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溪掬水洗臉時忍不住抖了一下。

殘餘的睡意在被冷水激過以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心裏頭嘖了聲，忽然想起電視劇裏拿冷水潑人讓人清醒的橋段。

大錘在浴室門口拱來拱去，李意溪拉開門，手擼了一把它的腦殼，“好啦，不要著急嘛，現在就給你吃飯。”

給狗子倒滿了糧，又換了水，李意溪把小米洗淨放鍋裏，按下開關，轉進了練功房。

這間練功房當是特地打造的，鏡子和橫桿都有，鏡子對麵的牆邊是一排戲服和梳妝臺，寬敞的窗戶邊上，是一架古箏，牆上掛著裝古琴和琵琶的琴囊，牆角放著一盞中式落地燈，燈旁一張小幾，上置一架，斜架著一管竹笛。

這是李意溪過去幾年每天都要接的東西，從十四五歲，到二十六歲，即便不如意，好在也還有一些事可做，不至於被緒憋壞。

穿著的練功服，練的、劈，然後是那些閉著眼睛都能做出來的基本功，比如蘭花指。

食指向外直，大拇指向掌心收攏，中指向掌心彎曲，這是閨門旦的蘭花指，也隻是五十幾種指法中之一，李意溪每天都要將這些手眼步法練上將近一個鍾頭。

雖然已經不太可能再登臺，但也不願意讓這些東西從自己的記憶裏失去，不練的時間久了，就會失去記憶。

之後又練了半個多小時的嗓，最後哼著一句“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腳步輕快的從練功房走出來，又進了浴室。

換了服出來，吃過小米粥，招手了大錘過來，“今天去洗澡好不好呀？”

大錘抬頭看著，有點眼的意思。

距離第一次去如意寵之家，已經過了一周，李意溪再次踏足此地，一進門就覺到一讓人無法忽視的視線追了過來。

上次就幫大錘洗澡的那個容師看見立刻迎了上來，“李小姐上午好。”

“你好。”李意溪把大錘脖子上的項圈解了，把它給容師，“今天又要麻煩你了。”

“哪裏的話，大錘很很聽話的對不對？”容師一邊笑一邊手了它的腦殼。

大錘蹭蹭的，出了一點親近的姿態，李意溪知道它這是滿意的意思，不由得也笑了笑。

容師好不好，們最清楚了，李意溪放下心來。

等大錘被帶走了，才轉頭去找那仍然停留在自己上的視線，不多時，便撞進了角落裏一對黑曜石一般深邃的眼中。

那目直直的盯著，仿佛言又止，又好似正過在看別的什麽人。

是那個男人。他當初在酒吧街替解了圍，又在寵店裏見過。

他好似一尊雕塑，一也不的坐在那裏，麵無表，角抿得直直的，隻他的膝頭臥著一隻雪白尾微褐的布偶貓讓他看起來多有幾分活氣。

李意溪朝他笑了笑，然後就看見他眨了一下眼。

章不凡冷眼瞧著這兩位的互，心裏歎了一聲，清清嗓子，“咳，那個……李小姐要不要去貴賓室休息一下？”

李意溪猶豫片刻，點了點頭，然後跟著章不凡走了。

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那男人，隻見他垂著眼，出一截脖子來，姿態讓莫名悉。

記憶裏，傅十三也很常做這樣的姿態。安靜的，沉默的，隻專心致誌的盯住一個地方想自己的事。

可是這個男人的臉孔又不像傅十三，或者說，是不知道傅十三修複容貌後長什麽樣。

等大錘洗完澡，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李意溪從貴賓室出來時，眼風往角落裏一掃，那男人已經不見了。

結賬的時候裝作不經意的問章不凡：“店長，剛才我看見一隻很漂亮的布偶貓，渾雪白，是你們店裏的麽？”

章不凡眉梢一，笑了，“是，十……是我們養的。”

“剛才坐在那兒的那位先生是它主人？”李意溪又問。

章不凡抬眼看著給後係項圈的作，有許多話想說，最後卻隻淡淡的應了聲是。

李意溪哦了一聲，終於問出了想問的問題，“那位先生也是你們店裏的容師麽？”

章不凡心說姑你可算是問了，麵上卻笑著搖搖頭，“不是，那位是我們傅老板。”

“……不知是哪個fu？”李意溪問完，咬了咬。

眼睛裏忽然出現一抹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期待，讓章不凡下意識就心頭一跳，微微移開了眼，“傅說舉於版築之間的傅。”

李意溪聞言，猛的愣住。

“什麽師傅的傅，明明是‘傅說舉於版築之間’的傅。”

“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阿芙，你說我這次傷，是不是老天爺打算降大任於我？”

那個人曾經開玩笑說過的話，突然闖腦海，有些不合時宜，卻又時機恰好。

像是被打開了開關，李意溪在這一瞬間竟是想起了越來越多關於他的事。

“李小姐，李小姐？”耳邊傳來另一個有些陌生的嗓音，李意溪一下子就回過神來。

眨眨眼，“……呃、有事麽？”

章不凡朝笑了笑，“你臉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留下來休息一下？”

“……不用了，多謝。”李意溪垂了垂眼，輕輕搖了搖頭，又抬手捋一捋落鬢邊的發，“多謝你關心，我們先走了。”

然後看了眼大錘，眼尾彎了彎，“大錘，我們回去咯。”

