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夕西下，霞萬道之時，孟紓丞一行人到達了濟寧。

濟寧知府攜衙門各司長早早地等候在城門口，一路護送他們前往署后院。

馬車沿著主街緩緩行駛。

車廂嬤嬤擰了巾子遞給衛窈窈。

衛窈窈睡了一路，這會兒神頹靡，迷迷糊糊地接了巾子，敷衍地了臉。

拿下巾子，睜開眼睛對上孟紓丞的眼眸，頓了頓，又仔仔細細地過臉。

孟紓丞看放下巾子，才溫和地說：“快到了。”

“你嗓子怎麼了，有些沙啞。”衛窈窈捧著潤口的溫水慢慢抿著，隨口說道。

車廂的氣氛詭異的瞬間墜低點，衛窈窈懵了懵，遲鈍地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識前耳邊縈繞的誦讀聲。

衛窈窈默不作聲地放下了自己手里的杯盞，提起茶幾上的茶壺，又斟滿一只茶盞，捧在手心遞給孟紓丞。

“您喝水，多喝些。”

低垂著腦袋，眼皮悄悄一掀，撞進了孟紓丞平靜且沒有任何緒的眼眸，再瞧他，他手里還拿著給讀過的書卷呢！

衛窈窈又把茶盞往前遞了遞，漉漉的眼睛帶了一討好。

孟紓丞不和計較，目深邃而無奈，瞥了一眼，抬手接過茶盞，飲了一口。

看他寬袍款款落下，重新覆在膝頭，衛窈窈才松了一口氣，沖他嬉笑一聲，挪挪屁，忍不住側看大街：“我們到了是吧！”

窗簾掀開的那剎那，往生錢從衛窈窈眼前飄過，角的笑意僵，再慢慢的消失，這才發現濟寧大街安靜得過分，一眼去，只見往生紙錢伴著灰煙漫天飄舞，招魂幡在屋頂上獵獵作響。

呼吸聞到的是紙錢香火味，偶有行人，也都穿戴重孝。

衛窈窈轉頭看孟紓丞，孟紓丞淡聲道：“烏鳴山遇難者有很多是從邳州兗州出發做短途生意的商人，賣菜賣魚的農戶、賣力氣的挑夫走卒。”

除此之外，還有大量從湖廣運送漕糧、黃船的漕軍，這些都是強壯的勞力，還有數不清的探親訪友，返鄉回家的船客。m.166xs.cc

除了人，錢財損失也是無法估量的，黃船上的黃金、綢、茶葉、瓷……，商船上的油漆、藥材……

可一夜之間，全都消失在繁華的運河之上，這些無辜生命背后還有無數個殘破的家庭。

車廂線并不明朗，孟紓丞清雋俊朗的面容半在黑暗中，他出窗戶向車外，和往常沒有什麼不一樣，可衛窈窈偏偏從他湛然沉靜的眸中看出了一悲憫。

衛窈窈心間一，飛快地轉開目，回頭看著街邊，抿了抿瓣，深呼吸兩下，手將不知何時粘到窗簾上的往生錢輕輕摘下，手臂探出車廂，讓它隨風飄走。

看著飄到半空中的往生錢，衛窈窈忽然有些迷茫，還有家人嗎？的家人會不會也以為死在了烏鳴山，那們該有多難過。

衛窈窈心臟揪了揪，悵然憂嘆一聲：“這不是一場意外，是有蓄謀的，是嗎？”

衛窈窈枕著自己的手臂，歪頭看他。

孟紓丞無聲默認。

“要是我能幫到你就好了。”衛窈窈悶聲說。

孟紓丞傾，就后被起的窗簾放下，緩緩地說道:“窈窈我會找到真相，而你也會找回記憶。”

即便想不起來，幫不了他什麼，他也會憑自己的能力探破真相。

他在側，用克制的語氣掩飾心中的堅定和自信，強大而斂，就像是遠在天際又近在眼前，明亮而不刺目，不與太爭輝，卻同樣散發芒的明月。

衛窈窈臉不有些熱：“那當然，我肯定會找回我的記憶！”

此刻全然沒有了不久前馬車發生意外后的喪氣，細眉一挑：“我要是想不起來，豈不是對不起你給我花的銀子。”

這幾天，花了他好多錢呢！治病的，買服的，買首飾的，買家的……

衛窈窈悄悄掰著手指算了算，噫~

算不下去了！

孟紓丞輕笑：“不用你還。”

衛窈窈一驚，可沒說要還啊！他為什麼要這麼說，難不他在心里盤算過要還錢？

衛窈窈瞪大眼睛，了一口氣。

看臉忽忽，孟紓丞已經習慣了。

到了署，天已經徹底暗淡了下來，

濟寧知府霍敬引了眾人前往署后院。

霍敬形消瘦，穿著一洗的發白的老舊袍，后院看起來也是久未修繕打理，從里到外一派清貧的模樣。

“閣老，指揮使這里便是客房。”霍敬指著前方狹小簡陋的院子對孟紓丞和秦靳舟恭聲說道。

“我們這兒條件不好，委屈閣老和指揮使了，待您二位稍作休息，下再來請二位前去赴接風宴。”

孟紓丞道：“接風宴便不必了，你讓他們散了吧。”

“是，是，是，那我讓人把晚膳送過來。”霍敬連連應聲，趕忙帶著眾人退下。

院子里了一半的人，也不顯得寬闊，反而好像更加局促了。

小院兒除了上房，只有東西兩廂各兩間，除了服侍的侍仆，其余人住不下。

孟紓丞吩咐景碩帶著護衛去署附近安頓下來，秦靳舟也指了指后的錦衛，讓他們跟著過去。

孟紓丞看了眼，跟著他的衛窈窈，示意隨自己進屋：“小心腳下。”

