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季遠的臉在夜中分明，他側過臉和旁邊人說了幾句，就走了過來。

“沈又又，你怎麼在這”

一道影罩過來。

沈又又下意識往后退了退，十腳趾被拖鞋出賣，赤11暴在外。

拖鞋上的可達鴨朝張著大大的。

旁邊是不息的車流。

人流如織，霓虹閃爍。

張了張，想說跟媽媽吵架出來了，可才吐了個字，又閉上了。

季遠站到旁，衛松垮，越發顯得他的拔英朗，沈又又盯著他衛上的兩條黑帶子看，卻聽他問：

“要一起玩嗎”

“一起玩”

“溜冰場。”

沈又又愣了愣，那邊一幫男孩們嘻嘻哈哈，朝這喊：

“遠哥，快點只給你五分鐘”

“可那是”

“壞孩子們玩的地方”

他接話很快。

沈又又悶下頭去，想說，陳秀娟不讓。

可腦子里卻有另外一種聲音在攛掇，憑什麼不讓憑什麼總要在個框子里活著，當個好學生、乖乖

乖了，可沒人看得見。

季遠卻像是把這一低頭當了拒絕，再說話，就有些不馴的模樣出來了：

“沈同學，好還是壞，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似是盡了義務，他說完便走，左手兜里，右手隨意地擺了擺。

黑的影重新混來時的那幫人里，人群里出一陣笑。

沈又又站在原地，突生某種恐慌，追過去：

“去我去”

季遠轉過頭來，沈又又對著他：

“季遠，我去”

年笑了一聲，眼睛彎彎的，帶著三分疏懶：

“那恐怕要先去個地方，落難的辛德瑞拉。”

“遠哥，你要去哪兒”

“你們先去那等著。”

而沈又又則暈暈乎乎地跟著季遠走，直走到一家街邊小店，招牌是用黑噴漆噴上去的，有種藝的，進去，是一進的店面，一個單眼皮孩守著店。

沈又又的目落到兩旁錯落陳列的鞋柜上，暈黃的燈將鞋子渲染得很。

“您好，請問您需要什麼”

店員站了起來，對著季遠的臉有些紅。

“拿這雙。”

季遠目掠過陳列架，指了雙鞋。

店員目一：

“請問您需要幾碼”

沈又又正對著陳列架發呆，就聽耳邊傳來一道悉的聲音：

“沈又又，你穿幾碼”

“36。”

下意識回，等反應過來，連忙擺手，“不，我不買鞋。”

“這”

店員為難地看著他們。

“36，去取來。”

季遠道。

他這人說話時語調總有些懶，不很嚴肅的模樣，但很奇異的是，總能讓人隨著他的安排走。店員去后倉取鞋了，沈又又聽他道：“我表妹要過生日了，跟你差不多大，一樣高，我正頭疼選什麼，你幫試試。”

也許是他眼睛太，也許是這燈太晃 ，也許是這鞋太漂亮，沈又又不由自主地點頭：

“好。”

店員拿來鞋。

季遠接了，半彎腰到面前，沈又又坐試鞋凳上，看他將鞋放到腳前。

平底，鞋頭稍尖，淡淡的藕 ，腳踝一條細帶，細帶上嵌滿了瑩潤的珍珠

這是每個孩都夢寐以求的一雙鞋，褪去青，未及人，恰恰好；最好再配以純白公主，珍珠發卡，頭發地披下來，有纖細的天鵝頸，和的腰肢。

像城堡里的公主。

沈又又的目遲遲不能挪開。

“需要我幫您嗎”

店員親切地問。

剛才就覺得，這對新來的男十分古怪。

男孩太帥了，帶著點懶洋洋的，高，瘦，氣質比電視上的那些明星還要出眾，孩就要不起眼一些，雖然也好看，皮白，眼睛大，但畢竟胖了些，穿了校服站男孩旁邊，就有些灰了。

“不用。”

沈又又將腳從可達鴨拖鞋里出來時，有些。

的腳胖乎乎的，很白，腳趾圓圓，進去時有些阻礙，等全部進去，就能覺到鞋面有點，繃繃地裹了一層，有些不過氣。

店員替將珍珠扣扣上。

沈又又站起，走了兩步。

藍白校下一雙藕公主鞋，不怎麼搭。

“很好看。”季遠道，“就這雙了。”

沈又又想說有點小，可轉眼一想，季遠的表妹必定不會像這樣，應當是纖瘦的、優雅的，穿著正合適。

季遠去結賬，下鞋放進盒里，拎著過去，正好見他拿了票據。

“給。”

遞過去。

誰知季遠沒接：

“我表妹三歲。”

三歲

看了看鞋盒。

年笑，眉眼飛揚：

“辛德瑞拉可不能了一雙鞋。”

“穿吧。”

