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南笳暗舒口氣，心里平靜，并無波瀾。事先以為會有的“慘烈”和“恥辱”通通都沒有。

只在聞到周濂月那兒飄過來的煙味時，才張了一下，以為他靠近了，轉頭一看，是他在抬腕看手表，風把煙霧送過來。

周濂月說：“還有事。我派人送你回去。”

南笳剛要開口，周濂月截住，“反駁我的安排，只會額外耽誤你我的時間。”

好的，規矩。懂。

南笳隨周濂月下樓，在樓梯口，低聲問：“后面我需要做什麼。”

周濂月腳步不停，“會有人告訴你。”

回到茶室，周濂月坐會兒，一會有人來接。

南笳點點頭，沒多問什麼。

周濂月離開沒多久，許助過來了，不知道今天這里是不是有事，大家一個兩個的似乎都很匆忙。

許助笑說：“車已經準備好了，請南小姐跟我來。”

南笳跟著許助穿過大半個庭院，到達后門外的停車場。

那里停了幾輛豪車，其中一輛似是帕加尼的跑車，純銀流線型車過分惹眼。

可能是注意到的視線，許助笑著解釋說：“周總今天在這里招待幾個商業伙伴，馬上晚宴就要開始了，所以周總沒法親自送您。”

南笳問：“周濂月住在這兒？”

“不是。這里是個餐廳。”

“餐廳？”

“看著不像是吧。”

“不像。私家餐廳那種形式？”

“不是，不接待散客。這是周總私人的。”

“每天都有客？”

“招待重要的客戶才會在這兒。”

“那沒客的時候，這里的廚師、服務員……”

“閑著。”

南笳笑說：“早說呢，我來應聘個服務員。”

“那可能不行，有要求的。”

“要夠漂亮的？”

許助打量南笳，笑了笑，“您很漂亮。但您太健康了。”

“我沒聽懂？”

許助解釋說：“在這里工作的，從廚師到服務員到保潔人員，或多或有部分殘障。”

南笳回憶方才替倒茶的那阿姨，似乎是某一條無法完全發力，以至于走路時重心幾分不穩。

“這是周濂月的……特殊要求？”南笳原本想說“癖好”。

許助笑說，“不是。這是周小姐提議的。”

“周小姐？”

“周總的妹妹。”

“周濂月還有妹妹？”

許助看一眼，“我以為南小姐知道。”

“那你不是說。”

“還好。我只會說我被授權允許的。”

南笳笑，“那周濂月的妹妹什麼？多大？是做什麼的？”

許助愣一下，神為難。

“了解了。這部分你沒被授權。”

許助笑了，明白在故意開玩笑，“我可能要花點時間適應南小姐的說話風格。”

他停在一輛車旁邊，替南笳拉開了車門，“請。南小姐要去哪里，直接告訴司機。”

這是輛賓利，掛一張平平無奇的車牌，不是周濂月上次坐的那一輛。

南笳上了車，許助朝微微躬，轉往回走。

南笳隔著車窗往外看，夜里亮燈的樓，漂亮得像是某種不可及的海市蜃樓。

-

兩天后，劇團開會。

陳田田是《胭脂海》的總編劇，一直堅稱這戲目前只是半品，上線后演出了十多場，發現了一些節奏上的問題，刪減增添了幾幕，又重新潤了全劇臺詞。

劇團里大部分是煙鬼，會議室煙，大家只好酗咖啡。

南笳端著一紙杯的式，手里翻著新發下來的劇本，不自覺地拿牙齒輕咬著紙杯邊緣。

翻看到一半，手機振一聲。

拿出來看，是昨天晚上主來加微信的許助發來的，問銀行卡號。

南笳估是跟周濂月提的，要找他“借”一筆現金的事。

從手機銀行的APP里把賬號復制過來發給許助，過了會兒，手機頂端彈出來一條轉賬信息。

南笳點進去看了眼那數目，比給許助的“報價”翻了一倍不止。

許助此刻回復：周總說，要是不夠就再說。

南笳：幫我謝謝他。很夠，綽綽有余。

陳田田正在給大家講劇本修改思路，誰想到眼皮子底下就有個開小差的，直接卷起劇本敲過去。

南笳頭，沖陳田田笑，“我錯了。您繼續。”

陳田田瞪，“我剛才說，這周五演出就要上新版本，主演任務比較重……”

南笳賣乖：“別人我不保證，我一定不掉鏈子。”

開完會，南笳住陳田田，說找說點事。

兩個人出了會議室，走去消防樓梯那兒。

南笳點支煙，“田田，我想請你幫個忙。”

南笳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陳田田非常驚訝，“這事兒要的不是一筆小數目。”

“錢我有。”南笳比了個數，“這夠嗎？”

陳田田愣了下，“可這錢你哪里來的？”

“這你別管了。”

陳田田沉默著盯著南笳看了一會兒，“笳笳，最好不要手別人的人生。”

