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樂》5.第五章

庭前綠竹猗猗,茂竹濤濤。

長秋殿的屋檐下,皇后席地而坐,前擁著夏侯沛,雙臂輕攬著,寬大的袍袖覆在夏侯沛小小的軀。

初現,淡淡的秋霧還未散去。

皇后緩緩念道:“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鬆茂矣。”

的聲音在什麼時候都極冷靜,彷彿有一永不搖的神。這樣的聲音念一首讚譽高潔品的詩,格外悅耳聽。

夏侯沛聲稚稚,跟著,朗朗唸誦。

此時距穀雨已過去半年。

大約是人趨善本能,夏侯沛對皇后有一種天然的信賴,故而,極坦誠。本就有人的靈魂,只拘於稚子弱的軀,力氣小、走路走不利索,但學東西,卻很快。夏侯沛並沒有對皇后瞞,只除了不要太過靈異,弄出一些“不教而會”的事,夏侯自學會說話以來,的進步,可謂一日千里。

皇后不曾養過孩子,但即便沒有對比,也知十二郎這一說即能記住,一釋便可領悟的才能非同平常。並未外揚,只是將教導十二郎之事從母手中接了過來。

越是靈秀聰明的孩子越難教導,十二郎早慧,皇后雖不求來日貴上九天,也不忍看著睿哲異常的十二郎泯然衆人。

況且,於十二郎而言,越是敏睿超然,越有好

“重華可知何爲竹?”將詩句教與夏侯沛,皇后便解說起來,素手一指,將那一片茂茂修竹示意給看,“這便是竹。”

見十二郎將目停到所指之,皇后繼續道:“松竹常青,不畏嚴寒而凋謝,不爲霜雪而彎腰。有節而高雅,平穩而溫敦,人之本心,當如是。”

夏侯沛仰頭著皇后弧度優的下,問:“什麼做有節?”

皇后彎了彎脣:“就是有所爲,有所不爲。”

夏侯沛又問:“什麼做有所爲,有所不爲?”

“就是做一件事前,先思後果,有益就去做,有害就放下。”

夏侯沛歪了歪腦袋:“還沒做,如何知道後果?”

皇后已漸漸長出頭髮來的腦袋,說道:“用大道去衡量,順之則昌,逆之則亡。”

站在不遠侍奉的中李華聽得大爲驚異。這是他第一次在皇后教子時侍奉在側。

起初,他只以爲皇后殿下年輕,不懂教兒。言語深奧,十二郎如何能懂?尋常孩,在這話都說不利索的稚齡,能這麼安安靜靜地坐著,已是難得。再聽下去,只見十二郎非但言辭清晰,且句句問到點子上。想來不是全懂,也印在心上了。

觀稚口吐人語,李華嘆爲神異。

秋霧慢慢散去,眼前清明起來。

夏侯沛沒有再問什麼是大道,只是默默地在心中消化阿孃方纔說的話。這些道理聽來空泛,但聯繫之境,沉下心去悟,句句都是世諍言。

迴廊的拐角走來一名宮人,到李華跟前彎行了一禮,而後頭耳語,言罷李華擺了擺手,那宮人便原路退了下去。李華襟,趨步過來,在皇后與夏侯沛前跪下。

“殿下,崔郎將那王業打了。”

夏侯沛知道崔郎,他是阿孃的長兄,的阿舅,名崔玄,長秋宮中多以崔郎呼之。

皇后出世族崔氏。崔氏家史深遠,綿延數百年,早在北齊時,就曾三度把持朝堂。到了這一代,因新興之家魏氏、高氏的崛起,被分去了不,稍有沒落,但不損其基。皇后堂伯崔浩民位居九卿,爲廷尉,掌天下刑獄,族中其他子弟出仕爲,也不在數。

夏侯沛的外祖父崔遠道,居太學祭酒,更是聞名海的高士。

有一則聞名天下的軼事。

當年哀太子讀書,有一疑問,便派人去召崔遠道來,崔遠道拒不召,當著一堂學生的面,與使者道:“承師問道,當在太學。”批評哀太子不懂禮儀。

作爲儲君,若是召臣下問政,自可遣人去召,臣下莫敢不應,但要向學,便該以師道相待。你太子是儲君,忙於政務,騰不出空暇親自來,是理之中的,崔遠道學爲儒宗,士之楷模,重禮重學,卻不致於不懂人。可你不親來,至也遣一東宮以示鄭重啊,怎可隨隨便便地打發個宦就算了?求知必得有個求知的樣子,尤其你還是個儲君,正是時候做出重士之姿,怎可如此草率?

崔遠道堅決不肯應召。哀太子很生氣,隔日朝上見到崔遠道,當面斥問,說他不忠,說他傲慢。崔遠道是高士,高士大多很有脾氣,怎肯坐辱?當面就反斥哀太子“急量窄,髮短心長,非人君之相”。

哀太子怒極,卻拿他沒辦法,他是世家子,還是名門崔氏之子,高皇帝竊取北齊江山,便是依靠世家相助,登基之後,自得重用世家,以示回報。再加之崔遠道有名,就是太子,也不能輕易他。最後還是高皇帝來打了圓場。

此事草草了結,卻被人宣揚出去,了一則軼事。崔遠道不屈的風骨由此名著海

作爲高士崔遠道的長子,崔玄比其父更放浪形骸,他骨氣奇高,辭采華茂,不喜仕途,專門就喜歡談玄論道,極的時候也會開尊口品評人。當年崔遠道斥哀太子“非人君之相”,哀太子果然與帝位無緣。七年前崔玄說還只是個王府功曹的高宣有國士之能,高宣果然宣麻拜相。

這父子兩見微知著、品評人的本事,讓夏侯庚都拍案絕。夏侯庚登基後,非常眼饞崔玄之大才,幾下詔書徵辟,崔玄都辭了,仍舊過他放的日子。

眼下,讓皇帝拍案絕的人把王業打了。

夏侯沛順口就問:“王業是何人?”

