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皇帝便至。

殿外一層層遞進高聲通稟，道是聖人來了。

知道了的父親是天子，便不難推論阿孃的份了——天子妻妾中，能被稱作殿下的唯有皇后。

隋辯裹得嚴嚴實實地被母抱著，跟在皇后後。

只一步之遙的距離，前那人的背影落在眼簾中無比清晰。只見黑如羽的青挽了一個低髻，了幾枚釵，錯落有致，最爲突出的是一支步搖，黃金爲託，翡翠爲底，上有垂珠，華貴優雅，卻不喧賓奪主，毫掩蓋不去主人的風采。上穿的是曲裾，長曳地，廣袖博帶，爲玄，上以金線繡出凰的紋樣。

隋辯仍是不安，但不怕了。母親是不會害孩子的。阿孃這般安排，自有的道理。

宮門外一道玄黑的影快步進來，後跟著一大撥恭敬伺候的宮人。

皇后走下宮階，皇帝也由遠及近地大步走來。待他靠近，隋辯不由仔細地打量起這個至高無上的帝王。

只見他神俊朗、神采奕奕，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炯炯有神，眼上長眉斜穿鬢，顯出銳利的威嚴來，鼻子，鼻樑稍高，描刻出說一不二的果毅。他看上去正值壯年，隨著大步走來，寬袖甩，獵獵生風，直讓人生出泰山頂一般的威迫，得人不敢直視。

這即是國朝手握生死大權的天子，天下萬民的榮辱皆繫於他。

隋辯看得有點愣，周圍傳來高呼聖安的聲音，又將震得回神。

皇后走上前，福了福，口道：“聖人大安。”

皇帝停下步子，聲音低醇：“皇后免禮。”

他說罷，目便投向皇后的後，看到母懷中那個睜著大眼睛，好奇地著他的小嬰孩兒，不由一笑：“今次十二郎倒是醒著。”

皇子的母自是警醒，聽皇帝這麼一說，忙上前跪下，口道：“十二郎拜見聖人。”

十二郎咯咯的笑起來，出兩隻胖乎乎的手臂，的子向皇帝傾去，半點兒不認生。

夏侯庚登基至今方第四載，登基前他是戰功赫赫的猛將，東征西戰殺了不人，那一加上居帝位後養的殺伐決斷的帝王之威融合在了他上，如與生俱來，哪怕年時便追隨聖人的丞相高宣，也不敢直視聖。

嬰兒對人上的氣息最是敏，往日那些新生的小殿下初次見到父親，總是默不吭聲，乃至嚎啕大哭。

眼見十二殿下甫一見聖人，便毫不認生的親近，夏侯庚後一名侍立時喜道：“果真父子天，小殿下定是認出阿爹來了。”

夏侯庚也高興，負手而立，多看了隋辯一眼。

隋辯想到自那日說出阿孃的發音後，母便又教了喚阿爹。此下已能練地喚出來了。現在皇帝就在眼前，此時若不喚，再待何時？

打定主意，隋辯張了張小：“阿——爹！”

清晰而響亮！

夏侯庚大喜，隨即驚異，向皇后：“十二郎才六個月罷？朕記得大郎八月纔開口，已被人贊爲早慧。”

皇后從母手上抱過隋辯，低首將塞到裡的小手拿下來，對皇帝道：“小孩子就是這樣，開口有早晚，十二郎只是說話早些，哪及大郎之聰穎敏慧，得天獨厚？”

夏侯庚釋然，頷首道：“一見朕即能喚出阿爹，可見十二郎生來孝順。”

皇后笑，下聲道：“聖人抱一抱十二郎罷？”

皇帝再是孤家寡人，畢竟也還是個人，有七六慾，喜天倫之樂。一向賢良的皇后正殷切地著他，夏侯庚走上前俯抱過隋辯。他的姿勢很是生疏，即便已竭力小心，男子壯的手臂還是讓隋辯覺得不那麼舒服。隋辯自己扭了扭子，小屁一拱一拱，待在夏侯庚的幫助下攀上他的肩膀，便乎乎地趴在他肩上安分下來了。

