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河怪談》第四章 神老道

不知從誰的里吐出的古怪腔調,喚醒了行尸走一般的唐二爺。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自家院外。

他看到,一大幫子人聚攏在他家高大闊氣的門樓外,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唐二爺回來了,都閃開了,別擋著唐二爺的道。”

有人咋呼了一嗓子,圍觀者立即閃出一條道。

唐二爺此刻已經沒有了跟任何人打招呼的心思,他更不想看到這麼多的人。在天津衛有句俗話“有熱鬧不看王八蛋”,這些王八蛋都是來瞧熱鬧來的,別把他們當好人看,沒他媽一個好東西。

唐二爺低著頭,自顧自的穿過人群,沒等抬腳上臺階,耳邊又響起了古怪腔調。

“嗚呀,這位一定是這所大宅的主人了。”

唐二爺停下腳步。側過臉,面無表地睨了一眼。

只見一個穿破道袍,干干瘦瘦,挽著牛心發纂,一臉風塵的道士,正張著缺了門牙的,對著他傻笑。

看這個道士的歲數,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差不多五十歲來歲的樣子。上的道袍補丁摞著補丁,窟窿套著窟窿,油漬麻花,比那些打板兒要飯的花子強不了多

在道士的左右,立著兩個道,虎頭虎腦,眼睛亮,很機靈的樣子。倆人的服破破爛爛,腳不穿鞋,一個肩頭上掛著破褡褳,一個在背后背著竹筐。不用猜也知道,褡褳和竹筐里面是這爺兒仨的全部家當。

唐二爺心郁悶,并不想搭理他們,只冷冷地問了一句:“有事麼?”

“嗚呀——”老道沒回答有沒有事,只管搖頭晃腦地念叨:“有福自有禍,有禍必有災;有災定有難,有難豈有福。”

這道士著一口說南不南、說北不北的古怪腔調,未曾說話先“嗚呀”,妥妥一個怪人。可您別忘了,往往越是古怪之人,能耐往往也就越大。

怪老道將一番既不合轍,又不押韻的打油詩念完之后。唐二爺的心頭猛然一凜,趕抱拳作揖,客氣道:“未請教道爺高姓大名,在哪座仙山修仙啊?”

“嗚呀——”老道挑眉一笑,“野沒名,草鞋沒號,我就是個破老道。你我破老道就是了。”

“不敢,不敢,唐某怎敢如此稱呼道爺。”唐二爺又說,“道爺,您既然能夠看出我這宅子不安寧,可否有破解之法啊?”

“嗚呀——”破老道用干、臟兮兮的手指捋著山羊胡兒,搖頭晃腦著說:“這有何難呦。破老道吃百家飯,穿百家,路見不平就要管,今天我就在津門父老的面前賣弄賣弄,管這禍一方的孽障碎骨,永不超生!”

聽聽,多惡啊。看來,這個破老道真不是善茬子。敢口出狂言,就必定有兩把刷子。倘沒有金剛鉆,他也不敢攬這瓷活!

救星臨門,焉有慢待之理。唐二爺趕將一老二小三個破道士往里面請。看熱鬧的王八蛋們不肯放過,也爭先恐后地往院里

唐二爺本應該召喚胡老海把這些王八蛋全都驅趕出去,但他并沒有這麼做,他認為人多勢眾對他有一定的好,要是那破老道說謊糊弄人,嘛用也沒有,到時候這些王八蛋就能派上用場了。要知道,天津衛的爺們兒打便宜人的勁頭可不是白給的,不將那干的破老道打胖子絕不散伙。

在用于待客的花廳里,唐二爺請破老道和那兩個鼻涕過了河的小道吃了茶,又問他們要不要先吃飯?

破老道倒也實誠,連說了三個“嗚呀”,外加三個“好”字。

唐二爺聽見了,破老道的肚子咕咕直。還看見了,破老道的脖子上高高凸起的結上下跑。這是的,也是饞的。哼哼,瞧他這點兒出息吧。

一聽到“飯”字,那倆小道本就冒著的眼珠子登時更有氣神了。他們的心里面一激,猛將大鼻涕往回吸。黃乎乎、黏糊糊的大鼻涕倒灌進了里,吧唧吧唧嚼了嚼,咕嚕一聲咽下去。這原湯化原食,不糟踐好東西。權當饕餮大餐之前的開胃小菜了。

一桌子好菜是胡老海讓名菜館登衢樓用食盒送過來的,山中走云中燕,陸地牛羊海底鮮,可謂面面俱到,樣樣俱全。

破老道說了,他雖然是出家人,但跟佛家有分別,佛家講求吃素,可他偏葷腥,最稀罕吃那種咬一口滿油的大膘子。假如再給整點兒老酒,那就再好不過了。

飯菜上齊了,酒也燙過了。急眼的爺兒仨顧不得什麼禮數,當著唐二爺的面,甩開腮幫子,開后槽牙,施展三十六路吃字訣。一字記之曰——吃!

如長江流水,似風卷殘云。半個鐘頭的景,再往桌子上看——盤干碗凈,就跟刷過一遍似的。

“哎呀——嘖嘖嘖——”唐二爺咂著舌頭,面不可思議之神,“道爺好飯量,好胃口啊。不知道吃沒吃好啊?要不要我再讓人去要一桌啊?”

