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饕餮酒盞九

城門十三座，道路縱橫，人如海。

往來百姓的臉上，多了幾分似夯土房屋般的黯淡。

自從秦軍滅燕后，就將軍隊駐扎在了燕國故地，燕國在齊國北面，虎視眈眈，齊國朝野不安。

可是已經沒有后悔的余地了，秦國一統天下的野心，路人皆知。

如今的齊國，也被云籠罩，不知是逃還是戰的齊國百姓，如今仿若行尸走。

穿梭街道的人看不見數千年后的間人，南星和邱辭看見了，南星還看見了盤旋在邱辭邊的兩條大魚，一黑一白，沒有眼睛。

邱辭問：“這里是什麼地方”

“齊國。”

邱辭知道自己界，但這里的“人”栩栩如生，恍若當年齊國，人也是活生生的。他看著臉上滿布云的百姓，似乎明白了什麼，問：“現在是”

“公元前221年。”

只要有認真上過歷史課，都應該記得這是中國歷史上的哪一年秦國統一六國的那年。

雄才偉略的秦始皇，結束了混的諸侯各國，將中國推向了大一統時代。車同軌，書同文，修筑靈渠，通水系，哪怕是焚書坑儒，苛政民，也不能抹滅他的功績。

邱辭將他目所能囊括的地方全都收進眼底，驚奇，除了驚奇，唯有驚奇。

他甚至已經懶得去想為什麼會到了這里，他喜歡一切古，但是親站在古國，需要多大的機緣才能見一次。

所以當然要先看個夠，再去想為什麼。

南星見他什麼也不問，只是像一塊海綿，想汲取這里的一切。是汲取，而不是想掠奪，沒有想要占有的眼神，而是想要了解這一切。

不得不說，南星有些意外。

見過太多貪婪的人，尤其是常跟貴重的古董打道，尤為能見到充滿意的人。

邱辭的眼里沒有貪婪。

街道漸漸扭曲，行人倒行，萬也往兩人后急退。那嘈雜聲響以八倍速、十六倍速快進著，嘰嘰喳喳，在耳邊了雜的蚊蟲細語。

秦軍攻打齊國西部，齊國軍力駐扎西部，然而王翦率燕地的秦軍南下直撲齊都臨淄，一計障眼法，讓秦軍勢如破竹，兵臨城下，齊國沒有像趙國和楚國那樣頑抗，齊王投降，不戰而敗。

臨淄百姓悲嘆亡國之際，早有人駕著滿載珠寶的數十輛馬車逃離齊國。

擁有無數寶藏的主人既是齊國的丞相，也是齊王的舅舅，更是勸說齊王向秦王投降的人。

后勝數十輛馬車里的財寶，有一半是從齊國搜刮而來，有一半是來自秦王的厚賄。秦王要他勸說齊王投降，他做到了，齊國投降，對他來說卻沒有一點損失。

如今他要載著這車里的寶藏，尋一個世外桃源，奢靡地過活一世。

國算什麼，家算什麼，他有這些金銀財寶，什麼都不需要。

后勝猖狂的笑聲混馬車蹄響中，在南星聽來，愚蠢又可笑。

“亡齒寒的道理小兒都懂，但齊國不懂。因小失大的道理小兒也懂，但后勝不懂。”邱辭看著那飛馳的馬車，揚起的塵土有近兩米高，“如果長平之戰時，齊國能夠幫一把趙國，或許也不會那麼快亡國。”

南星冷冷一笑：“當初秦每滅一國，齊國不慌，還遣人祝賀。秦邀齊共稱帝，齊也欣然應允。蠢且壞，說的就是齊國了。”

邱辭笑說：“誒誒，齊桓公可是不錯的。”

“老年也重用臣，昏聵無能。”

“人無完人嘛。”

“鏘鏘、鏘鏘”鑿山挖石，此起彼伏的鐵敲打聲在山林響起。

馬車直往南下，穿過重重山巒，進了一座走勢奔騰的山下。護衛仆人抓了當地的能工巧匠，讓他們開鑿山林。

很快山被挖空了，無數的木材被扛進里面，鑲上金玉，嵌上寶石，變了一座華麗的地宮。

南星抬頭環視，山的對面，就是寶珠山。而這里，是剛才進來的山巒。

“原來真的是后勝的古墓。”邱辭看著手里的幾枚齊明刀，笑笑，“陶老板真是古玩界的神人，哪怕是揣測，也猜對了。”

“誰給你的齊明刀對方既然能給你挖出現的鬼貨，為什麼不知道墓地在這里那他是從哪里挖的”

邱辭笑道：“哎呀，難得聽你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雖然我很想告訴你，但不能告訴你。”

南星不喜歡這種說辭，但邱辭這人他要說的不需要追問，不說的打死他也不會說，總不能真把他打死。那兩條魚擺著尾在邱辭邊游著，因離得近，被魚尾橫掃了無數次。雖然沒有，但被魚尾打臉的覺實在讓人不痛快。

“你能不能讓你的魚停下”

一直淡然的邱辭微頓：“你看得見我的魚”

魚尾又一次拍著的臉晃了過去，南星繃著臉，說：“看得見。”

邱辭愣了片刻，笑了笑：“也對，你都能進古墓，是玄門中人，看見也不奇怪。”

“讓它們走，否則我抓去紅燒。”

