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晞一直將李桑送到明安宮門口，剛回到偏殿，曹大福就在殿外報名請見。

顧瑾揚聲進曹大福，卻先看著顧晞問道：“陸賀朋那邊，有哪幾場司？”

“守真當時沒問，實在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司。剛剛我問過李姑娘一句，就說了句，陸賀朋那邊都是小司。”

頓了頓，顧晞攤手道：“李姑娘大氣得很，一兩百萬的銀子，在那裡，照樣是小錢小司。”

“好在，也就那四州。”顧瑾嘆了口氣，轉向曹大福吩咐道：“在文先生邊參贊的陸賀朋，現被李姑娘借過去，替打司，你傳話下去，留心這些司，及時稟報。”

“是。”曹大福乾脆答應。

看著曹大福垂手退出，顧晞看著顧瑾道：“李姑娘這是打算把新聞朝報送到咱們這裡？”

“嗯。”顧瑾嗯了一聲，又嘆了口氣，“可真是聰明。這份小報說起來還是在董家手裡，董家卻作不得主，能作主，卻又不是朝報的主人。

到咱們這裡……”顧瑾的話頓住，出了片刻神，才接著道：“對咱們來說，諸多便當，極好。

咱們要是真接下來，這份新聞朝報，可就價百倍了，又是獨家。”

顧瑾一邊笑一邊搖頭，“這件事先不宜多張揚，你親自去找一趟潘相，把這件事告訴他，讓他先斟酌斟酌怎麼用這份新聞朝報。”

“大約是上回我跟說進奏院的事，放在心上了，這份新聞朝報要是作得好，進奏院那邊，就可以參照新聞朝報這邊改一改。”顧晞心相當好。

“嗯，新聞朝報這邊的帳房，你親自去挑。那份花邊晚報，我讓曹大福挑個人過去。”顧瑾接著待道。

“好。”顧晞愉快答應。

……………………

正月裡，忙的團團轉的時候，汝府的鄒旺接到了李大當家的一封信。

鄒旺一目十行看了信，小心收好，晚上關鋪子前，又將信細細看了一遍，關了鋪門回家。

鄒旺家離鋪子不遠，轉過兩個街口就到了。

推開院門，歡快熱鬧混著香味兒，撲面而來。

燈從三間正屋和兩間廂房裡撲出來，照得院子裡十分明亮。

大兒子汪大盛坐在堂屋燈下，正搖頭晃腦，大聲唸書。

大閨汪秋正和弟弟汪小盛踢毽子，看到鄒旺推門進來，兩人一齊歡呼著撲上來：“大大回來了！娘，太婆，大大回來了！”

“別玩啦，快給你大大倒水洗洗，吃飯啦！”鄒旺老孃聲音宏亮，中氣極足。

汪大盛放下書，幾步跳出來，和弟弟妹妹一起，給鄒旺端水洗臉，桌子擺碗筷。

鄒旺媳婦黃巧珍先端了一盆五花燉豆腐，又端了一大盤辣子。汪大盛和汪秋跟在後面，端了酸辣白菜，炒醬豆，汪小盛抱了只枕頭饃，鄒老孃走在最後，端著一碗辣糊。

“我要吃饃焦！”汪小盛放下枕頭饃，扎進鄒旺懷裡道。

“好好好，這塊給你，這塊給小。”鄒旺掰下一大塊饃焦，分給兩人。

“別往你大懷裡滾，你大累一天了，坐好吃飯！”鄒老孃拍了汪小盛一掌。

“小弟睡了？”鄒旺一邊拿筷子吃飯，一邊問了句。

“小弟可好玩了！”汪秋搶過話，“玩著玩著，一頭扎我懷裡，我一看，睡著了！”

“你哪能吃頭！”鄒老孃一筷子打落汪大盛挾起的頭，“吃頭寫不好字兒！”

