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進學(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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纔到任的史江鏞將同僚們留在公廳裡頭,手中拿著新寫就的摺子,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他也不先去同史中丞、判史臺三院事打招呼,而是徑直去了銀臺通進司。

銀臺司的吏員們正在公廳中收拾奏章。

江鏞走得進去,問道:“史臺摺子可是遞進宮了?”

他頭冠有獬豸角,腰佩銀魚袋,又問史臺的摺子,一看就是個言

負責的小吏連忙指著面前的一個封蓋好的木箱,回道:“史臺的還在此,須臾便要往裡送!”

江鏞走到他跟前,著袖子道:“另有一份。”

那小吏並不敢多問,只殷勤將木箱揭開,裡頭滿滿當當堆著史臺送來的各奏章。

江鏞也不用人幫忙,親手把袖中摺子放在了最上方,見那小吏將箱子重新蓋上,又了封條,融了蠟,也只站在一旁,並不見走。

因他盯著,那小吏也醒目,陪笑道:“小的這便人來,一齊早早送得進宮!”

果然尋了搭手,不多時將那木箱擡走了。

江鏞這才鬆了口氣。

史臺遞的摺子可以不經中書,直呈至天子案臺,然而往往要先給臺中上,由其統一往上遞。

江鏞到史臺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已是漸漸到了直屬上的畏首畏尾,自知若是這摺子遞上去,十有八九會被打得回來,等到再行修改,說不得便被旁人拔了頭籌。

彈劾都有自己的習慣在,江鏞做學生的時候,就擅長春秋筆法,寫出來的文章,染力極強,而今好容易得做了史,正能發揮所長。

試想,若是僅僅言說那傅業仗著份欺霸良善,辱罵士子,哪裡激得起什麼波瀾?

可要是說那傅業聯合楊度,藉助太后孃家子侄份,猥太學新學士子,致其憤恨要求死,再渲染那士子年齡之世之微寒、辱後之悽慘,又舉幾個金陵前例,一旦摺子遞上天子案頭,即便宮中不去理會,只要在士林、市井間渲染一回,何愁不鬧出軒然大波?

靠什麼吃飯?

除卻靠名聲,最要是靠天子的信重!

是循規蹈矩,聽從上分派,管個屁用!

且看那鄭時修,當真便是一條瘋狗一般,逮誰咬誰,全不知進退。可近十多年來,他除卻被貶罰俸,偶爾給申斥幾句,竟是一點事都沒有。史臺中諫來了又去,便是史中丞都換了五六個,唯有他屹立不倒,偶爾爲了規程,出去三兩月,不多時又會給弄回來。

得先皇喜歡並不奇怪,畢竟是其欽點的榜眼。然而隨後太皇太后垂簾,聽聞連調令都擬好了,要把那鄭時修貶去嶺南禎州,只是流程才走到一半,忽然出了天慶臺之事,換了楊太后垂簾,當今繼位。

楊太后蕭規曹隨,先皇喜歡的,十有八九都會重用,又兼沒幾分本事,由著那鄭時修罵來罵去,竟也不敢多言。

這樣的好命,蘇幕不敢奢自己能有,不過眼下換了天子親政,他新進史臺,難得遇到這樣一個機會,卻是一定要把住了。

說不得在天子面前了臉,下一個二十年,也能他一併演一出君臣相得,一個諫言不惜,一個納諫從善如流。

只要彈劾出了名,哪怕當前些委屈,可若是能換來被天子記在心頭,便是一筆極劃算的買賣了。

太后垂簾十餘載,母族這樣勢大,天子還是個過繼來的,怎可能沒有二心?

眼下雖然面上不好表示,

可那龍肚皮裡是個什麼想法,江鏞哪裡會猜不出來。

此時旁人都閉了,自己心繫天家名聲,一心爲朝爲國,賣力彈劾,縱然會遭太后記恨,有了天子的好,也值得了。

至於楊度、傅業、楊家之流,不過是一塊晉升的跳板而已,再說那姓簡的太學生會否因爲此事被京城傳來傳去,又被傳什麼難聽的份,就不是他江鏞份之事了。

其人運氣不好呢!

江鏞親眼見得銀臺司的小吏走得不見蹤影,忖度其餘同僚再來不及把新寫的摺子送過來,這才慢悠悠踱著步子回了衙署。

史臺的公廳裡頭,不人聚在一,正吵鬧不休。

其中一人面向著大門,見得江鏞進來,忽然咳嗽了一聲。

衆人各自轉頭,瞧見是江鏞,卻是不約而同地閉上了,面上神各異。

不遭人妒是庸才。

自知搶了蘇史的消息,又第一個遞了摺子,還繞過了上峰,定會讓同僚不滿。

然而言要什麼人緣!

比起立時就能到手的好,旁人嫉恨的目,只會讓江鏞越發自得罷了。

他看了一眼角落裡的蘇史,暗笑道:大,膽子小,合該你要爲他人做嫁

然而纔回到座位沒多久,就有一人上得前來,問道:“江鏞,你摺子遞得上去了?”

江鏞頷首道:“卻是對不住, 小弟熬了兩夜,總歸領先了一步。”

又嘆道:“也是可惜,今日的摺子已是遞進宮中了,若你也寫好了,不妨催一催何院事,他明日請早幫著送去銀臺司……”

說著話的時候,江鏞的心頭不可謂不竊喜。

然而看著對面人那猶豫的表,他忽然也覺出有些不對起來,擡頭一看,一屋子的人竟是都了過來,有人面上寫滿了同,有人則是幸災樂禍,尤其那蘇史,居然一臉的嘲諷。

他心中悚然一驚,還未做好準備,已是聽得對面人道:“你在路上當真沒聽得消息?太后已是下了懿旨,說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莫說傅業、楊度二人並無什麼特別之……”

江鏞的太突突地跳,一時只覺得自己聽錯了,半晌沒能做出反應。

對面人又接著道:“……將二人都送了大理寺,著有司按查審……又聽外頭傳,那鄭侍郎並不曾遞得什麼摺子進去,只說那姓顧的苦主年,又是太學士子,不應此帶累,天子聖明,必會秉公而斷……”

說到此,他的語氣已經帶出了幾分憐憫,道:“江鏞,你可見得銀臺司的摺子是甚時送進宮中的?我聽得國子監上下全爲一張,只說外頭俱是傳,並無什麼姓顧士子的辱一事。”

“那杜檀之還特地找了鄭時修去,鄭時修當場否認,只說自己雖有上折,卻不曾提及太學學子,說的乃是傅業在金陵舊事……你那摺子,雖是風聞奏事,可出如此之大,天子看了,不獨你自己,史臺上上下下,也一併跟著丟臉,此時還來不來得及追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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