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樂》104.第一百零四章

數九寒冬, 天地蒼茫。

長秋宮外,一名錦狐氅的年恭敬立於門外。

他眉眼清秀乾淨,的臉頰被寒風吹得有些發紅, 卻仍是保持著恭順, 一地袖手站在那裡。

鄧衆跑出來, 見他還在, 連忙行了個:“見過太子殿下。”

年見是他總算有鬆了口氣的模樣, 了眼他後的殿門,道:“父皇怎麼說的?”

鄧衆見他很不肯死心的模樣,只得勸道:“聖人早已說了, 今日是除夕,便請殿下回衛王府, 與衛王、王妃團聚。”

太子眉眼都搭下來了。

他於三年前被皇帝過繼爲嗣子, 並於同日冊封爲皇太子, 從此叔父就了父皇。期初,他十分沮喪, 喚了十餘年父親母親的人,一朝改稱了伯父、伯母,真是彆扭極了。

只是那時,他雖還小,卻已明白什麼做過繼, 從宗法上, 他已經是聖人的兒子了, 他該孝敬聖人。於是, 他也帶了些惴惴, 唯恐聖人不喜歡他,又有邊的人向他進言, 往後在宮裡便不要再提衛王府了,聖人不會喜歡的,他雖難過,也記下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聖人似乎並不在乎他是誰的孩子,有時提起他的生父衛王,還會打趣兩句,每逢年節,也會令他回王府探。起初,太子很是不安,只以爲他做錯了什麼,後面,他便漸漸發覺,聖人是真的不在意,他並不在乎他與誰更親近,他覺得,就算他要改口回生父生母爲父親母親,聖人也不會在乎的。

他只是需要一個太子而已。

發覺這一點,太子很傷心了一陣,然而,他又發現,聖人對他的好,並無作僞,他教導他,幾乎是傾囊相授,他將他帶在邊,引見他與朝臣相見,讓他獨立理政務,盡心盡力的教他做一個儲君,做一個繼任之君。

天下承平已久,聖人極爲勤政,除卻每日三個時辰就寢,餘下的時間,他幾乎都埋頭於政務上,不知疲憊,不知辛勞。

連皇后,都曾戲言,聖人所的,只有這天下,他眼中能看到的,也只有這天下。

功夫不會虧待人。聖人十年如一日勤政不輟,天下已有盛世之景,倉廩實,食足,夜不閉戶,路不拾,已不是存於聖賢經典中的理想之景。

如此盛世,讓他也熱沸騰,他希自己也能做一個有道明君,將這盛世十年,二十年,乃至百年的延續下去。他斗膽將這一理想說與聖人,聖人只一笑:“如此,甚好。”

有這一句,太子便覺大鼓舞。

如梭,他在宮中已有三年,又到一年除夕,他卻已不如第一年那般盼著回去了。衛王與衛王妃都待他很好,可卻太好了,帶著恭敬,弟妹們也不敢親近他,帶著惴惴不安的討好。

只是三年時,那座他長大的府邸,已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漸漸的,他也不回去了。

又到除夕,想到聖人每一年都是獨自在長秋宮中過,連一個一道吃年夜飯的人都沒有,他便覺得很心酸,想要留下陪他。

然而聖人卻不準許。

太子仍是不願走,他道:“讓孤進去面稟父皇。”父皇其實很縱容他,聽到他當面呈,他一定會心答應的。

不想,鄧衆卻搖了搖頭:“太子殿下,這宮裡,您什麼地方都能去,唯獨長秋宮,除了聖人,誰都不許踏一步。您回去吧,至多三日,聖人便會派人去接您的。”

見他如此不由分說,太子終究是死了心。

都怨他沒有早一日與聖人稟明。他擡頭看了看天,佈,黑沉沉的,得人不過氣。

過不了多久,就要下雪了。

還是等回來,再說與聖人,明年,他不要出宮了。

鄧衆看著年走遠,微微嘆了口氣,返走了回去。

長秋宮的宮門口應景的掛了兩隻紅燈籠,卻顯得如此寂寥。

庭院,宮人們往來匆忙,都在預備過年要用的事。

自太后亡去,竟是已過去十年了,他一點都沒有察覺,只是與聖人怕是度日如年吧。

長秋宮與過去沒有一點不同,庭院中綠竹猗猗,茂竹蔥蘢,中庭的青石板路打理的乾乾淨淨,圍廊,門窗,都是簇新的模樣,任誰,都想不到,這座宮殿失去它的主人已有十年之久。

這十年裡,長秋宮的宮人放走了三批,每放出宮一批,聖人便會令侍省進新人來,會細細挑選,將太后的喜好都說的清楚明白,如此,即便換了一批新人,這座宮殿仍與過往沒有毫差別。

太后在時,他沒看出什麼,太后去後,終讓他瞧出了端倪,想明白那一刻,他只覺兩耳嗡嗡,腦海中是一片空白,待冷靜下來,心中竟只有一個念頭,幸好,太后已經去了。

只是聖人也太苦了。

太后慣用的釵環,木梳,都在原,太后喜的新茶,香料都常備宮中,太后常坐的坐榻,安寢的牀,都維持了原樣。

鄧衆甚至不能想象,聖人每一次走進這裡,是如何痛徹心扉,可仍是每日都來,風雨無阻。每日來,都只坐上一會兒,絕不會留宿。他曾無數次侍奉,在漫漫長夜中提一盞孤燈,穿過寂靜無聲的小徑,走到長秋宮外,不會進去,彷彿裡面,太后真的在長夜中安眠,若敲門,便會驚擾了的好夢。