聲音，可章不凡卻明顯察覺到了上散發出來的戒備，不由得目一閃。

等李意溪帶著狗出了門，他目送他們走遠，轉頭來一個幫工，“阿斌，你守一下店，我去一趟十三爺那裏。”

“章助你去罷，這裏有我們呢。”高大健壯剃著小平頭的阿斌應道，又悄悄問，“章助，十三爺讓小丁盯著的兔子……就是這位罷？”

“什麽兔子，別胡說八道，小心十三爺聽見。”章不凡不輕不重的斥了聲，有些事大家都知道，但卻不能說出來。

阿斌和這裏的每個員工都一樣，是十三爺從傅家帶出來的，當初要不是他生得有些顯眼，也不會是小丁去跟著李小姐了。

“這不是私底下說說麽。”阿斌撓撓頭，“不過章助，李小姐可真好看，怪不得十三爺會惦記。”

章不凡白了他一眼，“你知道個屁，十三爺可不隻惦記人家好看。”

說著他推了一把阿斌，“走走走，我得去十三爺那兒了。”

說完匆匆從側門離開了寵店。

在別墅門前竟然又遇到了陸三小姐陸繁，這位一周前剛來過，這會兒怎麽又來了？

章不凡私心裏有些瞧不起陸家人。當初說想做親的是他們，出事了立刻撇清關係的也是他們，這會兒來攀關係的還是他們，怎麽的，傅家這回頭草是他們想啃就啃的？

瞧不起誰呢這是？！

但他也沒真的把心思出來，“陸三小姐，又見麵了，真巧。”

語氣平平淡淡，不怎麽恭敬，陸繁對他的態度極為敏[gǎn]，因為在看來，章不凡對的態度就是傅登雲對的態度。

心裏有些不悅，但也不能發作，反而要笑著做出一副賢淑大方的得姿態來，問道：“我工作結束了，回去之前來瞧瞧十三哥，他好了麽？”

當天拒絕見，傅登雲用的是不適的借口，今天便用這個來做開場。→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總不能一周了，還不適罷？

這話章不凡不好應，於是他道：“陸小姐不如進去稍坐，我問問先生？”

於是陸繁就進了傅登雲別墅的大門，心頭有些竊喜，這麽容易就進去了，說不定剛好十三哥就在大廳呢。

章不凡見有些得意，心裏哂笑，今天十三爺剛見了李小姐，這會兒怕是又引思，正在二樓擺弄他那些寶貝呢，哪有心思應付啊？！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樓客廳裏安安靜靜，一個人影都沒有——這棟別墅從住以來就沒有家政和傭人，打掃全靠他們幾個，因為十三爺怕，“萬一阿芙不喜歡他們呢？總要等回來了，讓安排的，這是主人的權利。”

所以章不凡現在十分、特別、極其希李小姐趕的，跟十三爺相認，和好，然後搬過來，他就可以從家務勞中解放出來了：）

陸繁倒是很失，卻還是端著笑，知趣的沒有試圖跟章不凡上二樓。

二樓的客廳裏，傅登雲坐在地毯上，一張又一張的看著手裏的照片，這些全都是過去五年裏小丁傳給他的李意溪的照片，出門遛狗的，散步的，吃東西的，看書的，除了沒有洗澡睡覺的，就連在臺曬太的都有。

他看著這些照片，臉上出了極其溫的笑來，然後出手指輕輕著照片中人的眉眼，像是在拭珠寶上的輕塵。

章不凡站在他不遠，向他一五一十的道：“李小姐聽見我說你的姓是那個‘傅說舉於版築之間’的傅時，有些走神，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麽，我問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留下來休息，就很戒備似的。”

說完有些疑的看了一眼傅登雲，隻見他歪了歪頭，忽然笑了起來，“是麽？”

頓了頓，他又點點頭，歎了口氣，“真好。”

好似這是件好事似的，章不凡更不解了，可傅登雲卻沒有對他解釋，他隻好又道：“陸三小姐又來了，這人還真是執著，才一周就又……”

傅登雲眉頭皺了一下，“你說什麽？”

“……我說陸三小姐又來了。”章不凡愣了一下，十三爺的聽力何時變得壞起來了。

“最後那句。”

章不凡想了想，“才一周就又……”

“一周了啊？”傅登雲仿佛恍然大悟似的，“難怪我覺得時間過了好久。”

他頓了頓，淡淡的吩咐道：“你去打聽一下，阿芙對麵那家人掛的房子賣出去沒有。”

關於李意溪的事，他知道些什麽，章不凡都不覺得奇怪了，應了聲是，見他不提陸繁，索下樓隨便找了個理由把人打發走了。

陸三小姐不不願的走了，又過了兩三天，這條早上李意溪忽然聽見門外一陣靜，好奇的開門一看，原來是一直沒見人出的對門有人搬進來了。

搬來的人竟然是認的，不由得驚呼一聲，“傅先生？”

電梯門口站著一個著白衫黑的男人，他一手抱著一個半支手臂長短兩掌高的紅木箱子，腳邊坐著隻白藍眼布偶貓，不是傅登雲又是誰。

聽見驚呼聲，他循聲過去，看清了人，似乎愣了愣，隨即笑了起來，“真巧，李小姐。”

許多年前我們做了鄰居，今天又做鄰居了呢，阿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