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寂靜無聲，隻有劉公公不小心踩在遍地的碎瓷片上發出的咯吱聲。

韓淩賦接過劉公公遞來的折子，定睛看去，頓時心中一喜，住差點揚起的角。

在這道折裏，平侯慷慨激昂地陳述了鎮南王府的罪狀，斥其抗旨不遵，不但不願送世子妃和世孫來王都，還因此把欽差陳仁泰囚了起來，陳仁泰至今生死不明。其後，鎮南王府更是以連年征戰、兵力折損為由，對百越消極怠戰。

看到後來，韓淩賦已經不止是驚喜了，鎮南王府的所作所為完全超出他的預料，也難怪陳仁泰那邊一直沒有消息……鎮南王府這一次簡直就是在找死了！

不過，對自己而言，如此再好不過！

韓淩賦一雙烏黑的眸子中閃爍著興的芒，手上憤慨地將折子合了起來。

“小三，你怎麽看？”案後的皇帝麵沉如水，緩緩地問道，一雙銳目地盯著韓淩賦。

韓淩賦忍住心中的喜意，與皇帝四目直視，然後順著皇帝的心思義憤填膺地說道：“父皇，鎮南王不僅違抗君命，還膽敢消極用兵要挾父皇，本就是擁兵自重，無法無天，如此不忠不義之徒必大患！”

說著，韓淩賦慎重其事地俯首作揖，鏗鏘有力地說道：“為了大裕江山社稷，為了黎民百姓，還請父皇下召出兵南疆，擒獲鎮南王父子，以定我大裕江山。”

他俯首不，靜待皇帝的回應。

皇帝的麵容上依舊籠罩著一層雲，眸微閃，薄抿了一條直線，角堅毅。

書房，靜悄悄的，氣氛有些凝重，連劉公公都是低眉順眼……

次日一早，平侯的這道折子在早朝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朝臣們一陣喧嘩，誰也不敢相信鎮南王府竟然有這樣的膽子，不由得麵麵相覷，頭接耳。

分兩列的刑部尚書穀默與吏部尚書李恒飛快地換了一個眼神，跟著就由穀默上出列，義正言辭道：“皇上，臣以為鎮南王囂張跋扈，目無朝廷，此風不可助長，理應征伐南疆，以儆效尤。”

“穀大人說的是。”吏部左侍郎錢大人急忙附和道，“鎮南王雖然麾下有二十萬大軍，然連年征戰，兵力和民生都大有不足，不過是外強中幹，實則不堪一擊。皇上，藩王擁兵自重，是為大患！”

一番慷慨激昂的說辭說得不大臣都是若有所思。

穀大人和錢大人所言不差，鎮南王府自老鎮南王到這一代的世子，幾十年來戰功赫赫，卻也一直有功高震主、擁兵自重之嫌。

原來朝廷沒有理由南征，怕天下人說皇帝鳥盡弓藏，而現在是鎮南王府結黨營私，驕橫跋扈，還敢欽差，分明是有了造反之心。

不如趁此機會，撤藩王，把南疆收歸朝廷，方能讓大裕江山穩固！

跟著，數個主戰派的大臣也是紛紛直抒己見，一時間，主戰的浪一浪接著一浪拍來，聲勢越來越浩大，朝堂上群激憤。

皇帝板著一張臉，坐在高高的龍椅上，久久沒有說話，但是不深知帝心的老臣已經約猜到皇帝怕是心了。

幾位大臣也是暗暗地彼此對視著，憂心忡忡，覺這一次的況恐怕對鎮南王府非常不利。

若是這一戰真的免不了，那麽大裕怕是又要迎來一場巨大的風暴！

這時，一位發須花白的老大臣自隊列中走出，不由令得滿朝靜了一靜，目集中在他上。

他正是皇後的父親恩國公。

“皇上，”恩國公聲音洪亮地正道，“鎮南王府一直為大裕南疆屏障，幾十年來一向效忠朝廷，護大裕安寧，無甚過犯。老臣以為這其中想必有什麽誤會，應該再派欽差前往南疆安，不宜輕言征伐。”

恩國公之所以主張安，一方麵是考慮到大裕連年征戰，不可再輕言戰事，而另一方麵，他也是考慮到五皇子，鎮南王世子妃和南宮家與五皇子關係親近，五皇子已經失了南宮家，不能再沒有鎮南王府的支持……