總是活潑靈的小孩兒討人喜歡。小兒看著聰明可，又很親近他，夏侯庚便沒有還給母，抱在手裡，與皇后並肩走進殿去。

殿便除鞋，只著白，殿中有幾有榻。這裡的傢俱大多是矮式的，看來質樸自由。榻是坐榻，矮而窄，接近地面，僅可容人。皇帝與皇后坐下。他們雙膝著地，部放於腳踝，上直，雙手疊置於膝上，姿勢優雅，氣質端莊。

這跽坐，隋辯知道一些古代的常識，故而明白。在皇帝懷裡看著，皇帝與皇后坐在一張榻上，這連坐，還有一些小一點的榻，只容一人，便獨坐，平日裡，皇后皆是獨坐，隋辯是見過。

殿中早有宮人侍奉著，見這二位坐下，紛紛捧上茶果點心。

隋辯一直是吃、，吃的是母的，皇后並沒有餵過，小嬰孩兒也的確只能吃點母。也不是說母不好吃，只是一直一個口味，隋辯就想嚐點別的，再加上近日牙，看到矮幾上樣式緻，香氣撲鼻，看著便香甜可口的點心，就出爪子去抓。

夏侯庚與皇后正說著話呢，沒顧得上，母自是看著，然這兩位都在，哪兒有說話的份兒，只得輕手輕腳地上前，將點心從爪子中奪下來。

可惜爪子作快，一抓到點心看也不看就往小裡塞……

小，又，好不容易塞進一點，沒牙的牙牀使勁兒啃。

這連番的作引起了帝后的注意，夏侯庚忍不住便笑起來，讓隋辯換了個姿勢，坐到他懷裡，皇后的面上也帶了點笑影，看著道：“興許是要長牙了。”

長牙的孩子牙牀，便會拿東西啃，磨磨牙。

隋辯很努力地啃了半天只啃下一點末，一時覺得很委屈，癟了癟，淚汪汪地仰頭看夏侯庚。

夏侯庚笑，聲道：“等你把牙長出來就能吃點心了。”

作爲一個嬰兒，隋辯表示聽不懂，彷彿又發現了什麼好玩兒的，手便要把被啃了一口口水的點心往夏侯庚裡塞。

十二郎很孝順，但夏侯庚表示敬謝不敏，髮稀疏的圓腦瓜道：“阿爹不，十二郎自吃吧。”

隋辯很盡職盡責地扮演一名什麼都不懂的嬰兒，著短短的胖胳膊，固執地要把點心往皇帝口中塞。

夏侯庚眼中閃過一猶豫，速度很快，卻被隋辯敏銳地撲捉到了。只是想與皇帝親近些，以後好做個得寵的皇子，並不是要惹惱他，見他爲難，正要裝作被其他事吸引，放棄餵食的模樣，便見皇后探過手來，輕輕把住的小手腕，溫聲道：“阿孃了，十二郎來喂阿孃啊。”

“嬰兒”自是聽不懂的，皇后也不是要懂，只是有意吸引的注意罷了。隋辯很配合地轉著烏黑純淨的大眼睛，向皇后，皇后便順勢咬了一口手中的點心，細嚼慢嚥。

隋辯頓時有些害，坑素未謀面的皇帝無力，但是讓高貴的皇后吃啃過的點心覺得很不好意思。

見不再執著於給皇帝塞點心，皇后便說起旁的來：“十二郎也有六月大了，壯實，每一日的變化都能看到眼中。聖人賜名字罷，總得有個法。”

夏侯庚看了一眼乖乖靠在他懷裡睜著大眼睛看他的小兒，白白淨淨的，分明什麼都不懂，卻不哭不鬧地聽著父母言談，他心頭一，道：“他出生那日，正值穀雨，便取名爲沛罷，願他將來的道路，風調雨順、遇難祥。”

“夏侯沛。”皇后默唸一句，隨即便直起欠了欠，“臣妾代十二郎，謝聖人賜名。”

“你照顧十二郎，很是盡心。”夏侯庚看起來頗爲容，十二郎非皇后親子，能做到這地步，實屬不易。夏侯庚說著，手握了皇后的手一下，道：“十二郎還小，大名不急著，再與取一小字罷……”他一面說，一面凝神想了想，很快，便含笑道：“就重華。”