院子里點的不是蠟燭，而是油燈，燈幽暗。

進了上房堂屋，堂屋正對著大門的白墻前放有一張條案，條案前擺著兩個椅子和一個方桌，座下兩側又各置兩張椅子一個茶案，再往左走，有一張用膳的方桌。

除此之外，別無裝飾。

沒過多久，廚房送來晚膳，兩葷兩素再加一個湯，只有孟紓丞和衛窈窈還有秦靳舟三人用膳，也沒有再分席。

三人看著眼前的飯菜都沒有筷，秦靳舟幽幽地說：“常人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而我們這位知府大人看起來甚是清廉，日子過得略顯拮據啊！”

霍敬為一州之長，每年俸銀便有二百兩白銀，外加濟州府于運河要塞，本就是繁華之地，養廉銀最也有兩千五百兩白銀。

秦靳舟像是在夸霍敬，又好像沒夸，怪氣的，衛窈窈皺皺眉，疑地看著孟紓丞：“這……”

孟紓丞忽然抬手握了一下的手腕：“先用膳，不是路上就說了嗎？”

“哦！”衛窈窈眨眨眼睛，捧起飯碗。

孟紓丞再看秦靳舟，秦靳舟點了一下頭，安靜地開始用膳。

用完膳，秦靳舟指了西耳房：“你們住那間，我住東耳房。”

走進西耳房，衛窈窈湊到孟紓丞邊，拉著他的袖子，小聲問：“秦指揮使是覺得霍大人不正常嗎？”

孟紓丞角微彎，配合著低聲回：“要調查過才知道。”

衛窈窈小啄米似的啄了啄下，又把閉嚴實了，不再說話，總覺得這個地方很詭異。

陳嬤嬤帶著月娘作迅速利落的簡單收拾了耳房，換下油燈，點上蠟燭，屋突然明亮：“老爺，娘子要現在備水嗎？”

衛窈窈下意識地點頭，等陳嬤嬤出去準備，這才發覺，好像要和孟紓丞睡一間屋子了！猛地轉頭看孟紓丞，孟紓看起來很平靜。

衛窈窈咽了咽嚨，，也沒有關系！

這般想著，也了膛。

可等陳嬤嬤送水進來，衛窈窈先抱著裳進了架子床后面用座屏隔開的浴房。

孟紓丞坐在靠窗擺放的書案后面，垂眸專注地看著書卷，好似里面傳來的水聲對他沒有半點兒影響。

“浴桶好小，是新的嗎？”

“哎呀，差點兒弄紗布。”

“嬤嬤看看我背上有沒有蚊子包，好！”

“……”

孟紓丞了眉心，擱下書卷，起看向窗外，終于等水聲停下，又一陣窸窸窣窣的聲在屋響起。

“地好，嬤嬤小心。”

“裳差點兒掉地上。”

片刻之后，響起“啪嗒”“啪嗒”趿拉著鞋子的走路聲。

衛窈窈頂著一張被熱水蒸得紅撲撲的小臉走出來，看著窗后修長的影，腳步一停。

衛窈窈有些不習慣屋里出現男人呢！沉一聲，為了表示友好，抬手指指后，好心地說：“你要去洗澡了嗎？”

說完，衛窈窈稍稍一頓，覺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對勁，改口說：“我的意思是，等嬤嬤換了水，你要去洗澡嗎？不是說讓你用我用過的洗澡水。”

越解釋越煩，衛窈窈擺擺手：“隨你吧！”

一句話都沒說的孟紓丞：……

屋里是沒有梳妝臺的，的妝匣放在書案上，書案一半放著孟紓丞的書卷，一半放著衛窈窈的妝匣。

孟紓丞往旁避了避，把位置讓給了衛窈窈：“我還要理一些事。”

衛窈窈也不客氣，先把他的書卷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做完還抬頭看他一眼，表示自己很規矩，之后才開始搗鼓妝匣里的瓶瓶罐罐。

孟紓丞靠在窗邊，出神地看，看在自己致而麗的面龐涂抹上各種香膏凝，以為就要停的時候，又從匣子里拿出一個新的瓷瓶。

衛窈窈放松下來，儼然已經開始適應孟紓丞的存在，兩只手互相著，將掌心里的香膏均勻得涂抹在每一手指上，最后拍拍手，將妝匣關上。

然后把手到孟紓丞面前：“喏。”

孟紓丞握住：“你先睡。”

衛窈窈點點頭，示意他放開自己的手：“那我就先去睡啦！”

從書案和孟紓丞中間穿過，今晚沒有穿無袖的背心，穿的是件寬松的薄衫，掠過孟紓丞的手背，輕輕的一下，不留痕跡，好像只是錯覺。

床帳落下，衛窈窈隔著薄紗看書案后正襟危坐的影，了眼睛，面頰蹭蹭攬在懷里的竹夫人，合上眼，下一刻就進了夢香。

睡到深夜，醒了，醒的。

衛窈窈自己空，扁平的肚子，閉著眼睛咕噥：“紅玉，我了。”

紅玉？

腦袋忽然一片空白，懵了一下，忽地翻坐起來，顧不上暈眩的腦袋，紅玉是誰？

“何事？”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

衛窈窈循聲掀開床帳，孟紓丞坐在不遠，不嚇人，反而暗黃的燭打在他上，襯得他溫暖而神圣。

“怎麼了？”孟紓丞聲音溫，好像不管你說什麼，他都能滿足你。

衛窈窈下意識地說：“我了，你有吃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