會在那裡站上一夜,一個人,寂然無聲,不需要任何陪伴。鄧衆不知道在緬懷什麼,卻明白,聖人這一生都走不出來。

有時,鄧衆也會想,一個坐擁天下的君王,縱然有填不平的傷痛,可皇權在手,萬民都匍匐在他的腳下,他要移有何難?他要什麼,都會有人戰戰兢兢地捧上,只爲討他一個歡笑。

可聖人卻只是一味地守著這座孤獨的宮殿,不讓任何人靠近,也不去靠近任何人。的餘生只有太后陪伴,哪怕早已長眠地下,只存活於的記憶裡。

阿祁走出來,面上滿是擔憂,見了他,問:“太子殿下出宮去了?”

鄧衆點頭,那扇殿門,問道:“聖人呢?可出來過了?”

阿祁愁容更甚:“一整日了,沒有一。”若不是知道聖人答應了太后什麼,真擔心在裡頭出什麼事。

鄧衆嘆了口氣,道:“我去廚下看著,飯食都熱著,聖人若要,便可立即送進去。”

阿祁催他快去。

外面在說什麼,夏侯沛是不知道的。

殿中燒著火爐,香爐中點著薰香,坐在窗下,就著窗紙的明,專心地在紙上書寫。

的左手邊放著那隻佩囊,佩囊已經舊了,時常的婆娑,它已褪陳舊,夏侯沛已經很小心了,可它仍是舊了。

寫了許久,夏侯沛終於停筆,擱下筆,將那頁書信拿起,細細地看過確認無誤,方將它放信封中封起來。

七年前,在長秋宮中發現了一隻匣子,裡面放滿了書信,都是出徵時寄回來的。兩年時,四十六封信,一封不,阿孃都小心地保留著。一次又一次的想象,阿孃看的信是什麼樣的神,是微含淺笑,還是愁眉,而,又是以怎樣的心,將的書信都完好的保存。

原來不知道的,隨著阿孃的離去,在漫長難捱的時中都明白起來。

知道了,爲何阿孃直到死去,都未曾對心聲,知道那最後的幾個月,阿孃爲打算了多知道手中的天下是阿孃用命換來的。

不恨的欺瞞,也不恨狠心離去,留一人在這蒼茫的世上孤獨前行。可是真的快要撐不下去了。

這世上沒有一一毫能讓的東西,的心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夏侯沛將剛寫下的信小心地放到一直木匣子裡。那裡寫滿了想對太后說的話。從七年前,發現了那一匣子書信,彷彿找到了寄託,找到了與太后對話的辦法。

起初,會在信中寫的想念,可漸漸的,又不敢寫了,倘若新婚的那一夜,沒有送上這一隻佩囊,一切都會不同。的想念,還是不要讓阿孃知道了,知道了,一定會擔心

開始寫,宮柳出芽,遍地繁花,寫賦稅徭役,百姓安居,寫新的都城建設如何,再不過幾年,就要遷都了,寫崔素已位居丞相,崔玄仍是四……

什麼都寫,寫盡這世間所有的,唯獨不寫的思念。而這世間的,在眼中,也有如涼的灰燼。

裝好了信,把手覆在那佩囊上,這隻佩囊曾經承載了太后多不能說出口的,現在就承了多磨不去的想念。

夏侯沛轉頭看向窗外,窗紙隔開了的視野,可是的腦海中已經清晰地呈現出庭院中的景緻。

多年前,阿孃坐與檐下,將擁在懷裡,教讀書,教淺顯易懂的道理。那時不覺得怎麼樣,現在,每想一次都撕裂心腸。

Www▪Tтkā n▪¢O

夏侯沛茫然地坐著,的眼角已滿是皺紋,的發間已有銀,可苦苦等候的盡頭,仍舊漫無盡頭。

阿孃。輕聲喚道。

彷彿看到在綠樹紅花間,太后擡頭,朝淡淡一笑。

仍是當年的模樣,悠遠冷清。

夏侯沛也跟著笑了笑。只是很快,便伏在案上,抑著哭聲,滿臉是淚。

新都城建好了,京師將要遷移。

可是夏侯沛是離不開這裡,這裡有賴以生存的一切。

幸好,早做了打算,太子也長大了,他明理勤謹,會是一個好皇帝。

又是一年冬日。

夏侯沛又到了長秋宮,寫下兩道詔書,與鄧衆:“這兩道詔書,一道與太子,一道與天下人。”

鄧衆大驚失,他看到案上那隻白的瓷瓶,他立即跪下了,口道不敢。

夏侯沛看著他,笑了笑,語氣平和:“你侍奉我幾十載,我也爲你想好了後路,放心去吧。”

鄧衆失聲痛哭,卻也知聖人心意已決。

他捧著詔書,退了出去。

夏侯沛慢慢的舒出一口氣。太平盛世,做到了,繼任之君,也苦心調、教,這太平盛世,還會延續下去的,這樣,應當不算是違背對阿孃的諾言了。

提筆,在紙上寫下崔貞二字。曾在奏章中,詔書中寫過無數次貞字,卻是回回缺筆。這是這生中唯一一次,完整地寫出這兩個字。

夏侯沛靜靜地看著,眉眼溫,滿是眷,滿是歸屬。

章節報錯

    人正在閲讀<清平樂>
      關閉消息
      待續...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