一下子有了大名，還附帶了一個小字的隋辯從此了夏侯沛，擡頭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重華像是能聽懂陛下的話呢。”皇后說道，探手去抱夏侯沛，夏侯庚作勢送了一把，頷首道：“這孩子很乖巧，極有靈。”

皇帝與皇后坐談，必然不會一直繞著孩子，過了片刻，夏侯沛便讓母抱了下去。

今日所見多，獲取的信息量也有些大，嬰孩的神頭自不如大人，夏侯沛回到自己的寢殿，沒住睏意，很快便睡了一覺。

這一覺醒來，天都黑了，殿中的銅燈已殿上，那一點點黃豆一般的燈火照亮了大半個室。

夏侯沛睜開眼，便看到皇后坐在的榻旁，看來皇帝沒有留夜。夏侯沛練地翻個趴著，啊啊地發出聲響來。

皇后了稀疏的發，並沒有開口。

夏侯沛只會簡單的喚父母，並不會句說話，啊了兩聲，努力地弓起子，支著胳膊撐榻，意圖站起來。歷史上有許多八月語，九月能行，三歲即會出口章的神人，皇子皇要過得好必得獲得皇帝寵，要獲得皇帝寵，不說三歲就能出口章，至得顯得伶俐聰明，不能笨拙不堪。

學會走路，學會說話，都是一稚子現在的必修課程。

小兒賣力，笨拙可。一抹淡笑化開了皇后平靜的容，手託著夏侯沛的兩邊腋下，幫了一把。有皇后的力道支撐，夏侯沛很快便站了起來，邁著還很無法自己站立的小短走了兩步，樂呵呵的笑起來。

“十二郎真是聰明。”一旁大宮人模樣的宮婢笑著道，說罷，便覷向皇后，見皇后也甚爲欣，想了想，低聲道：“宅家諸多子，除了皇太子殿下，唯有十二郎是賜了小字的。”

皇后臉上的笑淡了下來：“這話往後不許再提。”

宮婢見自己說錯了話，立即跪下來。

皇后看都沒看一眼，平淡的目對著白可的夏侯沛，道：“不要將重華與太子做比。等來日重華長大，也不可在面前嚼一星半點的舌頭，攛掇心生不平。”

“婢子知錯，”宮婢連連叩頭，“再不會說這樣的渾話了！殿下放心，十二郎邊的宮人，婢子會仔細留意的，必不讓那心懷歹意的奴才侍奉十二郎。”

夏侯沛站得有點久了，一，沒力地掛在皇后的手上。皇后恐累著，便將抱起，放到自己的膝上，口氣低緩了半分：“你知就好。世忌多言，言多必失。阿祁，我最恨橫生波瀾。”

那名作阿祁的宮婢鄭重一拜：“婢子明白了。”

們說的話暗藏玄機，夏侯沛從中獲取了些消息，譬如東宮已立，譬如聖人對這嫡皇子頗爲另眼相待。知道了這一些，疑問也相應的越發多起來。譬如，眼下，已立了東宮，且阿孃對東宮並無不滿。這便很離奇了。是嫡皇子，近日看來也沒嫡親的兄長，再看阿孃的年歲，想必是沒有另一個孩子的。可見那位太子殿下並非阿孃所出。

夏侯沛不是古人，也知道一點歷史知識。古人最講秩序，非嫡非長的皇子大多是做不太子的。如此看來，那位太子必然居長，應當就是皇帝提過的那位大郎，想想那時皇帝的神言語，可見對太子很滿意。

太子原是皇長子，佔著名分大義，正位東宮，名正言順。

可現在不一樣了，宮裡有了一位嫡皇子，他的東宮之位便不那麼穩當了。與東宮的敵對，是生來就有不可避免的，如此，阿孃爲何還出不去爭的意願？

哪怕沒有親經歷過，看了那麼多電視，還有那麼多的歷史擺在那，夏侯沛也知皇位之爭，你死我活。況且，阿孃既然無心帝位，又爲何冒天下之大不韙，讓冒充皇子？

夏侯沛真是愈發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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