之後，便有大臣以戰爭勞民傷財為由附和，更表明戰會折損大裕的兵力，弄不好還會使國家四分五裂，最後苦的還是普通的百姓。

群臣你一言我一語，好不熱鬧，滿朝分為兩派意見，一派是以恩國公為首，主張以和為貴，奏請皇帝派人前去南疆安，另一派則是主張征伐。

而後者有住前者的勢頭。

爭吵不休了近一個時辰後，還是未果，最後皇帝宣布退朝。

皇帝還在猶豫，心裏在衡量著南征的益……而且，一旦錯過了這次機會，他又要等多年才能拔掉鎮安王府這心頭刺呢！

雖然說皇帝沒有下明旨，但是一石激起千層浪，皇帝有意南征的事還是在朝野上下引起一片巨大的喧囂，朝臣都是私下議論不休，無論主戰還是主和，都在暗自觀著朝堂的風向，頗有幾分風聲鶴唳的覺。

恭郡王韓淩賦卻是誌得意滿，他幾乎是有八九分把握父皇會對南疆用兵；而五皇子韓淩樊則是憂心忡忡，早朝之後，就匆匆出宮趕去了恩國公府與恩國公商議。

外祖孫倆加上恩國公世子關在書房裏一番談後，打算聯絡幾位主和的朝臣一同進宮再勸勸皇帝。

恩國公世子領命而去後，書房裏隻剩下外祖孫倆，空氣沉甸甸的，兩人心口仿佛著一塊巨石。

恩國公幽幽長歎了一口氣，似是慨，又似是自言自語：“皇上這兩年越來越糊塗了……”

曾經的皇帝雖然不說是英明神武的明君，但也是勵圖治，勤於政事，可是自從幾年前卒中以後，皇帝的力就一年不如一年，最近兩年更是連腦子都好似有些糊塗了……

韓淩樊當然也聽到了，可是作為兒子，他也不能非議父皇。沉默了許久後，韓淩樊麵凝重地說道：“若是詠姑祖母在王都就好了……”

歎息聲消逝在空氣中，這一趟的恩國公府之行讓韓淩樊的心變得愈發沉重了。

接下來，朝堂上風雲迭起，四月二十九，恩國公聯絡一眾朝臣上書皇帝，力數征戰的種種弊端，奏請皇帝不可大幹戈。折子呈到皇帝的案上，皇帝隻看了一半，就大發雷霆，隻覺得這些朝臣以下犯上，都在迫自己！

皇帝知道是恩國公在背後串連，便遷怒皇後和五皇子，令皇後在鸞宮中閉門自省，還訓斥了五皇子一番，責其好好在上書房念書，無事莫要出宮。

韓淩賦看準時機一再諫言南征，字字句句順應帝心，也讓皇帝征戰之心更盛，蠢蠢，卻無法下定最後的決心……

朝堂之間的氛圍也變得更為微妙，如同一張大弓一點點地被拉了……

所有人包括皇帝，心裏都知道覆水難收，一旦開弓，就再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五月初十，皇帝收到了一封信，這封信也是來自南疆，乃是三公主瞞著平侯暗中派人呈送給皇帝的。

三公主在信中把自己抵達駱越城後的種種遭遇加油添醋地一一說了，狠狠地告了鎮南王府一狀，並認定其坐地為王，有造反之嫌，請皇帝一定要將其嚴懲。

原本還有一猶豫的皇帝在這一刻終於下定了決心，仿佛一鍋燒得滾燙的熱油中被投下了一團火石般，怒火瞬間熊熊燃燒了起來，將皇帝的理智徹底吞沒……

皇帝在一怒之下即刻下令把首輔程東等幾位閣大臣招宮中，開門見山地直言道：“鎮南王不遵皇令，擁兵自重，長此下去，隻會養癰患。朕南征之心已定，眾卿覺得這兵力、糧草、兵甲械應如何調度？”

書房靜了一靜，久久方才有第二人出聲……

這一日，一直到四更的鑼鼓聲敲響，幾位閣臣才從書房出來，四周一片黑暗死寂，隻有夜空中的星月俯視著他們，眾臣一個個都是麵凝重，箭已開弓，這場醞釀了大半月的風暴終於要襲來了……

