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一邊，許執到了街口就與趙璀分開，隨即匆匆回府，一進門就直奔許衡的書房，父子倆關在一談許久，倒一家子眷都好生張，胡猜測不知又出了什麼變故。許櫻哥心裡雖然掛著，卻不好去追著打聽，便只靜靜等待，一直到傍晚時分纔有姚氏房裡的大丫頭紅玉過來請去說話。

姚氏是個爽利子，並不拐彎抹角，打發走下人便開門見山地道：“知道你一直掛著這事兒，所以說給你聽。”

康王府派去接張儀正的乃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行四的張儀端，此人乃是側妃宣氏所出，與張儀正不過是差了半歲，行事卻端正許多，不敢說十分得寵，但在康王面前也是得臉的。他到了香積寺後，言談中多有周圓息事之意，不但一直勸著張儀正，私底下也一直寬安定許執和趙璀，明明白白地表示，康王府不會就此事如何。

姚氏總結道：“這位四爺既是弟也不是嫡子，但這樣反而更能顯出那兩位的意思來。想來不會再鬧大了。”

“如此甚好。”許櫻哥剛把心定下，又見姚氏言又止的模樣，不由又把一顆心懸起來，小心道：“娘爲何事憂愁？”姚氏握定了許櫻哥的手，溫言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你哥哥早前說，那日我們走後那太歲著追問，與你哥哥相較，你是否更肖似你五哥……”

不及說完，許櫻哥便明白了，當下微微一笑：“小時候還好，這兩年來我也是覺著我和五哥眉眼間越來越似了，再則我們也大了，雖則名義上是同宗兄妹，到底不好太過親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閒話。幸虧是大事已了，也沒多要事需得隨時面見相商的。”

雖然明理懂事，這也是形勢所迫，但到底是阻攔人家嫡親兄妹見面，並不是善事。姚氏不過意地嘆息了一聲：“我和你父親……”

話未說完，就被許櫻哥輕輕掩住了口，許櫻哥的聲音低沉卻悅耳，語氣輕卻不容置疑：“父母親總是爲了我們大家夥兒好，皮之不存將焉附？”

“果然是懂事明理的好姑娘！”許衡從外頭大步走進來，滿臉都是讚賞：“並不是不許你們兄妹見面，而是要更加謹慎小心。”

“兒見過父親。”許櫻哥忙給他見禮：“我們兄妹給父母親招了太多麻煩！這輩子也不知可否有機會……”

姚氏也正道：“我們不是要你們報恩，你既把我們當親爹孃，我們又如何捨得自己的兒吃苦？”

許衡也道：“要說當年，我們也曾欠下你父母雙親好大一個人！你父親曾說哪有親人之間彼此謝過來謝過去，談什麼報恩不報恩的？如今我也把這話說與你聽！”

許櫻哥由不得紅了雙眼，默默抱定姚氏的胳膊，將頭靠在姚氏的肩膀上，翹起脣角低聲道：“我覺著我真是好命。”

想起早前夭折在自己懷裡的，再看看面前如花似玉的櫻哥，姚氏微笑起來，溫地輕著許櫻哥白皙的臉頰道：“我也好命，本來以爲只能有杏哥一個兒，結果上天垂憐，我又多了一個兒。”

上京的春末夏初，深秋初雪最是麗。每當此時，也總是上京的權貴豪族們競相設宴冶遊的時候，將軍府的馬球賽便設在楊花飄飛的季節。

清晨，朝染紅了天邊的霧靄，也染紅了安樂居里的櫻桃。

許櫻哥著了鵝黃的薄綢短襦，繫著柳綠的八幅曳地羅，搭著寶藍燙金細紗披帛，石榴紅的絨花襯得烏髮如雲，耳旁瑩潤的明珠映得一雙眼睛水波微漾，正是二八佳人的水嫋娜模樣。這樣的佳人本該是拿了巧的團扇立在花下水邊就一副素雅淡然的仕圖，無論人前人後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然則許櫻哥卻是個人前裝得，人後耍得的。

梨哥穿了新趕製出來的霞樣紗，滿心雀躍地趕過來給二姐姐看，進門就看到這婷婷嫋嫋的二八佳人立在櫻桃樹下，使勁拽著一枝墜滿了櫻桃的樹枝，五指如飛，櫻桃小口利索得，邊吃邊笑，好不開心，也不見多麼魯，那紅彤彤的櫻桃卻是變戲法似地了櫻桃籽兒。

梨哥自被孫氏教養得極其嚴格，雖則知道這位二姐姐生活潑多怪，可也從不曾見過這種豪爽的吃法，不由微微皺了眉頭道：“二姐姐！”