南笳笑笑，“可是葉冼不是別人。”

陳田田有點煩躁地捋了一把頭發，手問南笳要香煙和打火機，點燃以后，吸了兩口，“我不認識那人，但我很知道，在他們那個位置的，不絕對都是壞人，但絕對不是慈善家。”

們都心知肚明“那人”是誰。

南笳說：“我沒把他想得太好。但是田田，你也別把我想得太好。”

-

南笳固定每周會給家里打兩個語音電話。

爸南仲理在老家南城經營一家海鮮大排檔，每天早上六點鐘就要起床，忙活到晚上十點半，店里打掃干凈了才能休息。

南笳通常在十一點把電話打過去，南仲理剛到家，洗過澡了，能放松支煙。

南仲理是個純粹的人，聽不出兒話里潛在的緒，基本上南笳怎麼匯報他怎麼相信，完了雷打不地問缺不缺錢花。

南仲理問這幾天怎麼樣。

南笳說：“好的。我可能……之后要去正經拍戲了。”

“那你那話劇還演不演？”

“還不知道，再說吧。”

“要我說啊，演話劇確實沒前途，你看你高中同學，去做那什麼主播，每天就跟人聊聊天，掙得都比你多。”

南笳笑說：“那您是嫌我賺得唄。”

“我是怕你辛苦。”

“不辛苦呀。這不終于可以出師了嗎？”

南仲理不知道被邵家封殺的事，從來沒說過，只說娛樂圈不是那麼好混的，沒人提攜就沒機會。

南仲理以為只是因為兒不接潛-規則，所以沒出路。也勸過回來，但說還想留在北城試試，他就由著了。

“笳笳，還是那句話，你進圈不進圈我也不在乎，也管不著，老爸只希你潔自好，尤其你真進了這圈子，那就太多了。混不下去可以不混，你回老家了爸開餐廳照樣養得起來。”

“……知道。您也太啰嗦了。”

“還有事兒嗎？沒事兒我掛了啊，明天一早要進貨去。”

“沒事了。您早點休息吧，晚安。”

電話掛斷，南笳抄了個枕頭，蒙住臉，深深呼吸。

這麼過了好一會兒，才將枕頭拿開。

看見手機屏幕是亮的，拿起來看，發現多出一條微信消息。

許助發來的：南小姐，周總讓我通知你，周四下午1點20分，會有司機過來接你。記得帶份證。

南笳不問做什麼，只回復：好。

-

周四，在胡同口，南笳坐上上回送回家的那部賓利。

車往鬧市開，最后駛一棟中檔的寫字樓。

許助已經等在地下車庫的電梯口，領上樓去。

到了28樓，往左拐，許助掏出一張卡刷開了門，磨砂的自玻璃門打開，映視野的是前臺后方墻壁上心設計過的logo，與一行大字：南笳工作室。

南笳笑笑：“進去是兔子嗎？”

許助回頭看：“什麼？”

“沒。”

進門后，許助直接將帶去了走廊右手邊的第一間會議室。

里面沒有茶話會和瘋帽子，只有六七個在等開會的人。

南笳率先看到周濂月。

他并沒有坐在會議桌那兒，而是獨自一人坐在靠窗的單人沙發上。

似乎是第一次在“天化日”下跟他見面，更覺得他的顯出一種沒有的蒼白。

他穿著一休閑款式的灰西裝，蹺著，坐得很懶散，膝蓋上攤著一本雜志。

在南笳進門的瞬間，細框眼鏡鏡片微一閃，他抬頭看了看。

南笳坦然對他說：“嗨。”

不出意外，周濂月沒回應。

主持會議的是個中年人，穿一香家的套裝，摹很致的妝容，但化妝品沒能遮住的年齡，因為一看便是在社會上爬滾打過很久，有種過分圓的氣質。

這時候起走過來，主熱打招呼：“南笳你好，我關秀麗，你可以我關姐，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經紀人。”

“關姐你好。”南笳笑著同握手。

“坐下說吧。”關姐指一指會議桌。

有人過來倒茶，趁此，關姐跟介紹與會的工作人員，法務、人資、行政、市場、財務……很完善的組織架構。

南笳笑問：“那我是什麼？法人嗎？”

法務沒忍住糾正：“那個……其實法人是組織，法人代表才是個人。”

關姐說：“法人代表不重要，誰都行。你是工作室簽約藝人。”

法務從文件包里拿出幾份文件，“會議開始前，要麻煩您簽幾份合同。您帶份證了嗎？我去幫您復印。”

南笳從包里掏出份證遞給法務，然后翻了翻那些文件。

有什麼獨家簽約合同、藝人經紀合同……

南笳逐字逐句細看條款，忽然想起一件要的事：“可我跟話劇團簽了約的，三年一續，我今年才剛續了約。”

