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誌怪(全集)》第25章 落發(2)
時候是暮秋,一夜便涼得厲害,山中更是分外冷些,愈往上行風愈大。紅鸞凍得上下牙關打,展昭何等心細,旋即停下腳步,四下看了看,指了指一個背風的山凹道:“趕了這麽久的路,我竟是有些倦了,紅鸞姑娘,我們在此歇一歇可好?”
紅鸞一愣,立時猜到展昭用意,心中好生激,點頭道:“但憑展大人安排。”
兩人便在山凹停歇下來,展昭將地上的落葉枯枝收攏來點了堆火,火融融,周遭立時多了幾分暖意。紅鸞籲了一口氣,對著火堆了手,道:“今年似乎比去年冷得更早些。”
展昭笑道:“依我看還好,你們姑娘家子骨弱,自是更畏冷些。”
紅鸞笑著嚷嚷道:“展大人,我還算怕冷的嗎?你是沒見過我們端木門主,怕冷才真真是怕到份兒上了。”
展昭正往火堆上添枝,聽紅鸞如此說,手上的作不由一滯,偏轉臉看紅鸞道:“哦,怎麽怕冷了?”
其實端木翠怕冷,展昭是再清楚不過了,隻是不知為何,心中隻是盼著多聽紅鸞說些端木翠的事,是以故意裝作不知。
紅鸞隻怕展昭跟自己一覺得悶,現見展昭有興趣,心中歡喜得什麽似的,道:“我也隻是聽門人說的,聽說先時瀛洲的長老想讓端木門主下界收妖,端木門主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長老幾次上門相請,端木門主急了,說:‘聽說人固有一死,最重莫過於泰山,最輕莫過於凍死。我若凍死了,豈非讓三界眾生笑話?’長老聽得莫名其妙,便問:‘這話你是聽誰說的?’端木門主說,自然是寫《史記》的司馬遷說的。”
展昭聽到“最重莫過於泰山,最輕莫過於凍死”之時便有些啼笑皆非,聽到端木翠裝模作樣把帽子扣在司馬遷頭上,更是不住為之噴飯,笑道:“你莫要告訴我那長老當真被端木翠給蒙住了?他竟連《史記》也沒讀過嗎?”
紅鸞咯咯笑道:“可不就是這麽說嘛,要說瀛洲的長老,煉丹燒汞、升仙吐納之說研究得徹,太史公的《史記》還當真沒好好讀過,當時還真被端木門主給混過去了,臨走時還一迭聲地埋怨太史公盡寫些七八糟的東西……不過他也是多了心,又去翻了《史記》求證,這才知道原文是‘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氣得吹胡子瞪眼睛……事傳到端木門主耳中,門主知道再混不過去,馬上收拾了行囊去長老請辭。長老原本是要狠狠數落一通的,現下見笑嘻嘻地主要去,也便不好說什麽了。”
展昭先時還在笑,後來笑意便漸漸了去,待到火堆的火焰漸熄了下去,方才回過神來,用手中的木枝將火堆撥旺了些,低聲道:“聰明。”
紅鸞雙手環膝,慨道:“端木門主此番在瀛洲,可以過個好冬啦。瀛洲也是下雪的,不過並不冷,一年四季都如春天般舒適。若是什麽時候,我也能去瀛洲過冬就好啦。”
展昭搖頭道:“瀛洲是上仙所居,哪是隨意便能去的?”
紅鸞輕輕歎口氣,忽地眼睛一亮,似是想到了什麽,道:“展大人,你說得也不盡然。據我所知,上古蒙昧,人神雜,譬如天神大禹,便在人間治水多年。隻是後來不知為了什麽,才有了嚴格的三界劃分,人、鬼、神各一界,不相幹犯——說是不相幹犯,其實越界的事還是常有的,否則便不會有那麽多怪為害人間啦。所以說,三界之間,其實是互有通路的,你們常說的黃泉路,便是人間通往冥界的路。”
展昭雙眉一挑,問:“那麽人間通往仙界的路呢?”
