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樂》27.第二十七章
夏侯沛畢竟不在朝, 許多事,都只能通過自己所見所聞推測。當聽聞達旦可汗遣使求娶公主,心下便約有些猜測, 再待突利也急不可耐地送來國書, 稱可敦願尊大夏天子爲父, 便大致有了猜測, 大約, 是想以離間計分裂突厥,大夏從旁漁利。
說起來,在古代的生存經驗雖, 但有五千年源遠流長的歷史爲鑑,稍稍一簡, 一提煉, 便是一本應有盡有的厚黑學, 如何對付北方遊牧民族的辦法,就有好幾種。這回大夏所施之策, 便覺得,似曾相識。
計謀簡單無妨,有效即可。
聽聞此次國宴,諸皇子皆有一席,夏侯沛便頗爲期待, 期待看到突厥使節如何踏陷阱中尤不自知, 期待來日邊疆安定, 大夏軍隊再無後顧之憂, 劍指南方, 一統半壁江山。
在此地生存八年,夏侯沛已將自己當做夏侯氏一員, 每每聽聞突厥犯我邊境,便有如當年聽聞某國犯我兔朝島嶼一般,義憤填膺。再加上接了八年皇室教育,爲皇子,百姓崇敬,萬民奉養,保護自己子民,便是理所應當之事。
人有親疏遠近,夏侯沛見時不時就來大夏劫掠一番的突厥,當真無毫好。
爲皇子亦如此,太子爲儲君,將來便是天子,應當更爲深刻纔是,可爲何,大兄所展現的態度,彷彿另有思慮?
夏侯沛正奇怪,又聯想到上回說起突厥,大兄只見迷茫不見怨憤,一時竟猜不出這位以仁慈著稱的國儲端的如何心思。
這本是好事,一個人,尤其是居高位之人,若是讓人一眼便穿了心事,不免單純,離死不遠,可不知怎地,夏侯沛就是覺得不安心。
就在夏侯沛觀察太子的間隙,那位鴻臚寺的主事已引著兩方使節毗鄰坐下了。
兩方使節都負重任,都懷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決心,恨不能立即將對方踩下去,如何能相安無事?分明是相鄰的座次,中間距離卻隔得老大,誰都不肯朝對方看一眼。
夏侯沛便發現,等使節坐下,太子越發鎖眉。
夏侯沛不安愈盛,所寄,在太子,太子有損,所期便要空。
過片刻,皇帝至。衆人皆起拜見。
皇帝看來心舒暢,笑令衆臣歸位,而後,向突利派來的使節,笑道:“突利可汗的國書,朕看了,新野公主爲朕堂妹,離朝已十載,朕亦思念,不知公主如今可好?”
鴻臚寺主事居中翻譯。
使節本就是來示好的,安敢遲疑?他忙起,右手握拳,彎行了一禮,語氣很是和氣恭敬:“可敦好,也懷念故土,多方請求我王,獻上國書,願尊皇帝陛下爲父……”
他話未說完,皇帝便笑呵呵道:“好就好,至於國書上所提之事,待明日再議就是。”
聽他這麼說,夏侯沛便知道,突利所請得不到接了。可敦和皇帝同輩份,皇帝怎肯讓一個堂妹稱他爲父,平白落下把柄,人攻訐?
可敦提出此提議時,未必不知此,只是需展現出一個親近故土的立場來。
可惜,而今,已遲了,大夏,已不稀罕這被無奈的示好了。
高臺上,皇帝下令開宴。歌舞俱上。
突利的使節已與皇帝對過話了,且皇帝看來頗爲親切,另一邊大夏款待多日的達旦使節怎甘落後?忙起向皇帝敬酒,絞盡腦地把大夏誇了又誇。
皇帝也笑地飲了酒,與他談了兩句。
好久沒有如此熱鬧的宴了。酒食,都不及眼前兩位使節你爭我搶的要與大夏修好的勁頭吸引。皇帝只含笑,平易近人得很,卻什麼都不曾許下。衆臣適當活躍氛圍,卻兩邊不幫,只看雙方使節去爭,爭得越厲害,他們便越趁意。
要說心機謀略,直腸子的突厥人哪兒及得上中原人能生巧?
尚書左僕秦,壞得很,在哪兒笑瞇瞇地問:“我大夏有習俗,嫁兒得知男方家世,不知達旦可汗部衆幾何,軍士幾何,糧草幾何,金銀珍寶又幾何?再有,達旦可汗王帳又設在何?來日孃家人去看,總不好尋不見婿家在哪兒罷?”
部衆、軍士、糧草,皆是機,王帳所在更是機,使節哪兒肯說,乾脆在那憨笑,力求不得罪人。
夏侯諳就坐在夏侯沛邊上,兩個最小的皇子湊一塊兒,夏侯諳在夏侯沛耳旁笑話道:“這也太傻了點?突厥人都這般傻乎乎的?”
夏侯沛轉頭,在他耳邊說:“突厥鐵騎可不傻,縱橫草原。”
夏侯諳嘖了一聲,繼續聽。
等到突利的使節,又有高丞相不甘寂寞的笑裡藏刀:“聽聞突利可汗有十六子,不知哪位王子最英武不凡,哪位王子最青眼,哪位王子可承可汗之志?我朝公主可有所出,所出子可得可汗重視?”
這是直接問繼承人況的,這更是機中的機,突利的使節只得也笑笑,就是不答。
大約覺得這般太過被,達旦的使節又忍不住來問了:“皇帝陛下,我主誠心求娶貴朝公主,我抵也有月餘,不知皇帝陛下可能給個答覆?”