次日一早，皇帝的一封旨被人快馬加鞭地送往了南疆。

旨抵達駱越城時，已經是六月初了。

對於平侯而言，這道旨簡直就跟燙手山芋一般。

自從年前來了南疆後，平侯就沒過上過一天安生的日子，半年過去，他已經瘦了一大圈，看來與當初那個在王都養尊優的平侯判若兩人。

平侯一個人關在書房裏許久，唉聲歎氣了一番，卻也不得不麵對現實，帶著旨前去碧霄堂求見蕭奕。

然而，門房一句“世子爺還在軍營沒回來”就輕飄飄地打發了平侯，平侯也不知道該不該鬆一口氣，請門房代為轉達，就灰溜溜地離開了。

東街大門又“砰”地關上了，平侯來過的消息立刻就通傳到了後院，傳到了蕭奕耳中。

蕭奕早在一個多時辰前就從駱越城大營回來了，此刻正賴在家裏躲懶。

六月的南疆已經熱得如王都的盛夏一般，分外刺眼。

四個半月的小家夥早已經會趴了，又活潑好，力旺盛地總想四探索，南宮玥頗有管不住的覺，幹脆就令丫鬟們在屋後的樹蔭下鋪了綿綿的波斯地毯，由著小家夥自己玩。

濃的樹蔭擋住了大部分的，讓空氣變得清涼舒適不，最適合乘涼。

蕭奕和南宮玥麵對麵坐在地毯上，兩人之間穿著藍小裳的小團自得其樂地趴在地毯上，穩穩當當，下用力地昂得高高的。

“咯咯。”

小家夥忽然兩一收，屁一拱，就像一隻綿綿、胖乎乎的小一般往前挪了兩三寸的距離，一隻小豬搭在了父親的上，他仿佛是完了什麽壯舉般，咧對著父親笑了，出的牙和唯一的一顆白門牙，明的口水習慣地從角淌下……

蕭奕眼明手快地用一方帕子掉了小笨蛋邊的口水。小家夥一看到有東西在晃，就下意識地去抓，可惜他的手哪裏快得過他爹，的小爪抓了個空。

小家夥扁了扁，眼睛瞪得圓滾滾的，死死地盯著蕭奕手中的那方帕子，就像是一隻瞄準了獵的小貓兒。

蕭奕勾笑了，再次對著“小貓”出了右手，“小貓”興地又用爪去抓，結果卻是一陣天旋地轉……

小家夥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已經改趴為躺，四腳朝天了，就像一隻被翻過來的烏一樣。

當爹的幸災樂禍地笑了，心想：要不讓針線房給臭小子做件墨綠的烏裝好了？

對於這樣的場景，南宮玥已經很習慣了。

反正自從煜哥兒出生後，他就沒被他爹“玩弄”。也不知道是不是別家的小嬰兒也是這樣，煜哥兒完全不記仇，還是照舊對他爹笑，找他爹玩。

這孩子，幸好心夠大！南宮玥歎息著心想。

小家夥傻乎乎地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漉漉的，正當南宮玥以為他要哇哇大哭時，他已經揮舞著四肢利索地側翻過，又變了趴的姿勢，然後揚起了圓滾滾的腦袋……

“咚咚……咚咚……”

撥浪鼓節奏的聲響在這時響起，小家夥立刻聞聲去，兩眼發亮，死死地盯著南宮玥手中甩來甩去的大紅撥浪鼓，一下子就忘了帕子的事。

他知道這個東西是屬於自己的玩！

還有娘親也是屬於自己的！

小家夥“咿咿哇哇”地著，仿佛在說，這是我的！都是我的！

他對著南宮玥甩著小爪，一邊，一邊淌著口水，“滴答滴答”地把波斯地毯洗了一遍……

咯咯的笑聲不時回在空氣中，連院子裏的下人聽了，都是忍俊不。

當韓綺霞和傅雲鶴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幕，二人也不由展，對視了一眼。

看著蕭奕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樣子，傅雲鶴很快又想到了什麽，眼中閃過一抹糾結。

二人上前與蕭奕、南宮玥見禮後，跟著傅雲鶴便問道：“大哥，能借一步說話嗎？”娃娃臉上有見的凝重。

“你大嫂釀的青梅酒剛好能喝了，我們到前頭喝幾杯。”蕭奕從地毯上站起來，也沒穿靴，白的子直接踩在地上，和傅雲鶴一起走開了。

著傅雲鶴僵直的背影，知他心事的韓綺霞在心中歎了口氣，卻也不想壞了南宮玥的心，含笑道：“玥兒，煜哥兒真聰明，已經爬得這麽好了。”

