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桃花》五百四十六、秋歸(一百一十四)
裴淵無言以對。
這場叛,打破的不僅是以封家為首的朝廷格局,還有皇帝事的態度。從前那個從到外都強至極,不肯退讓半步的人,如今竟是看上去判若兩人。這“見諒”二字,裴淵已經聽過好幾回。
當然,他肯放下段也不會改變什麼。
比如這傳位之事,皇帝上說著見諒,實際上那圣旨已經當著百的面宣讀,而裴淵就算不樂意,也只能當場接百朝拜。
皇帝看著他:“你可知,朕為何如此?”
“知道。”裴淵沉默片刻,道,“父皇怕我不愿。”
皇帝沒有否認,淡淡一笑。
“朕太了解你。”他說,“你不愿做的事,無人可勉強,故而也只能讓朕來當這一回惡人。”
裴淵不置可否:“父皇為何將皇位傳與我?”
“朕在信里說的很明白,朕的皇位需傳與能人,你無疑是諸皇子中最有能耐的,朕為何不傳于你?”
裴淵反問:“在父皇心目中,太子是能人麼?”
皇帝抬起眼。
“朕記得,從前在京城里,你也曾如此質問過朕。”皇帝緩緩道,“朕那時是如何回答得?”
“父皇并不曾回答。”裴淵道,“只指責我不孝。”
皇帝淡淡笑了笑。
“如今呢?”他問,“你可想明白了?”
“不曾。”裴淵道。
皇帝躺在枕上,看著上方描繪致的藻井,道:“在你看來,所謂能耐,是何?”
裴淵道:“修齊家治國平天下,能有任何一件,都算得能耐。”
“在你看來,太子便沒有麼?”皇帝道,“朕知道在許多人眼里,他無德無才,不似人君。可你也該知道,一個好皇帝,并非是好在自如何,而是能為他做事的人如何。在這一層,無論你、二郎還是其他諸多皇子,無人可及太子。”
裴淵看著他,明白了他的意思。
“父皇是說,太子的能耐,乃在于封家。”
“封家并非只是封家。”皇帝道,“自朕還是一介諸侯之時,封家就輔佐朕,起兵之后,隨朕經略天下。朝廷有多大,封家的系便有多深。你以為朕是貪那掌控天下之,故而不肯放開文謙和皇城司麼?非也。朕并非不肯放,而是不能放。因為一旦放開,朕就不再有自己能直接掌控之。別的不說,就說這一回。如果沒有皇城司,朕落在封良手中,一點辦法也沒有。”
裴淵皺著眉:“父皇既知封家危害,為何不早日鏟除?”
“鏟除?”皇帝冷笑一聲,“打斷骨頭連著筋,如何鏟除?若非封良被朕接連打擊,失去了兩個兒子,你以為他會似今日這般好對付麼?”
說罷,他長嘆一口氣,道:“你很快就會坐到這皇位之上,明白朕為何不愿意傷筋骨。這天下,經歷了改朝換代的喪,好不容易安定下來,最忌諱的便是。無論何時,于天下百姓而言,安穩永遠要比烽煙四起好上百倍。”
裴淵沉默片刻,道:“可到底這一場大也仍不可避免。”
“是啊。”皇帝的神自嘲,“朕以為,封良足夠懂事,知道適可而止。朕會給他應得的,封家也會長久榮華富貴,可他終究敵不過貪字。”
“如果封良不曾貪呢?”裴淵問,“父皇仍會傳位太子麼?”
皇帝看著他,神平靜:“朕方才說過,安穩比好上百倍。世間之事,從來無如果二字。此事既然是朕錯算,且天下在你手上重獲安定,那麼選擇了你做皇帝的乃是天下,并不是朕,你明白麼?”
裴淵深吸一口氣,道:“我必定會清算封家,父皇可舍得?”
皇帝沉默片刻,道:“封家謀逆,可族誅。此事殺孽太重,封家亦是朕一手扶持,理應由朕來置,新帝不必手。只有一件,皇后畢竟是國母,雖有過錯,卻仍有輔佐平叛之功。對朕說,想到京郊永定庵出家,朕希你可應許。”
這大概是有生以來,裴淵第一次聽到皇帝用請求的語氣跟他議事。
他看著皇帝,淡淡道:“但不再有皇后封號,死后亦不可皇陵。”
“死去皆空,不會在意。”皇帝道。
裴淵不再談論此事,道:“我登基之后,便迎云兒為后。”
皇帝的神毫無波瀾。
“你來見朕,最要的便是這件事,是麼?”他說。
“兒臣既然繼位,婚娶便是國事,不可不得父皇首肯。”裴淵道。
皇帝卻著上方,似在思索:“常仲遠只有這一個兒,是麼?”
“正是。”
皇帝忽然笑了一聲:“如此一來,有朝一日待朕去了,仲遠和遜之就算再厭惡朕,看在親家的分上也不好不搭理朕。倒也是一樁好事。”
裴淵愣了愣。
皇帝的一向乖僻,就算是到了這樣的時候,也總能說出些沒心沒肺的話來。
“只是那子的子被師父帶偏了,甚是倔強,若隨父親就好了。”皇帝道,“常仲遠通達理,大方持重,常晚云若是隨了他,乃后宮之福,亦社稷之福。”
裴淵不以為然,道:“文公那樣的子亦有過人之,否則父皇也不會引其為摯友。”
皇帝不置可否,對裴淵道:“說起遜之,還有一事,朕不明白。這三年,仁濟堂的鋪子和錢莊一間接著一間地關閉,這些錢財去了何,你可知道?”
裴淵道:“兒臣知道。文公彌留之時,曾囑我不要返京,直奔河西,說會舉仁濟堂之力助我,但要我答應,必要之時,庇護仁濟堂上下。我那時不知皇城司和仁濟堂的瓜葛,當即應下,只是承了云兒的。”
皇帝愣了愣,頃,笑罵:“老狐貍。他竟在那時就想好退路了。”說罷,他又問,“這麼多的錢財,他們是如何轉移到河西的?朕派人清查,全無蛛馬跡。”
裴淵道:“王先將錢財換中原的貨倒賣到西域,再換西域的貨流河西。”
皇帝明白過來。
“怪不得這三年,朝廷用盡辦法封鎖河西,河西仍可壯大。”他說,“文謙雖死了三年,卻仍將朕算計了三年。來日到了泉下,朕必定要與他好好理論理論。”
他喃喃說著,似乎累了,眼睛半閉著,將要睡。
正當裴淵猶豫著是不是要告退,卻聽皇帝悠悠喚了一聲:“子靖。”
“兒臣在。”
“朕不是一個好父親,可朕已經盡力了。”他的聲音低低,“如今將所有的一切都給了你,便要看你的造化。”
“兒臣明白。”
“朕累了,你去吧。”他說,“朕這里有你姑祖母照顧,不必惦記。”
裴淵應下,起告退。
走出不遠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頭。
侍正在放下紗帳,皇帝的影在里面約可見,一不,仿佛已經沉睡過去。
大殿外,天空是深深的青藍,剛剛下過雨,麗日當空。
有個子立在大殿的影里,似乎正等著無聊,低頭用腳踢著一顆石子。
“云兒。”裴淵溫聲喚道。
晚云回首,看是他,眼眸明亮如星辰,笑容與太一般耀眼。
“阿兄。”
的聲音如同清風過耳,步履輕盈地踏上石階,朝他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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