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婿》第21章 母子(一)

傍晚時分,一行車馬慢吞吞地踏著斜上京,路上行人先是看到一羣彪悍的穿甲衛士,再看到居中打頭那輛馬車上有康王府的印記,便都悄沒聲息地讓了開去,留出寬寬一條路來,以免擋了貴人的道。

許執和趙璀沉默地騎馬跟在一旁,臉雖不至於不好看,卻也絕對不好看。康王四子張儀端彎著一雙笑眼打馬過來,雙手抱拳虛虛一拱:“許司業,趙副端,就送到此吧。”

許執和趙璀還禮,都看向張儀正的馬車,猶豫著是否要同他告別。張儀端猜他二人是恐被張儀正當衆落面子,便做了好人:“我三哥適才睡著了。”

許執和趙璀第022章母子(一)樂得避開那太歲,便告辭離去,不知不覺中對張儀端的語氣也親近了一二分。

張儀端目送他二人離去,撥馬回到張儀正的馬車前,俯掀起簾子笑道:“三哥,你不怪弟弟我自作主張罷?”

張儀正輕緩袍,舒適地歪靠在寶藍織錦靠枕上,下墊著厚厚的錦緞繡褥,手裡還拿了一顆早上的鮮紅櫻桃,聞言懶洋洋地掃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怪你作甚,你們總都是爲了我好,爲了康王府好罷。”

他如此直白,倒令得張儀端滿口勸說解釋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於是訕訕一笑,道:“三哥,來日方長,全不必與這些酸儒爭一時之長短。”

張儀正如琉璃般的眸子靜靜地瞥了他一眼,又靜靜地轉了回去,落在指尖那粒嫣紅如珊瑚,晶瑩如瑪瑙的櫻桃上,看得十二分的認真,並無半點多餘的緒並一個多餘的字。

不過是投了個好胎而已張儀端心裡暗生惱意,卻也奈何他不得。晚風吹起車窗上的紗簾,一縷日在張儀正指尖那粒櫻桃上,第022章母子(一)照得那櫻桃更是晶瑩嫣紅了幾分,好不人。張儀端默默看在眼裡,再看看張儀正的表,眼裡出幾分興味來,微笑著輕輕放了簾子,回命令衆人:“回府。車馬穩些慢些,休要驚了行人。”

張儀正兩指尖緩緩用力,那粒嫣紅晶瑩的櫻桃被他得變了形,薄的果皮須臾裂了開來,好似立即便要模糊。他卻突然住了手,慢慢將那粒櫻桃喂口中,上牙磨著下牙,連著果核一起用力嚥了下去。

康王府位於宮城西面的長康坊,與另幾家王府、公主府一樣的是依託前朝皇親王族的宅邸依制修繕擴建而,富麗堂皇還兼著雅緻幽靜。除去康王居所外便以康王妃熊氏所居的宣樂堂最爲緻,乃是出自名家之手,移步易景,是立在窗前便可賞遍一年四季之景。

康王妃四十多歲的人了,生得白淨雍容,眉目溫善,平日也是溫厚之人,時常帶笑,便是對下人也沒高聲的時候。但此時那張臉上卻毫不見喜意,只管病怏怏地斜斜靠在檀木榻上,看著樑上垂下來的茉莉香球發怔。

三十多歲,豔依舊的側妃宣氏斜坐一旁,氣地寬:“王妃不必憂愁,想是這其中有什麼誤會。不然大傢伙都看著的,三爺這半年來可是換了個人似的,他可不是不明白的人……”

康王妃不耐煩聽,面上卻不顯,只淡淡地道:“不拘有無誤會,總是他不對。”不等宣氏開口,又吩咐一旁的大丫頭秋璇:“秋璇你去看看,怎地人還沒到?”

宣側妃便識相地住了口,垂眸把玩手腕上的玉鐲。

須臾,秋璇進來稟告:“稟王妃,三爺並四爺立刻就往這裡來了。”說話間,便聽到腳步聲並問安聲在廊下響起,康王妃立時翻了個,背面向裡。

進門來的張儀正並張儀端一看這模樣,就知道康王妃這是發作了。張儀端正要開口給嫡母問安差,就見他生母宣側妃站起來朝他使了個眼,於是垂下眼低聲道:“想來母妃怕吵,兒子就不在跟前相擾了。”又十分盡責地叮囑張儀正:“三哥,母妃就給你啦。”