關姐說：“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們已經投資了你們的話劇團，也已經跟你們老板丁程東打過招呼，簽過合同了。你和我們訂立合約關系的時候，和他那邊簽約合同就正式作廢。”

關姐從那堆合同里出一份給，那是一份類似于隸屬關系變更的合同文書，丁程東已經簽了字，日期就在昨天。

南笳一下愣住。

——這事兒丁程東一個字都沒告訴。

關姐一直在打量，“如果不明白這些是做什麼，一會兒法務詳細給你解答。”

“不用。”南笳笑了笑。

突然完全失去了研究這些合同條文的興趣，隨意從法務的座位上抓了支筆，朝周濂月走去。

在周濂月的對面坐下，將文件往茶幾上一扔，笑看對面的男人，“周濂月。”

周濂月抬眼。

今天穿黑工字背心和束腳的藏青工裝長，黑運鞋。一頭長發束作馬尾，出潔而飽滿的額頭。

沒化妝，明亮日下，臉頰上細小的淺白絨清晰可見。

南笳往文件上瞥一眼，徑直問他：“能簽嗎？合同里有坑嗎？你會一聲不吭就把我賣了嗎？”

周濂月很清楚看見，在明的笑容之下，眼里卻覆蓋薄薄的一層冰面。

“不會。”

南笳盯著他。

而他不急不緩地：“我會先跟你打聲招呼。”

這句話像箭一樣刺過去，讓眼里的冰層瞬間撕裂了一道口子。

涌出其下更深更冷的湖水。

沉默好久。

南笳終于拾回笑容，大拇指將圓珠筆按出筆芯，翻到合同簽字頁，開始嘩嘩嘩簽名。

乙方的簽章都已蓋好，空出來的甲方位置留給。

要簽的太多，重復罰抄名字一樣，南笳什麼條款也沒看，只在掃過收益分時多停頓了幾秒鐘。好慷慨，七，工作室三。

簽完，南笳扔了筆。

法務復印完份證回來，對南笳說：“南笳老師可以過來這邊，我詳細講一講的條款……”

南笳打斷，“我已經簽完了。”

法務愣一下，“那個……那南笳老師對分、權利和義務這塊，以及違約條款有什麼異議嗎？”

南笳托腮撐在沙發扶手上，“哪些行為算違約？”

“未經工作室允許，私自接戲、接商務活，以及如果是南笳老師個人方面一些違反公序良俗的行為，造了工作室的損失……”

南笳笑了，看向周濂月，“這還不夠違反公序良俗？”

法務有點慌，瞟了瞟周濂月，張張不敢再出聲。

那頭關姐笑說：“演藝圈還能選出什麼道德楷模？不被發現就行。發現了也能，只要別鬧得太過分。”

南笳也笑說：“我已經開始找到做明星的覺了。”

南笳拿著合同文件回到會議桌那兒。

后續，工作室這些分管各部門的管理層，向南笳介紹了各自的職責。

南笳一句也沒聽進去。

關姐看出緒不高，就讓大家長話短說，隨后跟說了說后續的工作安排。又把給安排的助理進來，認一下臉。

會議結束，大家離開了會議室，很乖覺地關上了門。

房間里就剩下南笳和周濂月。

周濂月坐正，合上雜志，往茶幾上一扔，發出“啪”的聲響，然后說：“過來。”

南笳沒有。

周濂月平靜地又重復一遍：“過來。”

南笳起走過去，一邊笑問：“能打聽一下嗎？周總投了劇團多錢？”

“你不需要知道。”

周濂月看一眼，很難形容這種目，似乎是獵人在俯視獵的垂死掙扎。

竟有讓覺得荒謬的慈悲。

南笳已走到周濂月跟前，剛準備去對面坐，他出手。

猶豫了一下，走到他邊去，手被他捉住，一帶。

膝蓋一彎，在他的膝頭上坐了下來。

明明落地窗外燦爛，可是周濂月的指尖冰冷，擎著的下，聲音沒有毫溫度或者起伏，“別不開心。很掃興。”

“我哪有。”南笳笑。

周濂月淡漠地看著。

南笳微微垂下目，近距離看，他鼻梁高，下頷清晰，廓可堪完。

可好像一直不喜歡太完的東西，因為覺得欠缺真實，且過分冰冷。

周濂月的手一抬，一把拆散的馬尾，順勢拊的后頸，讓低下頭。

一頭長發如瀑垂落，擋住日，制造出一小片影。

他們在影里，呼吸都很輕。

他上有清寒的氣息，讓南笳覺得冷，手腳僵，視線的落點被迫停在他的上。很淡的，不知是否也是冰冷的。

周濂月微微仰起頭。

南笳嗓子發。

就在即將相時，周濂月卻倏地松了手，往后一退。

南笳愣了下。

周濂月一推的手腕，不由地站起，后退一步。

他也起，整了整袖，徑直往外走，甚至都沒再看一眼，只說：“但愿下回見你的時候，不是這副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