“先生家頭都是先生吃，他那字多好看！”汪大盛爭辯。

“先生是大人，你是大人吧？”鄒老孃不客氣的駁了回去，“讓你娘把腦剝出來給你吃，補補腦子。”

“把哥補腦子！”汪秋說完，自己先笑得不過氣。

“這死妮子！”鄒老孃也笑起來。

一家人熱熱鬧鬧吃了飯，鄒旺笑道：“有件事得商量商量，一會兒再刷鍋吧。”

“我去刷鍋。”汪秋跳起來道。

“鍋裡有熱水，你給你弟洗洗，帶他去睡覺，省得他在這兒鬧人。一會兒我跟你娘刷鍋。”鄒老孃拍著汪秋道。

汪秋脆聲答應，拉著弟弟汪小盛去洗手臉。

“大盛也坐下，你不小了，以後家裡有事兒，你都跟著聽聽。”鄒旺住要往廂房去的汪大盛。

幾個人坐下，鄒旺從懷裡出李桑那封信。

“這是大當家的寫來的，今天剛剛接到。

大當家的信裡說：出了正月，讓我到淮府，去等一位姓陸的先生，說等到陸先生，就跟著他，打幾場司。”

“這啥意思？”鄒老孃聽到司兩個字，嚇的臉都有點兒白了。

“是好事兒。”鄒旺趕先說了句，“大當家的說，這幾場司跟下來，要是我覺得還行，就讓我管從陳州到無爲州四府一十六縣的外務。”

“嗐！”鄒老孃眼睛都瞪大了，沒看鄒旺，瞪向黃巧珍。

“啥外務？”黃巧珍提著心問道。

“就是跟外頭，像府這些，打道。”鄒旺穩著心緒，可聲調無論如何穩不住。

“那咱能行？咱……”

“娘，俺大肯定行，俺大厲害得很。”汪大盛打斷了他孃的話。

“那咱那鋪子？”鄒老孃擰著眉頭。

“就是鋪子的事兒，得好好商量商量。

出了正月，我這一去，只怕就得一兩個月，說不定要兩三個月，你跟巧珍都不識字，沒法看鋪子。

好在大盛識字，也念了三四個月的書了，至識的字兒足夠了，得讓大盛去看著鋪子。”鄒旺笑道。

“大盛剛開始進學堂唸書！”鄒老孃不贊同。

“我想著，從明天起，大盛白天跟著我看鋪子，請先生每天晚上到咱家來，單給大盛上半個時辰的課。

這小半個月，鋪子裡的事，大盛得能上手。

等我走了也這樣，大盛白天看鋪子，晚上，就在咱家，跟先生上課。

大盛唸書上一般，走不了唸書的路。

我是想著，外務這一攤我要是能接下來，等接穩當了，我就把大盛帶上，大盛子活絡，往後指定比我強。”

鄒旺轉頭看向汪大盛，神嚴肅。“這外務上，要是想做得好，這書唸的太可不行，至得唸到不管啥文章都能看得懂，唸書上，你得用心。”

汪大盛不停的點頭。

“請先生到家裡，那得多錢？”黃巧珍臉上帶著幾驚懼。

他們這樣的窮家小戶，往家裡請先生……

“不怕，大當家的說，從我跟在陸先生邊起，一個月給我十兩銀子。”鄒旺用力抿著笑，可這笑，無論如何抿不住。

“十兩！”鄒老孃一聲驚呼。

“大當家的說，我跟在陸先生邊，是習學，只能先給十兩。”鄒旺不抿了，笑的眼睛細一條。

“那咱這鋪子……”黃巧珍覺得心裡一團，一個月十兩銀子是多？有點兒暈。

“咱這鋪子，先讓大盛看一陣子，得先看看我能不能接下大當家的給的這活，要是能接下來，就留心個合適的人，把鋪子轉出去。

我要是真管上這四府一十六縣的外務，咱們家再把著這鋪子，不合適。再說，咱也顧不上了。

這一陣子，大盛要多辛苦點兒，你記著，一定要好好跟著先生唸書，往後要想有出息，想多掙錢，沒學問可不行！”鄒旺笑看著一臉興的汪大盛。“還有，等小盛過了生，四周五歲，就送進學堂吧。

