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仲春。

德坊，崔府。

今日齊國夫人六十大壽，崔府賓朋滿座，滿目高顯爵。

壽星於堂上高坐，子孫接連拜壽。老夫人子孫頗，六十高齡，兒孫滿堂。齊國夫人笑容滿面地著跪拜的兒孫，卻顯得有些神思神思不屬。

待這一撥侄孫下去，趁著這間隙，齊國夫人問旁的婢子，略有些憂道：“十二郎來了不曾？”

那婢子顯得沉穩又機智，忙安道：“門上還未有報，想是十二殿下首度出宮，又是爲賀外祖母壽辰而來，中宮多方叮囑也是有的。”

“是這個理。”齊國夫人微微點頭，孃家的侄兒帶了子來拜壽，此時已依次登堂，齊國夫人轉瞬便轉了容，慈藹微笑，衝著晚輩慈祥地點頭。

又過得半個時辰，堂外傳來一陣喧嚷，間或有人高呼：“廣陵郡王賀老夫人大壽！”

堂上諸人忙起，崔氏家人早有預備，便不顯慌，其他外姓賓朋則顯出一種期待的好奇來。

廣陵王夏侯沛，主上子，中宮嫡出。一歲封王，五歲進學，得師長口稱讚，聖人亦多次誇十二皇子知孝悌，明事理。衆臣對其注目已久。宅家子，本該早現於人前，奈何皇后唯此一子，珍之之，從不曾放於人前，故而今日，竟是七歲的廣陵王首次登臺。

衆人的目有致一同地向堂外庭院，秩序井然地後轉，最裡面的先走出，靠門邊的等到最後，依次有序地往外出迎。

走到堂前方站定，便見庭院中，有一小小年含笑走來，走的不快，步子亦不大，卻是極穩，乍見滿朝權柄在握的諸公，無一窘迫，只自行自的，步履從容，分毫不。

到了衆人跟前，諸公施禮，夏侯沛穩穩站住，笑道：“今爲賀外祖母壽辰而來，諸君來者是客，與我同爲崔氏座上賓，不要爲我而拘束。”

衆人皆笑。

夏侯沛則到了齊國夫人面前，一襬，雙膝跪下，俯頓首：“小子母后之遣，恭賀外祖母星輝寶婺，鶴壽千歲。”

齊國夫人連聲稱好，哪捨得多跪，親自彎扶起來。夏侯沛一站直，那點正經便一掃而空，笑瞇瞇與齊國夫人道：“阿孃親賀，奈何宮規所限，只得遣了我來。阿婆這裡有賀壽酒，與我一樽帶回宮去與阿孃共飲，就當阿孃親來向阿婆賀過壽了。”

寥寥數語，說得齊國夫人淚眼婆娑，親生兒，了那宮苑，連母親生辰都親至不得了。夏侯沛一見引了外祖母淚眼，忙胡謅了一句：“阿孃說了，平日向阿婆討酒，阿婆總不與，今日大喜必是不會吝惜。”

說得齊國夫人轉悲爲喜，笑罵：“你當是你？你阿孃可不會這般貧。”

橫豎笑了就。夏侯沛跟在齊國夫人旁，一起得堂去。

還未拜壽的兒孫侄甥繼續拜壽，夏侯沛跪坐在齊國夫人旁，神鎮定，帶著抹極淺的笑，一個穩重，脾氣和善的形象便在今日賓客心中種下。

丞相高宣、大將軍魏師、大鴻臚魏會、史大夫蘇充等重臣皆在。

皇帝選高丞相孫爲太子元妃，於兩年前完婚，今已有皇長孫，高宣已是牢牢捆到東宮這條船上了；史大夫蘇充沒有兒或孫嫁東宮，但他的三子尚了同安公主，同安公主於諸公主間行二，是魏貴人長。

那一場與突厥的大戰，最終以大夏之勝告終，突利可汗帶領大軍敗退，重又向大夏稱臣，大夏吃了他那一虧，雖平息了戰事，卻對突厥心生防備，更是積極尋求能使突厥亡覆之法。

而大將軍魏師與大鴻臚魏會在此戰中立下大功，魏師本爲趙國公，已不好再加爵，便蔭封其嫡次子魏褚爲縣男，大鴻臚魏會則由亭侯晉爲縣侯。一門顯爵，魏氏已是榮極。

這數人位高權重，位置排的也前，能看清皇子舉。

高宣猶可，魏師、魏會、蘇充等都從彼此面上看到一憂。

皇子們長大，原本穩定的形開始盪起來，就連最默默無聞的夏侯恕，都急於表現。而夏侯衷那一年讓皇帝痛斥之後，竟也沉下心來，用心向學。

那邊拜壽盡了，也到了時辰開宴。

宴分男，夏侯沛便不好再與齊國夫人一道，跟隨幾位舅父一同，朝外庭去。

宴排在黃昏，夏侯沛是要在門前回宮的，必待不到散宴。時辰有限，夏侯沛與舅家表兄弟說了一會兒，是初次來，亦是初次見到表親，只認了個臉，此時崔氏下一代已有十七人，夏侯沛著重認識的是崔素的長子，其已親，並有一子，還有便是崔玄的長子，崔玄親晚，其之長子只比夏侯沛大了五歲，現年十二，取名爲琦，頗有其父其祖之風。