張儀正心不在焉地胡點了點頭。

康王妃總是疼兒子的,再生氣也不過是小懲,可怕的是王爺那裡,不掉一頓鞭子。宣側妃幸災樂禍地看著張儀正那張被打五彩的豬頭臉,溫可親地道:“三爺不要意氣,好生認個錯,王妃可算是爲您了不心。”言罷拉著親生兒子走了出去,不摻和這事。

待得屋裡沒了外人,只餘下康王妃的心腹曲嬤嬤一人,張儀正這才走到康王妃榻前跪下,沙啞著嗓子低聲道:“兒子不孝,又給母親添了。”

康王妃不理,只作不曾聽到。

張儀正又重複了一遍,見還是不理,便呆呆地跪著不,亦不再言語。

康王妃等了一回不見他有靜,忍不住傷心地泣起來:“從小我便把你放在心尖上疼,可你近二十歲的人了,卻一事無,整日胡混,去年我本來當你死了的,雖然比割了我的心肝還要讓人疼些,但命運如此,不得不著。可你又活了過來,還收斂了從前的狂態,我只當上天垂憐,把我的兒子又還了我,一心想著你能從此改邪歸正,好好做個人。不說給你父兄多大的助力,不要給他們添也是好的。可是你,悄沒聲息就跑了出去,還做下這等醜事……這是嫌我和你父王的臉面丟得不夠麼?嫌你父兄的境還不夠艱難?”說到後頭已然是哽咽不能語。

張儀正擡眼看去,但見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哭聲雖低不可聞,卻是真正傷心。他眼裡閃過一複雜的緒,突然間使勁往地上磕了個響頭,低聲道:“娘,兒子以後再不犯渾了。”

康王妃並不肯信他:“這話我聽過無數次了。再不信你。”

屋子裡的氣氛沉寂下來,張儀正半垂著頭,目視著膝前厚重的蜀錦地毯上的緻花紋,抿了脣,一,一言不發。

康王妃聽不到他進一步的表示,不由也怒了。還有理了?再不能慣下去的,不然可要翻天了,遲早有一日他會把小命給送了,還要拖累家裡其他人。於是冷哼了一聲,也不回頭,冷冷地道:“不是我臊你,你且看看你四弟,比你小的,可是已經給你父王辦了好幾件重要的差事了。你呢,我想替你說門正經好親人家都嫌棄”

張儀正還是垂眸一言不發,那脖子眼看著卻梗了起來。

曲嬤嬤一看這不是事兒,便使勁給張儀正使眼,勸道:“三爺,您不打招呼就出了府,王妃和王爺爲你焦急傷心得整夜沒睡。王妃這還吃著藥呢,快服個,休要傷了王妃的心。”

張儀正便擡起頭來看著曲嬤嬤。曲嬤嬤知趣地輕輕拍了拍頭,自言自語道:“噯,還給王妃燉著湯的。”言罷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張儀正膝行至康王妃榻前,猶豫著,彆扭地慢慢將頭抵在康王妃上,低聲道:“孃親……孩兒錯了,日後再不會如此了。”說著卻忍不住赤紅了雙眼,幾滴豆大的淚“吧嗒”落下來,將康王妃上那件雪青的羅暈溼了一大片。

康王妃驚覺不對,慢慢側頭回,細看之下不由大吃一驚。子臉上五彩繽紛或是腫脹都有心理準備,但那悲傷絕、似是憂憤委屈到了極點的神卻是從未看到過的,那淚水更是很多年不曾見他流過了。如此的親近依賴之態,更是自他去歲秋天裁以後再不見的,於是一顆慈母心頃刻化作一灘春水,喊著張儀正的小名道:“三兒,你這是怎麼了?誰給你氣了,說給我聽。”

張儀正只管將頭埋在懷裡,一,沉默不語。

康王妃又急又無奈,只當他是了府裡或是府外什麼人的閒氣,便只管輕輕著他的發頂並背脊,低聲嘆道:“兒大不由娘,你不肯說,我也就不問。但不拘爲了何種緣故你都不該跑出去。你可知道,你的這種行爲會給你父王帶來多大的麻煩宮中已然有人相詢了。”自去歲郴王叛以來,今上疑心越重,又遲遲不肯立儲,諸王表面上還一團和氣,兄友弟恭,實則裡已然風雲詭譎,外面還有強敵環伺,眼看著離不遠了。

張儀正慢慢擡起頭來,眼神清亮,聲音越發低啞:“他們不就是嫉妒我等有個好祖母,大嫂有個好孃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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