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河怪談》第十二章 好漢威武

袁三見此人如見救星,趕忙跪下給這人磕了個頭,規規矩矩地尊了一聲:“洪爺。”

那人一把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假裝不高興地說:“別見人就下跪,咱這膝蓋咋就這麼不值錢。還有,我最不喜歡聽人管我爺,你愿意喊,就喊一聲洪大哥。不愿意喊,我也不嗔。”

洪爺,大名洪喜子,津門之中赫赫有名的一條好漢。別看只有二十幾歲,威名蓋過老叔爺。此人原籍河北保定,年之時跟隨父親來到津門,拜人稱“黃三大王”的黃三太為師,練就了一功夫。加之他老爹洪立本又是撂跤的高手,因此無論是拳腳還是撂跤,都是津門屈指一算的好手。他師父黃三太有一手打彈弓的絕活,一把二十多斤重混鐵彈弓,專打特制的混鐵彈丸,百步穿楊,彈無虛發,其威力竟不遜洋槍,故而又被人尊稱為“神彈子”。

只可惜這個黃三太實在命薄,偌大一條漢子竟不慎著了旁門左道的毒手,白白地罔送了命。

黃三太沒有家,無兒無,唯有洪喜子這麼一個傳人。所以在他死后,洪喜子繼承了他的缽,以黃三大王的單傳弟子自居,將師父所傳授的能耐和教導牢牢銘記于心頭,行俠仗義,打抱不平,與西城幾個各懷絕技、手不俗的游俠兒結為生死弟兄,在津門大地上打出了名堂。那些橫行街市的潑皮混混,沒有一個是他的對手,所以打心眼兒里怵他,雖然他們也都知道洪喜子為人質樸,從不輕易跟人手,但他幾個盟兄弟都不是好惹的主兒,得罪了洪喜子,等同于得罪了西城那些游俠兒,那些人手五支令,拳手就要命,沒干月黑殺人,風高放火的勾當,真心得罪不起。所以,孫寶一見是洪喜子,便如喪家之犬般地逃走了。

洪喜子這一刻站在袁三的面前,宇軒昂,不怒自威。此人倒也好相貌,平頭正臉,濃眉大眼,鼻直口寬,下顎飽滿。這麼冷的天,他上只穿一件疙瘩扣的短衫,外加一件敞開穿的青布單掛,出剎在腰間掌寬的板帶,一邊懸著黑漆漆的鐵彈弓,一邊掛著裝有鐵彈丸的牛皮袋。往下看,燈籠打著綁白布子,實納幫千層底搬尖靸鞋。周上下,襯利落,這便是江湖范兒。他師父黃三太生前就是如此一副扮相,他思念師父,尊敬師父,所以效法師父,故而得了一個“小黃三太”的名號。

洪喜子不睡懶覺,每天早起到河邊活拳腳,然后再找地方吃早點。趕巧讓他遇到了孫寶欺負袁三,他眼睛里不進沙子,最瞧不慣惡霸欺負老實人,所以才出聲嚇跑了孫寶,助袁三逃過一劫。

袁三在心底深表激的同時,開始琢磨起了要借這位洪爺的威名給自己撐腰的念頭。于是,他又跪了下來,一把鼻涕,一把黏糊淚,可憐至極地向洪喜子訴起了苦。

“洪爺,不不,洪大哥,您好人做到底,救救我吧。您要是不管,我非讓孫寶活活欺負死不可。洪大哥,您是不知道啊,我爹娘都死了,家里沒一個親人了,我沒了活路,只能要了飯。我都落魄到這種地步了,還要整天挨孫寶那些壞種的欺負,我得罪不起他們,只能任著他們往死里整我。可我不想死啊,我想活著,可他們偏偏不讓我活,剛才要不是您吆喝了一嗓子,我這會兒非讓孫寶踹斷氣不可。洪爺,洪大哥,您是咱天津衛頭一號的大善人,您的名聲在外,誰聽了都挑大拇哥,孫寶那些壞種最怕您,您大發慈悲,好人好報,您就可憐可憐我,幫幫我,救救我吧。我給您磕頭了……”

咣咣咣,邦邦的地面讓他的腦殼磕出了聲響。他這會兒也豁出去了,要不狠狠心出點把洪喜子的心給打了,自己趕明兒還要挨孫寶的揍。

“你啊,快起來吧。”洪喜子將一只手到袁三的腋窩下,輕輕一提,不費力就把袁三給提了起來。

“小老弟,別說這種喪氣話。”洪喜子在袁三的肩頭上拍了拍,“孫寶就是欺的下三濫,你不用怕他,他跟他爹孫五一個德行,專撿那些好欺負的欺負,你但凡兇一點兒,他就不敢在你面前耍橫。”

袁三著鼻子說:“我在他面前兇不起來。您也看見了,他比我足足高了兩頭,大掌跟小鋪扇似的,還沒等我兇,他一掌搧過來,我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我倒是想跟他兇來著,可我有那個心沒有那個力啊。洪爺,您就行行好,幫幫我吧。”

洪喜子沒有應聲,沉默了片刻,“唉——”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問袁三:“你嘛名字?”