李華恭順地回道:“王業是個史,專在背後說人長短。”

夏侯沛一笑:“想來無事的。”

連宮中宦都不喜此人碎,皇帝哪兒能不知?崔玄疏朗,通達狂放,淡泊名利,且有大才,皇帝對他一向很容忍。縱如此,皇后還是問了一句:“因何起的齟齬?”

李華道:“崔郎披髮行散,途遇王史,王史斥崔郎,行跡放浪,冠不整,誇誇而談,與國無異。崔郎怎肯任他說到跟前,便還以口舌,說史生來刻薄,寡恩,專刺人短,以固己位,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生得一副短命相。王史便惱了,非要與崔郎論個長短,崔郎嫌他煩,令僕役倒了他,打了一頓,便揚長而去。王史連家都不曾回,一狼狽地宮來告狀。”

任誰罵自己短命相都是不能忍的,也不怪王業糾纏,夏侯沛想著,不過這王業也委實多事,阿舅自在那走路,不過是頭髮沒束起,走得又快了些,不管怎樣,也是自走自的,與他王業何干?非得把人攔下來說教。就阿舅那脾氣,哪是肯吃虧的。

說來說去,還是王業多事。

想到崔玄那張,夏侯沛又笑起來,衝皇后眨了下眼睛,道:“說不得阿舅又要一語讖。”讓旁人罵一句短命就罷了,讓崔玄那張罵短命,簡直就是靈驗的預言。

皇后沒想到這麼快就想到這一茬,點點的腦門,道:“休要胡言。”

看看日頭,今日的早課應是結束了。夏侯沛撐著地板站起,走得不大穩健,這也是無法,骨頭還沒長結實。皇后手扶了一把。

站著,皇后席地坐著,夏侯沛纔將將到皇后下的高度。

“重華。”皇后喚道。

夏侯沛擡頭看,一雙眼眸溼漉漉的,又很專注。

皇后與對視,說道:“明日起,阿孃有些忙碌,你自習這幾日所得。”

夏侯沛乖乖點頭:“兒明白。”歪著腦袋想了想,問,“阿孃做什麼去?”

皇后如實與道:“半月後便是先皇后週年祭,我要張羅祭祀之。”

“先皇后?”夏侯沛不解地眨了下眼睛,不大明白這個先皇后是何人。

皇后便耐心解釋與:“先皇后便是太子的阿孃,過世了,過幾日便是的忌辰,需合宮拜祭。”

這下,夏侯沛聽明白了,原來在阿孃之前,聖人還有一位皇后,太子便是那位皇后所出。到底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人,夏侯沛再小心,再細緻,也缺了古人自有的敏,全然不曾想到在之前是有另一位皇后的。

現在被點明白了,想想阿孃正當青春,再想想阿爹至也有三十五六的年歲,自不可能是原配。難怪大郎從不以爲忌,原來是否嫡出,與大郎而言,並無差異,他自己是元后子,佔嫡佔長,最是正統,不論哪位皇子都不能從名份上搖他的地位。

夏侯沛有地鬆了口氣,是見過太子的,那是一個很寬厚的年,,並非沉之輩。將來長兄了一家之主,小心一些,必能高枕無憂。

這對眼下的境來說,實在是件大好事。

一想分明,夏侯沛便高高興興地擡頭。

皇后見似是有所得了,便問:“想明白了?”皇后眼中,十二郎再神異,到底是個稚子,這有些繞的人際關係,許是不好理解。

皇后的神並未多緩,只是平平淡淡的問話。但夏侯沛知道,若說不明白,阿孃必會耐心解釋,說到懂了爲止。

原本是高興的一件事,不必再想著去爭去搶,只要跟在大兄之後,過個閒閒淡淡就可。這與向來不怎麼勤的夏侯沛而言,實在是件大好事。但一想到阿孃作爲阿爹現在的妻子要親自去張羅祭拜他先前妻子的祭儀,哪怕是這麼大的一件大好事,都不能讓開懷了。

“明白了。”夏侯沛低聲說道。

突然就低落下去,皇后也不知怎麼了,只以爲是不高興接下來數日不能跟學習——十二郎很坐得住,旁的小孩只知玩耍,卻對學問求知若

皇后便安:“學而時習之,方可不失不忘。”

夏侯沛睜著溼漉漉的大眼睛,眼:“那兒能每日見到阿孃麼?”

懂事乖巧的孩子總是令人憐,皇后將手放到的小肩膀,語氣是平凡的,目是溫的:“阿孃每日都會來看你。”

那來的莫名其妙的低落很快就被驅散。

夏侯沛復又高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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