也在地毯上坐下，打量著小家夥，而小家夥也在打量，那眼神仿佛在問，你是誰啊？

小蕭煜當然是見過韓綺霞的，隻是小孩子忘大，幾天沒見就已經把韓綺霞忘得一幹二淨。

南宮玥打量著韓綺霞，笑瞇瞇地說道：“煜哥兒是大哥當然得努力點，以後才可以照顧表弟表妹，帶他們一起玩。”說得意味深長。

韓綺霞頓時領會了，俏臉上染上一片飛霞，道：“玥兒，你已經知道了啊？”

和傅雲鶴的婚期已經定下了，就在今年年底。

偶爾，韓綺霞還是會有一種不真實的覺，很怕這一切就是一場夢。

在當年舍棄齊王嫡的份時，從來不曾想過自己還能有今天！

再想到如今三公主的境地，韓綺霞不由有種唏噓的覺。

上天已然待不薄，雖然沒有給一個好父母，卻給了一對好兄嫂，還有鶴表哥，還有玥兒，還有現在擁有的一切！

會好好的吧，會像玥兒一樣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寶寶！

想著，韓綺霞的臉頰更紅了，如那綻放的紅牡丹般，豔滴。

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由各彩緞編織而的彩球，約莫拳頭大小，對著小家夥晃了晃，“煜哥兒，這是表姨給你的禮，你喜歡嗎？”

小蕭煜本聽不懂韓綺霞在說什麽，卻一下子被那彩球吸引了注意力，“咿咿呀呀”地投向了韓綺霞的懷抱。

南宮玥含笑地看著，心道：這孩子這麽容易哄，也難怪他爹說遲早被人給拐走了！

兩人逗了會兒小家夥，他終於累了，張打了個哈欠。一旁的百合趕忙過來，隻是抱著他在他背上稍微拍了兩下，心寬胖的小家夥就陷了夢鄉。

這時，蕭奕和傅雲鶴一起回來了，傅雲鶴看了看沉睡的小蕭煜，笑嘻嘻地抱怨道：“煜哥兒怎麽睡了？叔叔還沒跟你玩兒，你怎麽就睡了呢？”

他方才還心事重重，可是現在已經豁然開朗了，渾輕快，仿佛丟掉了一個大包袱似的。

南宮玥和韓綺霞都看在眼裏，飛快地換了一個眼神，也是笑了。

清脆的笑聲回在院子裏，一陣微風吹過，簌簌的枝葉晃聲仿佛在為他們合奏似的。

半個時辰後，傅雲鶴和韓綺霞告辭了。

小家夥也被百合抱去睡覺了。

庭院裏隻剩下了南宮玥和蕭奕，其他下人已經被遣退了。

南宮玥坐在波斯地毯上，背靠著大樹，而蕭奕則把頭枕在南宮玥的大上，覺再愜意不過。總算沒有閑雜人等，隻有他們兩個人了！

看著上方的樹蔭，蕭奕笑瞇瞇地抱怨道：“阿玥，阿鶴那家夥笨歸笨，酒量倒是不，你難得給我釀的青梅酒，被他喝掉了整整一壇！”

他上散發著濃濃的青梅酒的酒氣，顯然剛才也喝了不。

南宮玥含笑地斜了他一眼，道：“荷花快要開了，我給你釀荷花酒可好？”

蕭奕喜滋滋地應了，抓過南宮玥的素手在的掌心親了一記，他就知道在阿玥心中，還是他排第一，臭小子最多也就到第二！

蕭奕滿意了，隨意地跟南宮玥說起了傅雲鶴今日的來意。

自從陳仁泰來宣了那道聖旨，並在三月二十六被玄甲軍的人拿下後，這兩個多月來，傅雲鶴就一直心事重重。

傅雲鶴由衷地喜歡南疆，也忠於蕭奕，可是另一方麵，他的份、他的脈也無法改變，他是當今大裕皇帝的表侄，他的也同樣流著韓家的脈……若是日後，蕭奕真得對上皇帝，那他的份就顯得有些微妙了。

這段時日，他也常常聽到於修凡他們義憤填膺地討伐皇帝的不是，口口聲聲要跟隨蕭奕這大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卻隻是讓傅雲鶴更加糾結。

偏偏大哥蕭奕卻一點也沒防著他，在神臂營改營為軍後，直接升了他的軍銜，讓他獨領一軍，麾下一下子便有了一萬將士。

很顯然，大哥對他，是全然的信任，沒有一疑慮，卻也隻是讓他為皇帝表叔的所為更為慚愧……

在反複糾結了兩個多月後，傅雲鶴這才決心跑了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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