興致，結帳回家不提。到了臨睡時婉芳推俞憶白去如玉房里歇，俞憶白不肯去，道：“我曉得你是個賢惠的。只是這個時候謹誠都睡了，我去鬧的他走了困倒不好。就在你這里將就一晚罷。”一邊幾天都不肯去如玉房里睡。

俞憶白白天上班，晚上還有應酬，深夜回來都在婉芳那里睡了。如玉面上鎮定，心里卻是著急，一直納悶俞家怎麼還不鬧起來。

這一天周六。芳蕓回家過周末，一回來就躲在三樓房里不出來。到了晚飯時俞憶白居然回家，婉芳老媽子請九小姐下來吃晚飯。芳蕓板著臉下樓到餐廳，走到如玉面前，罵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有一打男朋友了？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下賤？”罵完用力了一個耳，大哭著上樓去了。婉芳看俞憶白的臉難看的嚇人，連忙追著芳蕓上樓去了。

如玉著腫了半邊的臉，眼淚汪汪看著俞憶白，一副委屈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