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誌怪(全集)》第21章 狀書(5)
等了半晌,不見端木翠應聲,方才本已將痕幹,此刻邊又有鮮溢出。展昭隻覺周發冷,心頭酸楚難以自控。
不知過了多久,後響起腳步聲,就聽公孫策道:“展護衛,你且讓開,讓我為端木姑娘號一號脈。”
展昭渾一,直如大夢初醒一般,抬頭看了看公孫策,起讓開。公孫策眼見展昭雙目泛紅,心中難過,心想:展護衛與端木姑娘一直好,若是端木姑娘就此不治,唉……
手搭上端木翠腕間,與先時無異,半點脈搏都無。公孫策本待將手拿開,見展昭目中出關切之意,竟生出不忍。倒是展昭,麵上希冀之一點點暗下去,最後別轉了臉去,低聲道:“總是不會有事的,隻不知遇上什麽麻煩罷了。”
王朝忙附和道:“展大哥,我也是這麽想,公孫先生不是說端木姐是元神出竅嗎,依我看是元神傷了罷……端木姐如此神通,必不會有事的。”
公孫策聽二人如此說,心中喟然,便將端木翠手臂放回被褥之下,方抬起時,忽地目及端木翠臂上有異,低低啊了一聲,抬頭去看展昭。展昭聽得公孫策語聲有異,亦回頭去看公孫策。就聽公孫策道:“展護衛,你來看看端木姑娘臂上,這不是……”
展昭心頭升起不祥預,也顧不得男有嫌,忙將端木翠的袖擼開,但見手臂的表麵尚好,方才著的手臂背麵,盡是大片大片的紫紅斑塊,一時間口如遭重擊,整個人都怔住了。
就聽王朝急道:“展大哥,這不是斑嗎?”
包拯一幹人自縣衙歸來,已近子時,先說了梁文祈一案進展,那王繡不連累劉家,一人扛下所有罪名,但料想延請江湖人扮作道士斬殺梁文祈,不是這等閨閣子能輕易辦到的,劉家父子亦不了幹係,還要從劉家父子口中得出那案犯所在等等。好在堂審已畢,後續之事慢慢了結不難。
因著來路上聽馬漢說了端木翠之事,包拯問及端木翠況,公孫策搖頭歎道:“方才流倒是突然止住了,也不知是喜是憂。”又提及端木翠上出現斑,包拯驚道:“端木姑娘下葬逾月而無恙,怎麽會無端端於此刻現斑?”
公孫策搖頭道:“端木姑娘的事曆來非常理所能揣測,學生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對答已畢,包拯方才發覺四下不見展昭,公孫策知包拯心意:“展護衛在樓上看護端木姑娘。”
包拯長歎一口氣:“吉人自有天相,希端木姑娘轉危為安才好。”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出口,張龍、趙虎等俱都紅了眼圈。包拯暗悔失言,正待說些什麽,忽聽得遠有哀慟之樂,忽近忽遠,虛無縹緲,樂聲悲苦,催人淚下。
王朝愣愣道:“這聲音,卻像是從半天際飄下來的。”
話音未落,就聽有人嗬嗬而笑,再一看時,門口進一個道士打扮的老者來,須發皆白,似乎年已耄耋。仔細看時,其人年歲五十餘許,華,麵有子之,向著包拯作揖二拜,笑道:“原來星主在此,老夫這廂有禮了。”
說著,將手中拂塵往臂上一搭:“老朽前來,實為迎回端木上仙。上仙犯戒律,不得再於塵世淹留。”
包拯心中一凜,公孫策上前一步,問他:“老人家口中的端木上仙,是否就是端木翠?”
老者點頭,公孫策又問:“方才老人家說端木翠犯戒律,不知犯了哪一條戒律?”
老者笑道:“說與你們聽倒也無妨。梁文祈死,黑白無常拘命,端木上仙橫加幹涉,為助梁文祈告狀,將其三魂封在一半狀書之中,七魄封於另一半,使得梁文祈魂魄不聚,黑白無常難以複命。直到狀書合二為一時,方才令其顯形於星主麵前訴其冤屈。常言道,閻羅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端木翠為方外上仙,六道擾回,不是幹犯戒律是什麽?”
包拯沉許久,方道:“老人家所言自是在理,端木姑娘此舉雖稍嫌魯莽,但不忍梁文祈無辜慘死,故而相助,本心卻是好的,老人家不能網開一麵嗎?”
老者看向包拯,哈哈大笑:“自星主口中說出‘網開一麵’四字,當真不易。都說法不容,星主手下的鍘刀自是鍘了不大大惡,難道就未曾鍘過有有義之人?星主可曾因為他們有可原,鍘刀之下網開一麵?人間法理尚不容變通,何況是天界律條?”