“不要嚇壞它們，又不是鯉魚，紅燒不好吃。”邱辭勸阻著，目一掃，倒是看見手里握著的酒杯了。那是一個紋著饕餮的青銅酒杯，致小巧，如果盛滿酒，一口就能喝完。他忽然想起剛才在古墓看見的大河，就是從這酒杯淌出的，“這是什麼杯子”

“饕餮酒盞。”杯子上的饕餮目灼灼，盯著那快要建好的宮殿，似活，只是被束縛在了這杯上。南星的食指掃過它的眼睛，它也沒有合上，充滿了貪，“我們在酒杯活著的年代中。”

邱辭微微皺眉：“什麼意思”

“一件品會經歷千百年，千百個主人，但它不會記取全部事，只會選一件印象最深刻的留存記憶，并帶著這種記憶活下去。”

“你是說，任何品都是有生命的”

“是。品都是有命的，哪怕是被深埋了幾千年的古，也有。只是有些古被挖出來，因為記憶退卻，逐漸忘，便逐漸被氧化，徹底消失。”

邱辭忽然明白過來，問道：“徹底死去”

“對。”

邱辭覺得今天經歷的事足以讓他記一輩子了，他有點后悔剛才沒告訴南星他是誰，又是誰給他的齊明刀，以至于現在沒有臉問是誰，是怎麼找到這的。

但沒臉沒皮的事，他還是決定做一下：“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懂這些，來這里又是為了什麼”

大人瞥了他一眼，果不其然，冷冷丟給他一個冷笑，就當做是回答了。

邱辭笑了起來，不再問了。

“這里宮殿已，糧食充沛，哪怕外面兵荒馬，也不到這荒山野嶺中。”

著華服的男子坐在寶座上，看著這堅固的桃源之地，笑容漸盛。

“當年趙國和楚國負隅頑抗，落了個什麼下場。我后勝絕不這樣做，齊國于我，也不過是個搜羅寶的地方，有金銀財寶，讓我做什麼都行，哪怕是把整個齊國賣給秦國。”

護衛手里的刀劍，劍尖還在淌。滴落在地上，滴回鮮的主人上。地上躺著很多人，都是來修建地宮的匠人，現在全都斷而死。

后勝的眼里沒有憐憫。

他低聲笑著，戾的笑聲回在富麗堂皇的桃源中，讓南星和邱辭都覺得不痛快。

“賞酒。”后勝一揮袖子，喝聲，“追隨我的人，我絕不會讓他吃虧，你們從此便與我一起用這榮華富貴吧。”

護衛齊齊舉劍，振臂高呼。

酒有兩壺，一壺被送去給了護衛，一壺在后勝手中。后勝斟滿酒，朝眾人舉杯示意。

護衛一飲而盡，酒腹，如一只劇毒蜘蛛，竄他們的腹，吞噬他們的。

桃源宮殿，充斥著護衛的慘聲。

后勝冷眼看著，不為所。等除了他之外的最后一個活人毒發亡時，他才走下寶座，在滿地死尸中游走一圈，沒有半點懼怕。他緩緩回到寶座前，坐了下來，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

給護衛的酒是有毒的，他自己的酒是沒有毒的。他又喝了一杯，眼里沒有半點憐憫：“會背棄齊國的人，終有一日，會背棄我，我怎麼能夠安心用你們。可是我也不想薄待你們，這座地宮，就是我送給你們的禮，帶到地下去吧。”

他吃吃笑了起來，地宮奢華，可是他可以帶走的金銀更多，留一座地宮給他們，也算是安亡靈了。

邱辭嘆道：“我找到地宮的時候，還覺得奇怪，怎麼會有人把墳墓安置在這座并不吉利的蛇山，而不是葬在隔壁龍山，原來一開始后勝就打算把跟隨他的人毒殺在這里。”

“貪婪。”南星盯著后勝喝酒的酒杯，正是那饕餮酒盞。要為死去的人盜古的命，必然是有聯系的。難道孫媛也是死在了貪婪的之下是貪婪，還是殺的人貪婪

“咳”笑聲冷厲的后勝突然猛咳一聲，瞬間有從里飛濺。那潑墨般噴在地上，是一口濃濃墨。

后勝一愣，這酒是他親手配置的，絕不可能有毒。那后勝瞪大雙眼盯著手中酒杯，那饕餮仿若在笑，在張開大口，要吞吃骨。

秦王送來的無數寶中，將這饕餮酒盞置在最上面，特地叮囑天下唯有這一個杯子，不俗的杯子，配極了他。

“嬴政”后勝死死握著浸染過毒丨藥的杯子，癱在寶座上的他，至死，還在盯著地宮出口。

修給別人的墳墓，卻了自己的墳墓。

可笑。

草長鶯飛，四季替，逐漸有青青綠草從門外探，偶爾有鳥落在門口，又迅速離去。

“轟隆”

不知何年發生的地震，震了山林。地宮坍塌，宮門也不見了。又過兩年，山林強大的修復能力將廢墟掩埋，又是，草長鶯飛，四季替。

嘩啦水聲漸漸消失在耳邊，邱辭忽然發現他們又回到了原來的地宮，只是眼前沒有河流了。

一切似夢，不知道怎麼進去的，也不知道怎麼出來了。

南星手里的饕餮酒盞，已經沒有了剛拿到時的澤。收起酒杯，可以回寶珠山，復活孫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