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繪月和晉王是兩只舐傷口的小，相互支撐著生存，一只，另一只就孤單了。

宋繪月問謝舟：“你知道張貴妃為什麼不喜歡照鏡子嗎？”

潭州銅鏡有名，上一任知州就送過一面半人高的銅鏡給張貴妃。

張貴妃直接推辭了。

謝舟不知道怎麼說到張貴妃上去了，皺眉道：“人遲暮，不想照吧。”

“也許是不敢，”宋繪月看向碩大的王府，“人離權勢越近，就越會變得面目全非，連照鏡子，都會被鏡子里的自己嚇一跳。”

這道理是宋祺教導的。

離開京城前，去見宋祺，哭著不愿意走。

“阿爹，我等著你和弟弟出來，我們再一起走。”

宋祺濁淚滿眶，著的頭安：“我在這里很好，這些節級牢子都很關照我，吃的也不差，你乖乖陪著王爺去潭州，你不是很喜歡潭州的銅鏡嗎，到了就挑你喜歡的，阿爹來了給你付銀子。”

說完，他又悄悄代宋繪月怎麼帶走晉王。

無人可托付了，只有這個小調皮的兒，還能讓他試一試。

王爺能活下去，他的家人才能活下去，不然會被吃的骨頭都不剩。

代完，他沉思片刻，又對宋繪月道：“皇權富貴，表面上看鮮亮麗，里其實是一塊腐，阿爹就是附著在腐上的蠅蟲，記著阿爹的話，安貧樂道，好過險中求富貴。”

這話，他在牢里才琢磨明白。

他初為幕府時，也曾意氣風發，滿心想讓妻兒老小一富貴。

在晉王府久了，久到他汲汲營營，以為自己能夠隨同晉王這好風同上青云，卻忘了在局中，傾覆只在頃刻之間。

大丈夫，本可以慷慨赴死，只是一家子人，實在讓他牽腸掛肚。

他這一輩子是夠了，可是孩子的一輩子卻毀了。

這些話宋繪月現在也許不懂，可總有懂事的時候。

宋繪月給宋祺磕了七八個頭走了，之后從碼頭走水路離開京都，當天晚上就傳來了宋祺的死訊。

在謝舟征愣之際，宋繪月的馬車已經車滾滾的往前走了。

當天夜里子時，睡著的銀霄忽然從睡夢中驚醒，睜開雙眼，悄無聲息地翻出尖刀攏在袖中，下床靠在門邊，耳朵在門上。

對于黑暗里的殺機，他異常敏銳。

沒有聽到聲音，他拉開門栓，打開一條隙，紙片一樣從隙中溜了出去。

外面夜沉沉，烏云頂，又有風雨要來。

他縱攀上屋頂，順著屋脊到了東廂房上方，人像壁虎一樣趴下，目穿過花木，往宋繪月屋里看。

西廂房的燈已經熄滅，里面的人安歇，偶爾能聽到“啪”的打蚊子的聲音。

他直起上半，忽然背后一寒，整個人都戰栗了，迅速將刀橫在前，他靈巧地轉過去。

就見圍墻上站著游松。

游松穿黑短褐，腰間扣，藏進靴筒中，是利落的夜行打扮。

他后站著的兩個是晉王放到宋家的護衛。

哪怕游松白天還送了一把腰刀給銀霄，銀霄還是相信自己的直覺，毫不猶豫地奔向游松，尖刀寒一現，在風聲中刺了過去。

游松腳下好似釘子一般，不如山，只仰面朝天，彎下腰去，避開刀鋒，一手猛地一，迅如閃電，去擒銀霄右手。

銀霄見他擒拿自己的招式遠比平常戲耍來的要快，不敢大意，收刀也來不及，只能同樣仰面朝天往后倒翻。

圍墻只有一掌寬，他們兩人卻都很靈活。

生死關頭，銀霄握著尖刀，只恨自己大意，沒有將腰刀帶出來。

尖刀雖利，卻短，短便要近，越發危險。

游松仿佛能看穿他心中所想，將手中長刀丟給后屬下，赤手空拳，率先一縱，長拳當點上銀霄心口。

銀霄并起雙臂相迎，沒想到游松是個虛招，而且左手才是利手，銀霄還未迎上，他左手便向上一扣，去扣銀霄的嚨。

銀霄順勢抬，往游松小上一掃，游松撤，他那一便掃在了圍墻外的桑樹枝干上。

“咔嚓”一聲，枝干斷開。

還未放下，游松又是一縱，往他心口掏來。

待銀霄舉刀往他腹部刺去，他手法一轉，一手扣住銀霄手腕，一手扣住銀霄嚨。

解腕刀叮當落地。

游松讓屬下押住銀霄，一胳膊：“小子，你到底是什麼來頭，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可不是什麼正經路數，死到臨頭，說說清楚。”

方才銀霄那一，到了他的胳膊，險些他的骨頭就和樹枝一樣折了。

銀霄冷笑道：“橫豎要死，我偏不說。”

憋死你！

游松見他咬牙等死，滿目不甘，心想他還是太小了，十四歲，怎麼可能視死如歸。

“我不殺你，只是代王爺來警告你，在宋大娘子邊好生護衛，要是大娘子有個閃失，天涯海角，也要將你挫骨揚灰。”

銀霄冷哼一聲：“那你也帶個話給他，我不是他的狗，他想使喚我，永生永世都不可能！”

這時候，西廂房有了靜。

腳步聲輕而緩，燈火亮起，隨后宋繪月推開窗，往外看。

外面一片寂靜，連貓也沒有，只有風沉悶灼熱地呼來喝去。

關上窗，熄滅燈火，屋子里陷一片漆黑，趿拉著鞋，坐在窗前凳子上。

天也不是黑的手不見五指，樹影婆娑映在亮槅藤紙上，隨后一條影子從屋頂上下來，在庭院中站了片刻，往前院走了。

宋繪月也起，回到床上，看著黑暗中那一點紙纏香的紅。

晉王的確很迷人，但是過于危險，還是保命要。

還是黃文秋好。

長的秀氣，又沒本事，還有承諾在先，以后可以踏踏實實的過小日子。

日長夜短，天亮的很快，對宋繪月而言，鱉已甕中，可以安心等候。

對黃文秋、羅慧娘、小陳氏，這卻是個不眠之夜。

六月二十五，關了五天的黃文秋終于從牢里走了出來。

七月初一，就有人進了橫魚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