包拯一愣,無言以對。
老者拂塵微揚,道:“還請星主示明端木上仙在何。”
其實若是他當真想知道,何須包拯“示明”?包拯無奈,抬頭看向樓上,卻不由一愣:那樓梯之上站著的,卻不是展昭是誰?
也不知他立於那邊多久了。
聽到了也好,否則真不知如何開口同他講。
那老者微微一笑,順著樓梯拾級而上,經過展昭邊時,展昭忽道:“老人家。”
那老者停下腳步,轉看展昭。
“適才老人家說端木翠幹犯律條,此番離去,是否會到責罰?你們是否會……為難於?”
老者哈哈一笑道:“你害怕我們會折磨嗎?小懲大戒而已,放心吧,不會讓皮之苦。”
展昭猶有疑:“那麽適才,為什麽會口中溢?”
那老者臉上出古怪之來,盯著展昭看了許久,道:“展昭,你當真不明白嗎?那不是的,是你的。
“先前你助端木上仙收服蚊蚋怪之時,為將上仙留在世間,曾讓上仙吸取你的。現下時辰已到,端木上仙重返瀛洲,塵世牽絆,一概算個清楚,那,便是還給你的。”
老者說完,大步進得屋去,包拯等隨其後。經過展昭邊時,公孫策停了一停,勸道:“展護衛,一同進去,送端木姑娘最後一程吧。”
展昭沒有,抬頭看向端木翠的房間,目中出惘然之來。
公孫策歎口氣,起下袍自往上去,就聽得展昭喃喃:“瀛洲,那便是端木翠的家鄉吧。”
《史記·秦始皇本紀》載:“齊人徐市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
《十洲記》中說,瀛洲在東海中,地方四千裏,去西岸七十萬裏。上生神芝仙草。又有玉石,出泉如酒,洲上多仙家,風俗似吳人,山川如中國也。
進得房來,老者徑自行至床邊,搖頭歎道:“端木上仙,魂兮返故鄉,元神已在瀛洲,何故淹留?要見之人已見,要還之已還,棄此塵世苦,還歸神仙洲。”
語畢,拂塵輕擺,端木翠的瑩瑩泛出來,接著便轉為通,真如明泉淨。張龍唯恐自己看錯了,低頭眼時,忽聽一聲清泠脆響,似是琉璃碎裂,急抬眼看時,床上衾枕被褥尚在,卻哪還有端木翠的影子?
忽地想到:自此後便再見不到端木翠,一時間中苦非常,真不知是何滋味。
那老者也不向包拯等人作別,哈哈一笑,大步離去,行至門外時,不覺一愣,見展昭仍立於方才所立之地,竟是不曾挪分毫。
展昭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向那老者。那老者本自顧自離去,待及展昭的目時,竟是有幾分不忍,不由停下步子。
就聽展昭低聲道:“老人家,端木翠還會回來嗎?”
老者似是並不明了展昭的問題,皺眉道:“什麽會不會回來?就算回來,與你也無幹係了。”
展昭聽他說“就算回來”,似乎事還有轉圜之機,忍不住道:“那麽,便是會回來了?”
那老者這才恍然展昭所問,哈哈一笑,道:“難道你沒聽過‘天上方一日,人間已數載’嗎?就算端木上仙來日得歸,這塵世間怕是早已改朝換代滄海桑田,屆時連你的墳塚都無去尋,回來或是不回來,與你有什麽相幹?”
展昭的子晃了一晃,再不言語。
那老者便大踏步去了。
夜幕之時,忽地大聲唱起歌來,歌聲長長揚揚,便在這無邊夜之中滌開去。
隻聽他唱道:“踏歌藍采和,世界能幾何?紅一春樹,流年一擲梭。古人混混去不返,今人紛紛來更多。朝騎鸞到碧落,暮看滄田生白波……”
展昭並不知這是唐末八仙之一的藍采和飛升之際所的《踏歌》,隻是聽到“紅一春樹,流年一擲梭”之句時,心中驀地生出空落落無邊無際的茫然來,忽地想到那老者的話:“就算端木上仙來日得歸,這塵世間怕是早已改朝換代滄海桑田,屆時連你的墳塚都無去尋,回來或是不回來,與你有什麽相幹?”
不知過了多久,堂中桌上的蠟燭燃到盡頭,突地了個燭花,滅了。
黑暗中,展昭忽然覺得,文水的冬夜,比這一生經曆過的任何一個夜晚,都要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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