“好好好,好哇!”破老道滿意地點著頭,“嗚呀——我們師徒三人,好些日子沒見著葷腥了,今天可算是趕上了,讓唐老爺破費了呀。”

“道爺言重了。”唐二爺謙遜著說:“道爺吃好了,唐某這心里也就踏實了。”上這麼說,心里面卻在罵:“你們三個沒出息的王八蛋,吃了這麼多,也不怕撐死你們!”

破老道端起茶碗,啜了一口茶,咕嚕咕嚕漱了漱口,又一咕嚕咽了下去。放下茶碗,煞有其事地說:“這個好東西啊,不能一頓吃撐了。不然啊,下一頓再吃,它就不香了。”說罷,脖子一梗,大一張,打出一個又酸又臭的飽嗝來。

臭氣來得突然,唐二爺不及躲閃,偏巧因為心疲憊忍不住張打哈欠,那子臭魚爛蝦味兒正好灌了他一,嗆得他干嘔了幾聲,好懸沒吐了。唐二爺此刻在心底別提多膈應了,可如今求著人家替自己辦事,也就只能忍著,不敢在表面上出半點不滿的神

“道爺啊,我看,您也吃好了,這天也不早了,咱什麼時候忙活起來啊?需要什麼應用之,煩請道爺直說,我這就讓人張羅去。”唐二爺一心想著讓破老道麻溜滾蛋,所以忍不住地催了起來。

“嗚呀——”破老道凸起的小肚子,信手從魚骨頭上掰下一魚刺,當牙簽兒,邊剔牙邊說:“也不用置辦太多東西,煩勞唐老爺讓人葺一個灶,弄一口鍋,鍋里裝滿香油。記住,一定要香油啊。”

此言一出,唐二爺擰著眉頭直納悶:“要大鍋、香油干什麼?難不這老道還沒吃飽,要在我家炸油餅、炸果子嗎?”

拱手問道:“道爺,你果真要這些東西嗎?”

“嗚呀——”破老道說:“唐老爺不要懷疑,我所要的就是這些東西。至于怎麼一個用法,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快些讓人準備去吧,現在日頭高升,艷高照,正是除掉那一禍害的最佳時辰。”

“好好好,”唐二爺趕忙說:“我這就讓人去準備。”

胡老海遵了主人的吩咐,在看熱鬧的人群中挑了幾個壯的漢子,讓他們臨時搭把手,給唐家幫幫忙,事后請他們吃酒席。

趁著胡老海去忙活的當兒,唐二爺問破老道:“道爺,禍害我家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

“嗚呀——”破老道捻著山羊胡兒說:“依貧道看來,這個禍害在貴府可不是一天兩天了,說也有百年的景了。”

“啊呀,道爺所言極是!”唐二爺趕說,“當年我祖上建這座宅子的時候,請過高人看過風水。那位高人說過,我家這宅子下面有一方邪氣。照理說,有邪氣的地方不應該住人。可那位高人又說,這方邪氣能滋養福地。還把一支半尺來長的烏木劍拴在了西院。嗐——”唐二爺嘆了口氣,自責道:“怪我一時手風不順,跟人較勁兒,把西院拱手讓了出去,而今讓人家拆了個一干二凈,連一塊磚頭半塊瓦片也沒留下,那支木劍自然也就不見了。”

說著,唐二爺抱起了拳頭,拱一拱手,把聲音低了說:“道爺,恕唐某多,我最近的家宅不寧,是否跟那支木劍不見了有關?”

“嗚呀——說得好哇。”破老道把臉往前湊了湊,將聲音有意地,“唐老爺,你好糊涂啊。舉凡大門大戶,大宅大院,準有法鎮宅,不然絕無富貴百年的道理。當年那位高人留下法,你卻不善加利用,如今法不見了,你這宅院又豈能太平無事呦。”

“是是是,道爺所言極是。”唐二爺一臉慚愧,“自那法被人拿走之后,先是家禽無端端地死了干凈,接著是貓狗,還有花木,就連幾株百年的老杏樹都跟著枯敗了。我那不爭氣的兒子,他也——”說著,唐二爺落下老淚來。

“別說了,我都知道了。”破老道安道“我看唐老爺的面相,絕非無子送終之相。令郎福大命大,管保不會有事的,只要我把禍害除掉,興許用不了幾天,令郎就會平安歸來了。”

“真的啊!”唐二爺陡地站起,繞到破老道的面前,一長衫的前擺,雙膝跪倒塵埃,“道爺能為我唐家掃平劫難,便是唐某的再生父母。”說罷,咣咣磕響頭。

“嗚呀。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呦,快起來,快起來——”破老道趕用手相攙。

請唐二爺坐回原位之后,破老道又說:“那禍害近來邪氣大增,雖然它還不能破土而出,但邪氣卻已蔓延開來。那些家禽貓狗的被其邪氣吸走,而花木吸收日月華才能茁壯生長,所以那邪氣也將花木之中的華一并吸走,致使那些花木一宵之間了枯枝敗葉。萬幸那禍害的邪氣尚不足以害人,皆因活人的氣盛,多多會有些阻擋邪氣的功效。倘若再晚個十天半月,待邪氣驟增之時,嗚呀,那時候你這宅中的男有一個算一個,管保跟那些家禽貓狗一個下場。嗚呀——慘啊——”

此言不聽則可,聽罷之后,直教唐二爺嚇出了一汗,雙手不住地哆嗦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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