小盛識字上頭比大盛靈，早點開蒙，看看能不能念出來。

這外務，要是我能接下來，咱家就能供得起讀書人了！”

……………………

李桑寫了兩封信，一封遞給了汝府的鄒旺，另一封，送到了淮府聶婆子手裡。

聶婆子腳底生風的回到家裡，不等吃完飯，就說起了那封信的事兒。

“……說是讓我先等到那位陸先生，還有汝府的鄒旺鄒大爺，說是陸先生和鄒大爺在陳州時，讓我跟著，一是有個當地人跟著，凡事便當些，二來，說是讓我長長見識。

還一樣，說是往後，這四府一十六縣的事兒，就是我跟鄒大爺搭手做，他對外，我管，讓我跟鄒大爺認識認識。

等陸先生和鄒大爺辦好事兒，離了陳州，我就得啓程，先把這四府一十六縣的遞鋪，派送鋪子，好好看上一遍，心裡有個底兒。

這一個月十兩銀子，說是從二月一就開始算！”

“那咱家這鋪子，大當家的怎麼說？”棗花凝神聽著，問道。

“說是鋪子怎麼安排，讓我作主。

我想著，這鋪子咱得留著，手裡做著，心裡纔有數，有什麼新鮮主意，也好先在咱們鋪子裡試試看。”聶婆子從接了信就開始盤算，這會兒已經有竹。

“咱這鋪子，我想著，讓棗花過去看著。”聶婆子看著聶大。“棗花唸的書多，那學問，至半個秀才，你識的字還沒念的書多，棗花也比你眼好見識好。

要是棗花去看鋪子，咱這家，還有招財，就得到你手上，你得在家做飯刷鍋看孩子。”

“！”聶大答應的極其爽快。

“就怕外頭人說三道四。”棗花看著聶婆子，有幾分擔憂。

“管人家說啥呢！只要你不嫌棄我沒出息就行。”聶大笑道。

“就是這話兒，人兩張皮，啥話都能說，咱忙著掙錢還忙不過來呢，哪有空聽閒話兒！”聶婆子擺著下手，以示不必理會。

“那。”棗花爽快答應。

“你看鋪子，把大妮兒帶上，大妮兒那筆簪花小楷，寫得多好呢。”聶婆子接著道：“咱們把代寫信的招牌掛出去，只要在咱們這兒寄，收五個大錢的紙錢就行，不在咱們這兒寄，一封信多收十個大錢，給大妮兒當零花。”

“！”棗花笑起來。

……………………

二月頭一天，聶婆子到城外遞鋪拿郵袋，就看到了金和陸賀朋陸先生。

傍晚，鄒旺也趕到了，第二天一大清早，四個人啓程，趕往項城。

中午前後到項城，下午，陸賀朋就將狀子遞進了項城縣衙，狀告順風在項城的派送鋪前掌櫃趙大有侵吞帳款。

案簡單明白，趙大有辭了順風派送鋪掌櫃的活，投到四海通達前，手裡還收著順風家七八天的小報錢，以及寄信款項，不多，一共才二兩銀子。

可趙大有之前簽字畫押按手印，簽過一份契約。

契約裡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是辭工不做，須得在十天，到遞鋪清代收的錢款，十天沒去清的，之後，每隔十天，這欠的錢，就翻一倍，從臘月辭工到現在，算整數，也有五十天了，去掉十天清期限，這二兩銀子，也翻了四翻，了三十二兩銀子。