紅鸞眼中出盈盈笑意來,道:“展大人,你怎生糊塗了,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就是人間通往仙界的路啊。”
展昭心中略失,道:“若真是這樣,那麽有路同無路也沒什麽兩樣,從古至今,能登上三座仙山的,能有幾人?”
紅鸞說:“仙山難登,但是那些上仙的確是為登上仙山留下了路的——聽說上仙們在人間留下了三幅圖,《蓬萊圖》《方丈圖》《瀛洲圖》,找到這三幅圖,便等於找到了通往三座仙山的路。”
展昭心中一,抬頭看紅鸞:“那麽,這三幅圖現今在哪兒?”
紅鸞出無奈的神氣來:“這就不知道了。從古至今,描摹仙山的圖畫數以萬計,誰能知道哪一幅才是當年的上仙留下來的?我們便也隻是當作傳說聽聽罷了。”
展昭低下頭去,躍的火焰在他麵上投下不定的暗影,良久,方才輕聲道:“時辰差不多了,進寺去罷。”
時辰“差不多”,不是指“差不多”該睡覺了,而是指寺中的僧人“差不多”都已經睡了。無須投石問路,展昭和紅鸞大剌剌躍牆,先時紅鸞還屏息靜氣,放輕了步子慢慢走,後來見周遭並無靜,也便漸漸放鬆下來。展昭回頭笑道:“寺中僧人並非武僧,小心些便好,隻要不是砸了缸或者破門而,他們多半不會醒的。”
首要目的地自然是展昭住過的西側客房。窗扇半開,借著月清楚可見室的陳設,那日的落發自然已被寺僧打掃幹淨——現下左看右看,這都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客房。
門上卻落了鎖,展昭略一沉,巨闕出鞘。紅鸞忙手搭住劍鞘,悄聲道:“展大人,殺焉用牛刀,開鎖而已,市井小賊都會的伎倆,我怎會打不開?”
展昭恍然:“我倒忘了,有細花流高人在此。”
紅鸞臉上一熱,偏過了頭去不看展昭,自懷中掏出一張符紙,徑自於鎖扣之上,旋即默念咒文。不多時,那鎖扣咯噔一聲,自行啟開。展昭輕籲一口氣,正待推門而,紅鸞擺擺手,凝神靜立於門前片刻,俄頃麵失落之,低聲道:“展大人,這屋似乎也沒什麽特別的。”
展昭雖不甚明了,卻也多猜到方才紅鸞是在應屋有無異樣之,道:“進屋再說。”
紅鸞點點頭,先行進屋,展昭四下看了看,亦跟了進去,反手將門掩上。
雖有月,屋還是昏暗得厲害。展昭不覺又想起那一晚夜半驚醒之時的心悸,道:“紅鸞姑娘,那晚……”
話未說完,就聽紅鸞張道:“展大哥,噤聲。”
展昭聽紅鸞如此說,心中咯噔一聲,當下閉口不言,仔細聽時,卻也不覺有異,看向紅鸞,卻見紅鸞一臉的肅然,秀眉微蹙,若有所思,頭微微側偏,似是注意聽著什麽,俄頃緩緩抬頭,向高。
展昭亦仰頭上看,高便是木梁架柱,夜晚看去,什麽也看不清楚。但可怕常在未知,展昭不覺有些悚然,輕聲問:“紅鸞姑娘,那裏有什麽?”
紅鸞搖頭:“我看不見,但是我卻能聽見某些特定的聲音——展大哥,我未怪之前,本形是一株紅木棉花,是以花的須展、破土發芽、枝結苞等聲音雖然細微,我卻能聽得清清楚楚。展大哥,適才在門外之時,屋渾無靜,可是我們進屋之後……”
“你是說我們進屋之後,你便聽到梁上有……花草須展,破土發芽,以致枝結苞……的聲音?”
紅鸞點頭:“展大人,你信我,我決計沒有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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