袁三急忙回話:“我姓袁,小名三兒,認識我的人都管我袁三。”

“沒有大名嗎?”洪喜子問他。

“有。”袁三苦笑了一下,“自打我爸爸死了以后,我就不用大名了。那名字是我爸爸給我起的,別人喊我的大名,我就不自主地想起我爸爸活著的時候。我為了讓自己心里好點兒,就把大名給扔了。”

“小老弟啊,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洪喜子不滿地說,“父母給取的名字,你哪能自個兒說扔就扔。”

“洪大哥說得對,我糊涂了。”袁三假惺惺地說著。

“算了,我也不問你了。袁三啊,往后你就是我的小老弟了。有我這個當大哥的罩著你,量他孫寶也不敢撒野。只要孫寶欺負你,你就報我的名號,他要是還敢接著欺負你,你就去西門那塊兒找我去,就算我不找他的麻煩,我那些盟兄弟也要把他給拾掇了,不把這小子的人肚子打出牛黃狗寶來絕不算完!”說罷,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這擲地有聲,說話算數。

袁三總算糊弄住了洪喜子這個大救星,趕忙又往地上一跪:“洪大哥,您就是我的親大哥,從今往后,我就是您的人了,您讓我生,我就生;您要我死,我立馬跳河去。洪大哥,請小弟三拜。”咣咣咣,一口氣磕了三個響頭。

“好了好了,”洪喜子一把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你這磕膝蓋也最不值錢了吧。往后可不能這樣了。要記住,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別見誰就給誰下跪,丟份兒。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洪大哥教訓的極是!”袁三大聲說著。

“行了,你忙你的事兒,我也該我忙的事兒去了。”

洪喜子說完話,轉就走。

“洪大哥,您慢走啊。”袁三哈著腰,故意把嗓門抬到最大,好讓路過的人都聽見。最好有人把他管洪喜子大哥的事兒告訴孫寶,那樣一來,孫寶就不敢嘚瑟了。

洪喜子走出幾步,突然又停下來。轉走了回來,似是忘了什麼事

“洪大哥,您有事讓兄弟辦嗎?”袁三急忙獻殷勤,“有事您只管說,上刀山,下火海,兄弟我也愿意。”

“你吃飯了嗎?”洪喜子問。

“沒有。”袁三實話實話,“剛從馬記鍋的馬二爺那里討了兩角錢,正準備去喝碗老豆腐,結果挨了孫寶的算計,錢也被他拿走了。”

“罵的。”洪喜子罵了一句,從兜里掏出一塊大洋,塞進了袁三的手里,“我不能讓你白管我一聲大哥。這是大哥給你的見面禮,你拿著去吃頓好的吧。”

袁三鼻子一酸,流出了帶的鼻涕來:“大哥,我不能要您的錢。照理說,應該是我請您吃頓飯才對,我哪能要您的錢呢。我一等要夠了錢,就請大哥去登瀛樓,給大哥好好地敬幾杯酒。”

“拿著,別廢話。”洪喜子把眉一挑,頓時有了大哥派頭,“我讓你拿,你就拿,你要不拿,就是不給我這個當哥哥的面子,往后你是你、我是我,咱倆誰也不認識誰。”

“不敢,不敢,”袁三慌張了起來,“我拿著,我拿著。謝謝大哥疼我。”說著話,眼淚掉了出來,這一刻并非虛假意。

“德行,還哭上了。”洪喜子一笑,“快去吃東西吧,再去找家藥鋪讓人家給瞧瞧骨頭,骨頭沒事就是你小子的造化。”

“是,我全聽大哥的。”袁三抹著眼淚說著。

“得嘞,我走了。”說完,洪喜子大步走遠了。

攥著這一塊大洋,看著洪喜子遠去的背影,袁三用襖袖子用力在臉上抹了一下,狠狠地說:“打今兒起,我看誰還敢欺負三爺。”

說罷,哈哈一笑,將大洋在手心上掂了幾下,再用兩手指頭著大洋在前面吹了一口氣,放在耳下一聽聲。“嗡嗡嗡——”嘿,還真他媽的脆生。

“白得了一塊大洋,袁三爺今兒發財了。”袁三洋洋得意,自言自語,“洪大哥就是洪大哥,真他媽的大方,見面就給一塊大洋,趕明兒我多跟他套套近乎,他還不得給我來條金子。我呀,從今往后有福嘍。哈哈哈哈——”狂笑著大步走到早點鋪,把大洋往桌子上用力一拍,拿出大爺的派頭,扯著脖子喝,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

瞧他這點兒出息,真應了那句窮人乍富、賴狗長的老話,這孫子這會兒可算嘚瑟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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