沈又又捧著鞋盒的手一下子攥得死。

低頭看了眼鞋盒。

鞋盒上藕的珍珠鞋致而麗，和的生活不一樣，和那些灰撲撲的鞋也不一樣，它曾經出現在生活的每一天，又在某一天時突然從的生活里消失殆盡。

它像是一個神而麗的符號，象征著逝去、又的生活。

而如今，只需要點頭，輕易地、簡單地

沈又又的手松了又，了又松，最后還是遞了回去。

“抱歉，”看著季遠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低頭，對拒絕他的好意有些抱歉，“但我不能要。”

“一雙鞋子而已。”

年毫不在意地道。

沈又又抿：

“也許這對您來說九牛一都算不上”

“一百塊。”

季遠啼笑皆非似的將票據給看，票據上赫然用鉛印字打著“100”字樣，上附有“珍珠鞋一雙”。

“是的，我家鞋不貴。珍珠并不是真珍珠，鞋也是pu皮。”店員笑瞇瞇地，“另外，沒有質量問題的話，本店售出不換哦。”

沈又又有些呆。

這完全出乎的預料

一百塊的話，的豬寶寶儲蓄罐里就有。

捂住臉，覺得剛才那些七八糟的糾結有些丟人。

季遠也笑，燈下，眉眼被燈打過，有種肆意的昳麗：

“所以，杉菜同學，可以穿上它跟我走了嗎”

沈又又：

重新坐回試鞋凳，穿上珍珠鞋：“走吧，道明寺同學。”

他沒反對。

沈又又就有些小小的雀躍。

兩人出門，沈又又提著可達鴨，穿著珍珠鞋，踩著季遠的影子往前走，誰知走了兩步，季遠突然停下來，像是改了主意：

“算了，換個地方。”

“換哪兒”

“沈又又，你有想去的地方嗎最想去的地方。”

沈又又也停下腳步。

月照亮的影子，遠的led屏上一群男豆在跳舞，太空步得漂亮極了。

看了會：

“大劇院。”

在年驚訝的眼神里，沈又又認真地道：“江城大劇院。”

黑漆漆的大劇院門口。

季遠斜倚著門口的路燈煙。

手指暗，可每每抬起，隨著一點明滅的火星，就顯出一點冷冽的白，像淬著月亮的冷。

不遠的電話亭亮著，一個孩在那打電話，月照亮了的藍白校服和順烏發，一綹頭發落到前面，別到腦后，出小半張臉，皮如細白的瓷盞。

有聲音被風斷斷續續地送來：

“恩，媽，是我我一會就回來媽，您別擔心我和同學在一塊顧明真對，是”

不一會，才掛了電話過來：

“季遠，好了。”

季遠按滅煙頭，目淡淡地掃過，聲音里帶著漫不經心。

“你是我見過第一個”他像是回憶，“離家出走還要跟父母報備的。”

沈又又抿了抿角，靦腆地笑：

“被你發現啦。”

“都閉館了，那現在怎麼進去”

被陳秀娟指著鼻子罵的場景，沈又又并不愿意再次回想，忙顧左右而言他。

江城大劇院是座老建筑了。

三層的白樓，十幾年前算得氣派的裝修，現在卻顯得過于普通了，白的古羅馬式旋轉樓梯是它唯一稱得上洋派的地方。大門口拉著一條紅橫幅，橫幅上印著“歡迎某某領導蒞臨”之類的字眼，風一吹，就呼啦啦飄。

劇院外一圈低矮的白墻，漆都掉了。

周圍一片漆黑，只有路燈和門衛亭的燈亮著。

季遠一眼皮，聲調懶懶地：

“想刺激點，還是普通點”

他像是逗。

“刺激點是什麼，普通點又是什麼”

沈又又仰著頭問。

“想刺激就翻墻；普通點，咱們就走正門。”季遠將煙頭用巾包好，投旁邊垃圾桶，“別猶豫，選一個。”

“正門。”

沈又又看了眼腳上的鞋子。

翻墻的話，會蹭到的吧

“行”

季遠長一邁，就往門衛亭去。

沈又又跟過去，新鞋有點，走不快，等追上，大門的門閘已經開了，正“咔啦咔啦”往兩邊退，“走了，”季遠當先一步進去，沈又又連忙跟上去，匆忙間只瞥見門衛瞇著眼靠著凳樂滋滋地煙。

那煙很特別，細細長長一，門衛糙的手里有種不和諧。

記得季遠煙的樣子，修長的手指，細長的煙，煙是黑，有種冷調的高級。

六年沒來，大劇院還是老樣子。

時似乎在它上靜止了，白的羅馬旋轉梯，沉沉的紅木門，手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一排一排的階梯，椅子是黃的，漆有些斑駁。