許櫻哥笑著回頭，待看清楚了人，便誇張地睜大眼睛，一臉的驚歎：“哎呦，這是誰家的小姑娘？這麼，晃得我眼睛都睜不開了。”

衆丫頭婆子都笑起來，紛紛誇讚梨哥好看。

梨哥到底年臉薄不誇，立時紅了臉，低頭揪著披帛小聲道：“不許笑話我。”

“誰笑話你來著？妹妹長大了，一表人才，姐姐我歡喜著呢，怎捨得笑你？”許櫻哥笑著將拉過去，指指那滿樹的櫻桃：“吃麼？好甜的。比昨日我讓人送去的還要甜！”

梨哥這纔想起自己剛纔想提醒不要這般吃法，實在不雅。可是挨一頓好誇讚，那話又有些說不出來，但不說又覺著自己姐妹，該提醒的。便微微蹙著小眉頭，拉住許櫻哥的手，帶了幾分爲難小聲道：“二姐姐，再甜也不該這樣吃！”

這樣的人家吃相都講究一個斯文雅緻，這櫻桃得洗淨了裝在水晶盤裡，慢悠悠地一粒一粒的吃，或是拌了酪用勺子慢慢舀著吃，不疾不徐，略略吃上幾十粒便要罷手，那才講究，似這樣的吃法便是饕餮一般的。許櫻哥心知肚明，卻偏裝作不明白，探手從枝頭摘了最大最紅的一顆櫻桃下來，笑問：“那該如何呢？”

梨哥小心翼翼又十分委婉地道：“這櫻桃長在樹上，塵土什麼的積了好多，不乾淨，站在風口裡吃對腸胃也不好，二姐姐該讓婆子們摘下來洗淨了坐著慢慢吃。”話音未落，就被許櫻哥一粒櫻桃口，於是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便只微微張著口看著許櫻哥。

許櫻哥威脅：“吃了，不許吐出來！”

梨哥只得委委屈屈地吃了，吃著吃著，那小眉頭就不自地鬆了開來。許櫻哥大笑：“如何？甜吧？可吃著灰塵氣了？”想當年，園吃櫻桃，直接站在樹上吃個肚兒圓，那才過癮爽快，哪裡又生過什麼病！小丫頭年紀小小，規矩多多，老了可不得個不招人喜歡的老古板。

梨哥小心地看了周圍的下人一眼，不肯說出違心的話，低不可聞地道：“甜。”

許櫻哥見不自在，故意道：“一粒一粒吃不夠甜，一大把盡數喂進口裡更甜，要不要試試？”

梨哥漲紅了小臉：“多謝二姐姐好意，妹妹不。”

青玉低低咳嗽了一聲，許櫻哥眼角瞥到孫氏邊最親近的耿媽媽走了過來，便不再調戲梨哥，擺出一副端莊溫的模樣輕輕替梨哥整理一下，笑道：“耿媽媽過來了，想是催促我們該出門了。”

果然耿媽媽笑道：“夫人們催了，二位小娘子該出門啦。”

因是休沐日，又是至親請客，故而不但府裡的眷全都出行，便是許執哥四個也要去，一家子打扮得整整齊齊的，全都面帶笑容，真有幾分熱鬧鬆快。

冒氏今日著的是石榴紅千褶，黃牡丹花抹，梳拋家髻，赤金流蘇釵，打扮得格外，許櫻哥不得誇兩句：“三嬸孃可真好看。”

“我算得什麼？老啦。還是你和梨哥好看。果然人要裝，這稀罕的霞樣紗，說來梨哥還是咱們府裡第一個有福氣穿的。”冒氏看著梨哥上新制的霞樣紗，心裡突地一跳，由不得的生了幾分煩躁之意。

許櫻哥見酸溜溜的，恐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引得大家不高興，便去逗邊穿了大紅小襖的許擇：“小五弟才真正好看呢。”

許擇聽得誇，不好意思地將一雙胖乎乎的小手捂住了臉，從指裡看著許櫻哥，“格格”發笑。

櫻哥和梨哥見他可，都忍不住蹲下去逗他說話。

冒氏這才注意到只有自己一個人帶了孩子，此外不管是傅氏還是黃氏都不曾帶著孩子去，便道：“怎地一家子都去了，偏不見嫺雅、昀郎他們姐弟幾個？”

傅氏笑答道：“客人太多，怕招呼不過來。”

就自己一人不怕麼？冒氏有些不高興，覺著傅氏和黃氏就似是商量好了故意孤立一樣。咬牙想了一回，許擇乃是小叔叔，不和侄兒、侄一樣也是正常的，帶去也是正理。再想到倘若那個人真的去了，再抓住那個機會，這制，低人一等的命運興許可以改變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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