他想中原的大臣問的話好讓人答不上來,不如就化被爲主,順便還給突利的人施加力。
皇帝答,但他餘瞄見了饒有興致的夏侯沛,想到此前出的那個“另扶一主”的主意,又想到此下,正是在照所出之策施行,便再看此子能力。
他道:“公主皆是朕,陡然出嫁,什麼都沒備下,朕著實捨不得。”
這是推之語。
使節忙道:“我主英武勇敢,正是草原上的雄鷹,配得起公主,請皇帝陛下早下決定。”
皇帝就掃向夏侯沛。夏侯沛正往高臺上看,聽皇帝的回答,便收到了他的眼。
夏侯沛一愣,不明所以間,皇帝眼神愈加凝邃深沉,暗示之意明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夏侯沛顧不上猶豫,出聲道:“使節有所不知,大夏從無向一邦嫁兩主先例,先前新野公主……”語意未盡地頓了頓,而後再道:“眼下,總得重新考慮。”
反正大夏立朝也就二十來年,幾乎是什麼先例都來不及有,夏侯沛隨口就來,只將達旦與突利的矛盾加深便如意了。
小孩子的聲音清越,在大殿上顯得十分清晰可聞,衆人都向他。
使節不意自己的話讓一小兒擋了,愣了愣,又問:“不知足下何人?”
夏侯沛道:“吾乃聖上十二子,封廣陵郡王。”
原來是皇帝的兒子,使節聽說中原皇帝的兒子都很有權力,便忙恭敬了些,道:“突利的可敦不懷好意,不是真心要認皇帝爲父,殿下別讓騙了,我主纔是真心求和,若皇帝陛下答應這門親事,我主願以良馬爲聘。”
夏侯沛的小眉頭就皺起來,語氣有點憂傷,讓人心疼得很:“堂姑母此前表現,的確是不佳,可到底骨親,能原諒的,就儘量寬容了。若是堂姑母就此改好了,促進兩國安寧共,前嫌不計又何妨?”
說著,便皺著小眉頭,看向突利的使節。
主事將的話一翻譯,突利的使節忙不迭地起道:“可敦已經改好了,人老了,懷念故土,可敦真心實意……”
話音未落,主事還來不及翻譯,達旦的使節就嚷嚷起來了:“你胡說!要是真心實意,怎會這我主求娶的當上?分明是怕我主與大夏修好!”
“我主豈會害怕,你存心破壞突厥與大夏友誼,肯定藏了不軌之心!”
雙方就用突厥語辯了起來。
夏侯沛擔憂地看著他們,似乎很怕他們打起來。小男孩被嚇著了,怯生生地睜著無害的大眼睛,不時說一句:“兩位快別爭了,且聽我一言,聽我一言。”
耿直的突厥人吵得厲害,哪兒聽得進那刻意放低的聲音,越爭越烈。
大臣們一面心驚十二殿下三言兩語挑起兩方使節的矛盾,一面又看似乎怕得很,又猶豫起來,莫不是湊巧?應當不會有那麼深的心機吧?
那邊兩方使節仍在相爭。
不怕他們爭,就怕他們不爭,等兩人站起來相對而立,邊上從夏侯沛上轉回神的大臣已經在“勸架”了,故意挑著話挑起他們怒火,等他們向對方走近一步,大臣們眼睛都要亮了,就等他們打起來,回頭宣揚出去,讓滿天下都知道突利與達旦不合,讓他們再無修好的機會。
就在這時,聽到有人帶了點怒意忍地高聲道:“靜下!”
聲音揚得極高,語氣也甚嚴厲,衆臣果真靜了下來,突厥人慢了一會兒,也憤憤不平地住了口,瞪著對方。
眼看就要打起來了,居然就這麼停了,真是可惜。皇帝有些憾,向方纔出聲停的太子,有些不悅,但這是太子,是他的儲君,衆人面前,他不能不爲他圓場,便道:“今日設宴,爲兩位洗塵,宴上說些風土人便罷了,旁的便留待日後罷。”
他這麼說了,誰能有二話?安安分分地到了散宴。
夏侯沛一面想著皇帝爲何要出頭,一面又想大兄究竟要做什麼,想了許久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夏侯諳與同行,意猶未盡地回憶方纔宴上:“我曾聽聞突厥人脾氣暴烈,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原來是真的。”
“嗯嗯。”夏侯沛點點頭,漫不經心。
“要是打起來就好了,都說突厥人天生孔武,真想親眼看看。”
“嗯嗯。”夏侯沛仍舊心不在焉。
夏侯諳轉頭就看在想什麼,本想喊醒,但一想到十二郎方纔表現,興許他想的是正事,便嚥下到邊的話,與一路靜默地走。
等二人分道,夏侯沛看看天,這個時辰,阿孃當是睡了,還是明日再去吧。能商量事的人不多,旁人也信不過,還是想將自己的疑問與皇后說一說。
不願攪擾皇后安睡,待明日再說,皇帝則沒這許多擔憂,散了宴便喚了太子往宣室殿。
一路上端坐玉輦,皇帝神有些沉,全然不復方纔宴上的友善溫和。
太子宴上言行,頭一次讓他失了!
想到太子宴上的表現,又不免想到夏侯沛三言兩語的挑唆。
皇帝原本是想看看夏侯沛臨場機變與的本事究竟到了何種程度。今夜雖國宴,但突厥兩方都有求於他,他自可端著姿態,且十二郎年,說錯了話一句言無忌就能圓過去,便讓說了,誰知,除了起頭示意時有些回不過神,之後表現,可圈可點,哪怕換個居高位的老狐貍,恐怕也就這地步了。
再看太子,相比之下,太子尤其令他失。
皇帝神沉,太子在側,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便低了頭,不敢再看,亦不敢出聲,他也知自己今夜莽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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