頭頂是一盞又一盞的燈，階梯前是環形的舞臺，高出地面三個臺階，窗外月進來，綽綽。

沈又又像被一線牽著，沿著臺階往舞臺前走。

“啪”一聲

誰了開關，燈亮了。

舞臺被籠罩在一片明亮的白里。

沈又又站在臺前，手輕輕過上了釉的木板地面，一圈又一圈的花紋像水波一樣散開來。

深紫幕布往兩邊拉開，一架鋼琴在舞臺的左側，最右側是一張小小的報幕桌。

一道人影來到的側。

“時間過得真快。”沈又又的聲音帶著迷茫，“我印象里，這兒很新，很亮，燈也很漂亮，是五彩的，臺下有很多叔叔阿姨，會高興地大聲鼓掌，很榮耀原來，這麼舊了。”

“你來過這。”

季遠的聲音帶著肯定。

沈又又愣了一會，才慢吞吞“恩”了一聲：

“跳過舞，不過你一定想不到我那時候跳什麼。”

的聲音里蘊藏著小小的驕傲。

誰知他卻肯定地道：

“芭蕾。”

沈又又驚了：

“你”

“我周圍很多叔叔阿姨的孩子會選芭蕾，你走路的儀態和他們很像。”季遠面向，廓被舞臺外泄的燈勾勒得深邃又迷人，他看著，“要上去嗎”

沈又又忙擺手：

“不，不，我、我不行”

誰知他突然手一撐，直接跳上舞臺，而后半蹲下來，一只手到面前，勾笑得放肆：

“沈同學，真的不上來嗎”

年的手白皙修長，腕帶在手腕上晃，像是無法遏制的心。

沈又又手抓了放，放了抓，在他要收回去的一剎那，猛地搭了上去。

之后的一切，就迷迷糊糊的了。

的像變了輕飄飄的風，一下被拉到了舞臺上。

季遠走到鋼琴前，掀開琴蓋，坐了下來。

他穿著黑衛，運，板鞋，明明極不搭調，可坐在鋼琴前，卻像是最優雅的王子。

一串音符流出來，他彈起了天鵝湖。

麗的音樂在舞臺上流淌。

沈又又小心翼翼地下珍珠鞋，赤足踩在舞臺上。

木板的冰冷從腳底板一路往上，可很奇異的，不覺冷。有奇異的躁，似遏制已久，似久別重逢。

恍惚間，似又回到了最快活的時刻。

還沒有變胖，還是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公主，有各式各樣麗的公主，的人生里只有鮮花和掌聲，小幅度地旋轉，落在舞臺上的影子，像只蹣跚的笨鵝。

忍不住看向鋼琴所在的地方，卻撞上了一雙溫的眼睛，褪去懶倦和淡漠，讓人想起三月里的。

你有沒有過這樣的時刻

窗外是深沉的夜，旁邊是深的幕布。

有一位英俊的年在為你彈琴。

在他微笑的眼眸里，你仿佛一夜之間從丑小鴨變了白天鵝，如同神奇的午夜魔法。

他朝你一笑，于是，你的心尖就開出了一朵花。

沈又又的心“噗通噗通噗通”地跳了起來

前所未有，空前絕后。

這像是一場盛大的汐，澎湃而洶涌。

以至于在這首天鵝湖結束，在沉悶無聊的出租車旅程里，整個人都沒緩過來，心燥得像陷一個紅的夢境里，迷茫又燥。

季遠送到小區門口，手著：

“那我走了。”

略略打個招呼要走。

沈又又目送著他離開，在那高高瘦瘦的背影即將消失在路燈后時，突然追了過去，臉頰緋紅：

“季、季遠同學，我、我可以問下你的手機號碼嗎”

季遠一愣，角微彎：

“當然可以。”

他將手機從兜里拿出來，劃開屏：

“自己輸。”

最時新的蘋果機。

純黑的界面著高級的質，學生里用蘋果機的不多。

沈又又笨拙地找到地方，一個字一個字地輸進去，直到那邊傳來“嘟嘟嘟”的接通聲，才掛斷。

仰頭，眼睛晶亮：

“好了。”

腦袋被了下，季遠回手機，擺擺手：

“走了。”

沈又又揮揮手：

“后天見”

“后天見”

蹦蹦跳跳地回了家，在回去時，把鞋子放到門邊，穿著可達鴨拖敲門。

陳秀娟一臉肅然地開門，在看到悶著頭的孩時，什麼都沒說，退開：

“進來。”

沈又又洗澡，頭發，回房間時一杯牛已經在桌上，一張紙條著，陳秀娟的字在上面：

“對不起，又又，媽媽剛才的話太過分了，請原諒媽媽。”

沈又又的心一下變得暖暖的。

沒關系，媽媽。

想。

沈又又將紙條小心翼翼地放到書桌的一個鐵盒里。

等躺到床上，迫不及待地拿出小靈通，鄭重其事地將那一串號碼保存了下來。

又又：謝謝你。

發了過去。

不一會，一條短信過來：

季遠：不客氣。

又又：你到家了嗎

之后，小靈通就像死了一樣，一點靜都沒有。

沈又又抱著它睡過去了，半夜醒來一，瞇著眼睛看，屏幕有條短信。

季遠：恩，晚安。

時間凌晨一點。

沈又又無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