再此便是親戚家的孩子。夏侯沛過目不忘，一眼看下來，就記了個大概。

皇后爲安排在這個時候兩相，著實是用心良苦的。今日齊國夫人六十整壽，必會滿堂公卿，賓客盈門，更妙的是，這是在外祖家，不需擔憂有甚意外。

不多時，崔質道便派了人來請。

夏侯沛與同輩年告辭，便隨著崔氏家僕往前去。

前方諸公皆在，夏侯沛慢慢走過去，待衆人起作揖，方拱手回禮。

崔質道親爲，爲夏侯沛介紹，夏侯沛跟隨其後，既不急於表現，亦不膽怯，很是沉穩有度。

諸君相稱讚之際，有一道輕如鴻羽的目自人羣中落到夏侯沛的上。夏侯沛覺到，一轉頭，就見崔玄在對笑。

看他微瞇著眼，歪著，笑得懶怠的模樣，夏侯沛便知這是那阿舅了。

夏侯沛認出阿舅，衝他一笑，便繼續與人際。

待散宴，崔素執壺往草廬，各飲了一盅，他忍不住問了一句：“阿兄觀十二郎，可俱質？”

崔玄懶洋洋道：“我怎地知道。”

崔素奇道：“你擅觀人，十二郎教你觀了一晚上了，還沒觀出個所以然來？”

崔玄嘖嘖兩聲：“一把年紀了，怎地這般天真？你當相人是神算命，想什麼時候有即什麼時候有的？”相人相的何止是人，還有境與勢。此時大勢未顯，天機未泄，哪兒說的準呢？

崔素脾氣好，讓他埋汰也沒生氣，小飲了口酒，緩緩嚥下，嘆息道：“你可看到宴上諸君神？或憂或喜，竟有亟不可待之。”頓了頓，續道，“也就高相，懷坦，無毫詭譎之心。”

“不得，不得，你我也得先預備下了。”崔玄拎起酒壺，作勢要走了。

崔素皺了下眉，遲疑道：“阿兄是指？”

“聖人以爲儲位穩固，實則因他時時忽略二郎，因他總對三郎容忍，因他太過溺太子，令諸子心生不平。諸君已作勢要往儲位周圍掘土了。皇家需我崔氏忠心，崔氏亦要皇家鞏固地位。太子仁孝從禮，他生母又死了，不尊七娘又尊誰？他在，七娘無礙，十二郎無礙，我崔氏亦可進階，只是不得要讓一讓魏氏，這也是應有之意，畢竟魏氏乃太子母族。但若儲位生變，其他殿下怕是不如太子心善，七娘怕也不肯無於衷……”崔玄一面說，一面直起，將那酒壺揣懷裡，晃晃悠悠地朝外走去，話未竟，他人已走遠，後面的話，模模糊糊地灌崔素耳中。

夜幕籠罩，崔玄也將四十的人了，時人在這歲數，早已抱上孫子了，偏他還以爲自己是個偏偏年郎，四鑽。崔素揚了揚下頷，一旁僕役忙跟了上去。

眼看著一行人都沒黑夜中，崔素方慢慢的走出去。

關乎儲位，亦事關崔氏前程，阿爹與幾位叔父怕也有示下。

崔玄與崔素這對堂兄弟打了通不清不楚的機鋒，夏侯沛也回到了宮中。

走到長秋前，便遠遠見長秋大氣的宮門下，有一子站在宮燈下等著。

在外表現的沉穩的夏侯沛面上頓時有了笑意，足下也加快了速度，走到後面竟直接了小跑。

跑到門前，跑到皇后的前，微著氣。

“阿孃。”仰頭笑道，那雙漆黑的眼眸，讓宮燈映得流璀璨。

皇后了的肩，到一手涼意，便道：“殿去說。”

夏侯沛答應，習慣的抓住皇后的手，讓牽著自己。

走殿中，宮人奉上茶來。

“可吃酒沒有？”皇后問道。

夏侯沛便笑：“兒不曾飲。”又命與同去的宦將從崔府順來的祝壽酒奉上來，接過，親獻與皇后，道：“前兩日聽阿孃說了一回外祖家的酒，今日去，順道帶了一壺來。”

算一算，阿孃離家已有八年，因中宮的份，可不時召阿婆宮來，可進出宮闈要挾帶東西，也不便利，阿孃定是許久不曾飲過家中的酒了。

今日是阿婆壽辰，舉家歡慶之際，阿孃不能親到場，心中必是悵然的。

夏侯沛早早退席回來，爲的就是要與皇后一同，以免夜孤寂，讓阿孃獨惆悵。

酒是裝於一手可握的小壇中，皇后掀起蓋子來，一陣酒香撲鼻，滿是悉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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