項城縣令對著陸賀朋這位明顯極刑名、見識不凡、來歷不凡的告狀人，這案子又極其清楚明白，當時就判下來了：趙大有須按契約賠銀子給順風。

趙大有卻極其，梗著脖子，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三十二兩銀子趙家拿得出。

趙大有從接手做順風派送，接著從順風到四海通達，這幾個月賺的銀子，加上到四海通達給的賞錢，沒有三十兩，小二十兩是有的。

可趙大有捨不得！

而且，憑啥？

不還錢就得戴枷示衆，三十斤的枷，枷十天。

趙大有年過五十的人了，一輩子沒幹過重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三十斤的枷，別說十天，五天他都難撐下來。

項城縣令苦心婆心，勸了一個多時辰，陸賀朋也後讓一大步，三十二兩銀子，還二十兩就行。

趙大有咬牙關，只肯把那二兩銀子拿出來，別的，多一個大錢都是訛詐，寧枷死不拿錢。

項城縣令勸的口乾舌燥，趙大有著脖子寸步不讓。

他就不信，爲了二兩銀子，他們就敢害了他的命？

陸賀朋和金，鄒旺，以及聶婆子出來衙門，看著兩個衙役推出趙大有，給他套上枷，再鎖到八字牆前。

“他撐不過十天。”鄒旺看著站了一刻來鍾，就一臉痛苦的趙大有。

“到那邊喝杯茶吧。”陸賀朋沉著臉，示意八字牆斜對面的小茶坊。

四人進去，靠窗坐著，看著對面重枷下的趙大有。

“這樣的事兒，咱們該怎麼辦，大當家的待過沒有？”抿了半杯茶，陸賀朋看著金問道。

“沒待過，哪能待這麼細。”金搖頭，“不過，這樣的事兒，我們以前遇到過，欠錢不還，跟他一樣，有錢不還，也是這樣，錢沒有，命給你。

老大說這樣的人，就是賭你一個不忍心。老大說，他自己的命，他都捨得了，咱們有什麼不捨得的。”

“那你們就……”陸賀朋臉微白，“殺了？”

“嗯。”金淡然嗯了一聲，從鄒旺看到臉微白的聶婆子，“等著吧，他能撐過十天，咱們就認了。”

趙大有撐了兩夜一天，黎明時分，癱在地，沒了氣息。

天大亮時，陸賀朋一行四人，離開項城，聶婆子回淮府，鄒旺跟著陸賀朋和金，趕往萬壽縣，遞第二份狀子。

……………………

項城的案子，在趙大有枷死當天，就報到了顧瑾面前。

顧瑾仔細看了薄竹紙上簡單的幾行字，嘆了口氣，將竹紙遞給顧晞，“你看看，心狠手辣。”

“能在短短幾個月，就在江都城下九流中間站穩腳跟，肯定不是靠以德服人。”顧晞兩手指挾著竹紙，晃了晃，放回到顧瑾面前，看起來頗爲欣賞。

顧瑾斜瞥著他，片刻，嘆了口氣，“孫洲請立太子的摺子，你別說話。”

“皇上到底什麼意思？老二早就是他心目中的太子，偏偏拖著不正其名，真是爲了尊重姨母，爲了所謂的尊重你？這是尊重？這是把你放到火上烤！”

聽顧瑾說到立太子，顧晞氣兒不打一來。

老二這個太子位，一天不正其名，永平侯一系就放不下心，就得時不時生點兒事出來，甚至疑心到他上，暗指他妄想大位。

“皇上的意思，先家。”顧瑾嘆了口氣。

“那就趕家，他今年不小了，沈家大娘子不是早就等在那裡了！”顧晞沒好氣道。

“沈家這門親事，我跟皇上提過兩回，皇上說，沈娘娘覺得不大好。”顧瑾蹙著眉頭。

“那就再挑，趕挑！滿天下的挑！”顧晞極其不耐的揮著手。

“唉，他這親事，咱們倆更不宜多說。總之，你記著別說話，最好面無表。”顧瑾嘆著氣待道。

顧晞仰天長嘆，點頭。